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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俩千里济世,素平城书生下跪(2)

    三离路群山环绕,地势险峻,三离路占地方圆百里,三国边境接壤之地,素有“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的说法。

    悍匪随意扎堆,便会让附近城镇的驻军打破头颅也找不着。即便找到了,这些把命系在裤腰带上的山匪负隅顽抗,大不了也能和驻军争个鱼死网破。而且三国边境驻军偶有摩擦,谁也没那么多闲工夫来管这些悍匪。

    可恰巧此处却是商贾和走私犯的必经之地,地形崎岖,地界偏僻,民风彪悍,地利人和之下,便滋生了匪寇横生,随之而来的便是附近州县的走镖成了一件热门行道。

    随着镖局与匪寇的互不相让的趋势下,逐渐演变了匪寇愈狠,镖人更多。镖人一多,匪寇无钱可抢。便想着从抢劫次数上出发,本来一月下山三五次的山寨匪寇,转而一月只有三五天在山寨中待着,其余时候便埋伏在要道上。这无形中成了镖人有恃无恐坐地起价的本钱。

    因此,镖人暴利有时甚至可以达到走镖货物的五成,瞧准了这块香饽饽并想以此发家致富的人更不在少数,于是拜师进镖局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镖局这一行道由此势如破竹的蒸蒸日上。

    最让人出奇的是还有小道消息,镖局给一些流寇钱,让他们舍生忘死的去抢,借此继续推高走镖价格,两者互惠互利,摆些阵仗给大多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看看,那他们不得吓得屁滚尿流?到时候还不是不遗余力大把掏银子。

    三离路有一处得天独厚,隐匿在群山之中的地界,此处扎根的便是一处以三离路取名的“三离山寨”。

    扎在山寨旁悬崖峭壁上的瞭望台,此时正有一位面相奇丑无比的糙汉子大口饮酒,而他旁边有一位面向大相径庭的负剑青年,正悬着酒壶,看着酒壶中荡漾的土酿阵阵出神。

    “二当家的,听说素平城已经封城了,你说,那一老一少入得了城吗?”糙汉子猛灌一大口酒之后,满脸红光的问了句。

    “哟,王敬刀,今儿在那小道上,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要杀了那师徒俩吗?还把人家小大夫心爱的奇巧玩意儿给占为己有,亏得你当了这么多年山匪,咋就这么不识货呢?那玩意儿值个屁的钱。”负剑青年轻笑出声。“如今倒好,劫了人家的物件,还反倒关心起别人了,假心假意的。”

    “我不是自小便在这穷乡僻壤土生土长嘛,也没咋见过,一眼见着,感觉稀罕。”王敬刀将小巧玲珑的尚同拿在手中把玩一番后促狭地说道。

    “而且我王敬刀虽说莽撞是莽撞了点,但不是没脑子啊,今儿回来得路上,我就琢磨着,这半月来,商贾不敢踏足三离路,咱的生意那是越来越少,再让疠疫继续横行,我们就在山寨中坐吃山空,到时这群没啥手艺傍身,只会舞刀弄枪的兄弟们还不得饿死一片啊?”王敬刀怨道,“现在想通了,还不不是希望那两行医的大夫是真才实学,到了城中能够药到病除早点除去疠疫,咱也好有点盼头。”

    “披着悬壶济世的名号,入城应当是易如反掌,可若要说出城,无权无势的可就要难如登天咯。”二当家小饮一口之后,仰头望天说道。

    “这是为何?他两可是大夫啊。”一向认死理的王敬刀想不明白。

    二当家对此一笑置之。

    “对了,今儿我出场架势够潇洒不?”

    “潇洒!”

    “唬人不?”

    “刀都架人脖子上了,能不唬人吗?”

    “哈哈,可不是。我感觉那没见过这阵仗的小屁孩都快被我吓尿裤子了,这方面我是行家,二当家,你就该跟我取取经,以后你打劫,你如果要头个出场那得比我更潇洒,更唬人。拔出你的宝剑,然后大喝一声...”

    王敬刀说着便手舞足蹈起来,可惜大字不识的他,如何也没能想出既潇洒又唬人的话。憋了半天憋出个句“今日取汝命,财物可相抵!”甚至在说时还故作潇洒快意,大饮一番,装作拔剑模样说了出来。

    负剑青年看着这从来就不会说文绉绉的话,在说文解理上一窍不通,也最怕讲道理,甚至每每打劫一听到“商量”这个字眼儿,便害怕自己商量不过别人而勃然大怒的糙汉子变扭的拔剑模样,还说出这般不伦不类的打油诗,捧腹大笑。

    王敬刀看着二当家笑得开心,这位刀不离身的男子,在三离路三年前杀人无数以冷血著称的提刀手,自个儿也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王敬刀对这三年前一来山寨便让寨主立下一条规矩“只越货,不杀人”的负剑青年显得尤为尊敬,虽然刚开始负剑青年的到来,眼见着让他们山寨从“无杀人,不土匪”名声在外的道上一流标杆,变成多日不见血,见血退三分的三流山寨时,王敬刀对此人是打心眼里瞧不上的,哪有土匪能做得这么窝囊的?

