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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俩千里济世,素平城书生下跪(3)

    素平城城门处的士卒头子还琢磨着自个儿刚才说话声合适不,既担心声儿太小大公子没啥印象,又怕声儿太大,冒犯了大公子。

    为此还犯起难来,一心想今儿回去,自个儿在房中得好好练练这门道,让声气得高低适中才好,对走到眼前衣衫不整的师徒俩熟视无睹。

    直到那傻乎乎的健壮士卒小声的在士卒头子耳边说了句:“刚才我见着大公子给老先生下跪了,怕不是大公子请的神医到了。”

    这位士卒头子因为苦心孤诣思索自个儿今日有没有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而不知不觉间向下弯的嘴巴,便如同见了青楼花魁的男子大宝贝般,随即又翘了起来。

    满脸堆笑着说:“老先生,恕罪,老先生怀仁义之心,坦然入城即可。”

    师父拿着本可以在素平城要价最高的酒楼也能吃个半把月的银子,却只进了一家虽然门面素净却再怎么都称不上富丽堂皇的小门小店落脚。

    里面人似乎是听到了动静,迎面出来一位秀气的中年妇女,虽说穿了件满身烟火气的粗布褐衣,却怎么也盖不住她那让人望而沉醉的沁水眸子,特别是那腰,说是一手可盈也不为过啊。

    一向在待人接物上都以和气生财为旨的妇女也没管来人如何凄惨落魄,赶忙拿了张手帕将本就一尘不染的桌子擦了又擦,满脸含笑地说了句:“客官,请上座。”

    师父面容和蔼的回应句:“有劳姑娘,随便上几道家常菜即可,再安排出客房,我们住店。”

    妇人闻听老人喊了一声姑娘,笑颜如花。

    原本商贸发达的素平城,往来人络绎不绝。这家小门小店,也能沾点地利的光,倒也是可以温饱不愁。可自疠疫爆发,生意便日渐冷清,到如今生意已然愁云惨淡。昨日,太守城中又下了一道“出城请医,全城征税”的条令。如今再没人住店吃饭,这日子怕是难以为继了。

    那位人到中年却风韵犹存的妇女也未顾奔波千里而看着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师徒俩是否给得起饭钱,只是暗暗攥紧了手帕转身往后厨方向走去。

    心里盘算着,今儿,得叫家里男人好好上几道拿手菜,好把客人留下来。

    妇女对着楼上招呼了句有客到,便有一位厨子行头的中年男子急匆匆下楼来,嘴上迎着:“来咯!客官稍等。”

    妇人刚要去后厨打点蔬菜肉食,好让自家男人下厨,恰要掀开围帘时,一贼眉鼠眼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便夺帘而出,嘴上含着半截黄瓜,手上也不得空,右手拿了只鸡腿,左手握着把花生,左手的花生还因为抓得太多,边跑边撒。口齿不清道:“老板娘,江湖救急,都给记账上。”

    一向勤俭持家的妇女见到这份光景,原本待人接物上养气功夫老练的妇人当即便破口大骂起来。

    “天杀的路文平,你都记多少帐在我店上了,卸你条腿都不够还零头的。你咋就不去东街大点儿的酒店去干这档子偷鸡摸狗的事?是不是上次让人抓了个现行儿,人家把你打得半月没下得了地,如今便尽欺负我们这些小门小户了?”尽力平复心情的妇人转眼瞧见师徒两目瞪口呆的模样,赧然一笑。“两位客官见笑了,稍等片刻,饭菜随后就到。”

    中年男人也只得无奈一笑,便进了后厨施展厨艺。女人则是将散落在地的花生挨个捡起,整理好散落的花生进入后厨时,发现柜上存放多日的一壶黄酒不翼而飞,当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心口喃喃道:“酒咋又少了一壶啊?”

    虽然偷得是酒柜中最廉价的黄酒,但也让一向勤俭持家的妇人欲哭无泪。

    男人看着妻子一脸寻死的模样,只是装腔作势地说着下次若是再遇着那成天偷鸡摸狗不学无术只会识几个破字的无赖小儿,定要送到官府吃几天牢饭,以此宽慰妻子。

    原本沉静无言的师徒俩见着这幅滑稽场景,特别是被妇人唤作路文平的青年一脸得意模样,可确是连滚带爬地远遁时,一直沉闷的气氛才稍加缓和起来。

    但少年仍是因为师父收下那种纨绔子弟的打赏钱而闷闷不乐,心里始终迈不过那道坎儿。咱行医济世,不跪着挣那点儿赏钱,那种钱,给再多咱也不稀罕,咱出门在外,悬壶济世,咱要的就两字儿。

    “尊严!”

    但当江城子饥肠辘辘的境况下,闻着香喷喷的饭菜上桌时。不要脸的江城子狼吞虎咽吃完了桌上饭菜时,顿时觉得师父收下这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甚至觉得那个豪门子弟,也不太豪门了,也不知道多赏点,行为举止就突出两字儿。

    “小气!”

    在一天之中看着师父被人夹着脖子抢钱,紧接着又被人夹着脖子给钱的少年,困意袭来,倒在桌上便沉沉睡去。

    至于士卒杀人的事,江城子想都不敢想,希望梦里也没有。

    素有民风彪悍之称的素平城,你如果敢对任意一名城中老百姓说一句民风淳朴,老百姓便会觉得这是受了奇耻大辱。

    匪寇横生,官府敛财,奸商当道,鱼龙混杂,非要一脸笑意对着人说句民风淳朴,市井小民会觉得无异于是在变着法地说他们好欺骗,好剥削,是蠢蛋!对着商贾高官说,那无异于是当着面赤裸裸的讽刺!

    一轮圆月升起,天穹似有仙人撒水墨,哗啦啦一阵暴雨便冲入素平城。

    城北的一处偏僻地,有位须发皆白,年过七旬的老头刚埋完自己故友儿子的尸体,天空便下起了毛毛雨,不一会儿便是瓢泼大雨。

    众所周知素平城北城是一处难民聚集地,繁花似锦跟这块地界儿就不搭边,虽与东城咫尺之遥,但城中人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北城人,不算人。而这咫尺之遥也变成了咫尺天涯。

    难民地边缘处的一破草屋外,本来正借着月色想把还未读完一本圣贤书好好读完,沉静其中难以自拔时,便被不作美的天公连踢带踹地赶进破屋内。

    青年抱着视如珍宝的书籍急匆匆进屋,在床头拿出半截破败不堪的蜡烛,小心翼翼放在一个木板上点着,又继续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这时破屋外传来一阵开门的响声,神情忽而皱眉忽而舒眉的少年在听到声响之后,放下书本,眉头也随即彻底舒展开来。

    城中本来就重武轻文,前几年更是各家镖局拔地而起,让本就不通文墨的市井百姓更加目不识丁了,特别是这难民地,积重难返,早就没了半点读书识字的本事,就连整座城都少了那份书生气。

    虽然后来听说三离路出了个山大王,那群危害四方的落草匪寇请的这位高人,把城内各大江湖高手都打得抬不起头来,但也没能改变素平城重武轻文的状况,甚至愈演愈烈。

    城中会读书且愿意读书的人,陆老头在城中待了一辈子,真就没怎么见过。

    咱老陆家能出个会读书,会写字的孙儿,那便是世世辈辈儿积的阴德。即便这孙儿是捡的又如何?还不是让跟老头大半辈子对不上眼儿的李老头羡慕得不行,每次在老头耳边唠叨他那没出息的窝囊儿子,都让老头心里得意得不行。

    自家孙儿,出息!

    还是当年取名取的好,算命的果真没白说,陆文平,陆文平。有个“文”字,这辈子走的路也就平坦些。

    这不,几月前,便被东城一家豪绅相中,要他去给家里掌上明珠当教书先生。打赏钱虽然不多,但也够过日子了,自个儿再乘着还没走不动道,给孙儿攒点娶媳妇儿的钱。

    等跟官爷通过气,抬够了尸体就带着孙儿出城去,在外落个户,自己啊就躺在摇椅上含饴弄孙,到时候儿孙满堂也算这日子没白过。

    当进入破草屋中,看到桌上一只鸡腿,还有一撮花生和一壶酒时,老人喜出望外,奔波劳累一天已是精疲力尽的陆老头,紧着鼻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嗅了嗅酒香。

    打心眼里觉得,这日子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但想着上次孙儿被主人家一根年久失修的房梁砸到腿,足足半月没下得来地,老头心里便是心痛得不行,这教书也是真不容易。

    “下次可要小心点,主人家是大户,院子里有几根年久失修的房梁是再正常不过的,你留个心眼儿,见着那些摇摇欲坠的房梁也别出声,说多了反儿怕招主人家厌,自个儿绕着走便是。钱多钱少也无所谓,可别累坏了身子,我还等着抱曾孙呢。”

    “保证给您生个大胖曾孙,上次那个负责修缮房梁的管事,主人家差点没把他打死给我赔罪,要不是我拦着,好说歹说告诉主人家,管家是无意之举,不用咄咄逼人,这才饶了他一次,要不然那就会粗制滥造克扣油水的管事早卷铺盖滚蛋了。”

    “劝下来好啊,劝下来好,咱为人处世就怕把事儿做绝了,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罢了,没必要砸人家饭碗。”

    “城门那块活计你别去做了,整日搬着患有疠疫的尸体,也不怕惹火烧身?现在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呢。”

    “该来的总会来,胆小的,天来收,胆大的,自己活。这难民营染疠疫的还少了吗?也没见有整日提心吊胆的人便能躲过去的。时也命也,还是自个儿看开点才是最好的。而且这活来钱快,还不累,不做多可惜啊!”

    第二日,雨过天晴,初晨熹微。

    本来因为疠疫而生意惨淡的来福客栈今日却门庭若市,屋外人头攒动,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不知道是谁放出了风声说有神医入城,消息不胫而走。

    这些深陷疠疫的人闻有此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霖,都说原先在城中强取豪夺,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没有骗人,人家大公子昨日火急火燎地出城当真是去请神医了。

    只要稍微有点发热咳嗽的症状的人便马不停蹄赶来,拖家带口的不在少数,更有甚者,将自家已经下葬几日,尸体发臭的亡儿亡女从坟中挖了出来,希望神医能起死回生。

    一下子出了这么多身染疠疫的人如过江之鲫地出现在客栈门口,妇人花容失色,直到听来人说这一老一少是大公子请的神医,才恍然大悟。妇人直骂自己有眼无珠,昨儿来时已是黄昏,自己没多注意,希望老神医莫要怪罪。但心里依旧是胆战心惊,暗暗的祈祷师徒俩可别为了治病而殃及他们小两口。

    老人倒也没有精力去说些什么“过誉了”或者“无妨”之类的谦词,只是点头应承了一番,便开始把脉。少年则是心中腹诽,哪个天杀不要脸的说我师父是那纨绔子弟请来的神医,真该扇他几嘴巴子。我师父,是自己自个儿奔走千里而来,从来就没有人请。

    “师父这么多人,咱救得过来吗?”江城子望着来福客栈外比肩擦踵的人群,心中忧虑道。

    “少言勤行,能救一人是一人。拿笔,研磨。”一向面如平湖的师父见着这番光景,表情也开始严肃起来了。

    少年正在一旁专心致志为师父抄方捡药,忙得不得开交时,突然,昨日那胆大包天的盗贼竟从人流中挤了出来,怀中夹着一本私镌书籍有恃无恐地进入店中,明显是有备而来。

    本以为妇人见到这无赖少年会大发雷霆时,没想到竟是一把将少年从门槛边拉到后院,责怪他不要命了,竟往疠疫人群中钻。他若是出了啥事,那一向老实本分,里里外外都不曾得罪过人的陆老头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陆文平展颜一笑:“徐二娘,我这不是来还昨日的饭钱吗?”妇人这一月来,客栈虽然频频遭到毒手,特别是酒,缺斤少两得尤为多。如今这罪魁祸首却在自个面前谈笑风生,可却出人意料地没发出脾气来。

    “又想用你从书文上学的‘厨道’来诓骗我家男人?”妇人冷冷笑道。

    陆文平仅是奸笑着回应了句:“可不是?”便叫上男人上了楼去。男人不知所措下也只是对着妇人赧然一笑随即跟上楼去,大字不识的男人上楼听陆文平说书上的“厨道”了。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的光景,两人貌似相谈甚欢,勾肩搭背地从楼上走了下来。男人畅怀笑说道:“枉活了四十有二,受教受教啊。”在旁的陆文平则是潇洒一笑置之。

    刚下楼来,男人便被妇人拉到一边窃窃私语。

    “他一说,你就能懂?”

    “绘声绘色的,感觉身临其境,俺想不懂也难啊。”

    妇人望着这一月来厨艺不见长,床上功夫却突飞猛进的汉子,莞尔一笑,家里这憨厚老实的男人,无论“厨道”如何,有些道啊,自家男人看来是真的悟了。

    打记事起就跟着师父在老家走街串巷为人开方的江城子也没见过病患多如牛毛的场面,只得一笔一笔写着方子。师父忙活一上午,才堪堪让人群不至于接踵而至。

    临近正午,一位抱着破布襁褓的柔弱女子,好不容易从渐少的人流中奋力挤到了老师父跟前,顿时在后早已等候多时的病患骂声一片。

    看病寻方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在如今人人自危的素平城谁见着有个大夫不是赶着来看病?要比惨,没人不惨。要比急,没人不急。咋偏偏你这弱女子就这么自私自利一来便要央求着老师父看病?果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种人就该得疠疫暴尸荒野才好。

    来人见着师父也不多话,当即便跪在地上。“老神医,救救我儿吧。”女子抱着怀中的儿子,强忍着眼泪颤抖地说。

    这位一辈子行医救人谨遵救先不救急的老师父竟没有多话,只是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早已没有呼吸的孩子手中。“姑娘恕罪,老朽无能为力啊。姑娘还是去给孩子买件新衣,地底下冷,总得让孩子好走吧!”

    听闻城中有神医来便将三日前下葬的儿子,在不问婆家人的情况下私自从坟冢中挖出来的恶毒女子。也不顾行为举止是否得体,不顾周遭怨声载道的看病患者。抱着衣不蔽体的孩子,独自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儿啊,为娘对不住你。”

    本来哄闹的患病人群,顷刻间,便鸦雀无声。

    救人要救先,但治病亦需先治心。

    素平城北城难民地摸爬滚打长大早已对生离死别司空见惯的陆文平见到此番情景,不知为何,竟然抱着那本私镌的《天地阴阳大乐赋》坐在旁边桌子上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未经世事怀着一颗赤子之心的江城子见到这铁石心肠的无良恶贼,顿时怒火中烧。这种良心被狗叼走的泼皮无赖来日若是得了疠疫,即便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自个儿也要拦者师父不给他治,看他到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不。

    看着原本在旁潜心抄方,在医书药理上勾勾画画的小大夫恶狠狠地看着自己。这位幸灾乐祸的书生竟然厚颜无耻地上前搭话,一脸玩味儿地笑说道。

    “我这也有本医术药理,里面全是‘医道’,你看不看?”

    “不看,一看‘大乐赋’三字,便知是坊间流传的逸闻趣事,如今忙着开方,哪有闲工夫?”

    “虽说名为《天地阴阳大乐赋》,但只是名为罢了,笔者用我辈望尘莫及的文笔功夫,以乐衬悲,将人情世故描绘得感人肺腑,如此一来便是悲上加悲啊。”

    “果真如此的话,天地,阴阳都跟着一块悲,那得多悲啊!”

    “可不是,我看了三五遍了,每遍都要潸然泪下,眼泪不争气啊。”

    “那你现在咋没哭呢?”

    “我不是现在没看嘛,看的时候肯定哭啊,眼泪直往外溅的那种哭。”

    “可你现在咋不仅不哭还越笑越厉害啊?”

    “唉,苦中作乐嘛。”

    这位在素平城百无一用整日尽偷鸡摸狗的穷酸书生,转身偷偷擦去了眼角流下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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