    可这位爷后来,让各大镖局的头子,在这趟三国边境商贾贸易必经的路上无一例外,都狠狠栽了大跟头。五十里地外的素平城,当年可是出了名的“镖局城”,其中执牛耳者的百州镖局,号称“无镖不敢接,无州不能走”,这架势够唬人了吧,镖局的镖头号称还是个功力深厚的老江湖。让山寨原先武力一把手的王敬刀望而生畏,想从这老江湖手上劫镖,一个字。

    “难!”

    有次劫镖,便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了这位老江湖,全寨人都不动声色在远处隐伏时,心想着今儿又白跑了。可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负剑青年竟是孤身一人,踏崖直下,在空中踏了几片绿叶,便身姿平稳地落在镖局马车前。刚进山寨头回劫镖的匪寇,见着这赏心悦目的一幕,不禁惊叹出声:“亲娘诶,真有会轻功的高手嘞。”

    “劫财!”负剑青年极其内敛的语气说了出来,而在混迹这条道上多年的老油子,一听便觉得不对味儿,这明明是个外行啊。但貌似负剑青年已经觉得自己太过盛气凌人,又满脸歉意的说了句:“前辈稍微给点,意思一下也成,山寨快揭不开锅了。”

    那位老江湖被这一来一回搞得恼羞成怒,山匪杀人劫财在这一带都快成天经地义的事儿了,但如今碰上这么一位不称职的山匪,总让人觉得是道貌岸然的老油子,委实膈应人。

    最狂妄的莫过于还异想天开的一人截胡,恰巧想着给后面最近新收的弟子立一立威,脸上漏出邪魅一笑,二话不说直接出招,抽刀便要近身搏杀,挥刀朝负剑青年头上果断劈下,在这悍匪横生,军旅难达,想要活命就不得不搏命的地方,人命不过草芥耳。

    负剑青年却极为沉稳,甚至沉稳到了自负的境界,他未曾有一点拔剑的意味,仅是身形灵动的倒翻开来,随即借力一脚踏在老江湖的面门上。这一脚便让这位在各大镖局混得风生水起以专攻下三路著称的老江湖再没从“镖局城”中抬起头来。

    随后山寨劫镖,有着负剑青年的保驾,劫镖行动无往不利,山寨也是捞得盆满钵满。随着越来越多的货镖到了这一带便泥牛入海,各大镖局威望急转直下,让本来门庭若市,走镖无数的各大镖局变得门可罗雀,生意惨淡。硬生生饿死了几家镖局之后,走镖这一行道在这一带便彻底垮掉了。

    本可以财物全收的负剑青年却又说了一条令人费解的规矩。“以后财物,无论如何,只能取两成!”

    这让多年为财刀尖舔血的王敬刀十分郁闷,可面对给山寨带来实打实的威望及满箱满箱的金银财宝时,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把脖子系在腰带上走货的商贾们日渐发现,这一伙匪寇其实只越货不杀人,并且劫取钱物只会取其两成时,还没请镖局走镖花出的真金白银多时,便也各自释怀了。甚至当这一帮匪徒在这一带一家独大,让商贾没有后顾之忧时,有些精明的商贾甚至会感激涕零的自个儿乖乖送上与货物两成以上四成以下等值的钱财来孝敬山寨时,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提刀手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不杀人,也能有钱赚。

    而最让提刀手对这位青年转性的是有次恰巧山寨杀野猪庆功时,出现了两个没出息的草包匪寇居然晕血,一下子便唤起了提刀手的忧患意识,这样下去,咱还是土匪吗?不成了娘们吗?更是恨铁不成钢的大骂:“将来若是官府剿匪,这些没出息的东西就该死在最前面。”

    但当看见负剑青年把两个晕血的匪寇亲自背到房间休息,倒了两碗水放在床头,顶着寨主给的二当家头衔,亲自提着短刀,利落地把猪肉分好,干着本该初入山寨的可怜儿干的劳活时。提刀手和这位青年从开始的无话可说,成了无话不谈。

    不为别的,谁让这位爷给他们这些无家可归,难以度日而不得不落草为寇的人带来了一个他们最不该拥有,却也最稀罕的东西。

    人情味!

    唯一让王敬刀感到遗憾的有两个地方,一是这位爷在三离路劫镖的三年,打劫总是不气派,不够唬人,他苦口婆心说了不知多少次,二当家还是拿捏不好气势,每次出场还得他来抛砖引玉才行,这可愁死他了。只能默默感叹,二当家,武功上没的说,是个实打实的高手,可打劫的功夫上,还是不入门啊!

    二是从没见过二当家的拔剑。王敬刀常常就在想,咱不拔剑的二当家便能在三离路横着走,那拔剑的二当家又当如何呢?

    王敬刀想了三年也没想不出来。

    素平城城门内,一行车马快马加鞭地赶到城门口。城门士卒看着来势汹汹的城内豪门子弟,再听闻是城内太守的大公子执令而来,士卒头子打心里确定,今儿是个实打实露脸的好日子。于是给了个眼神,原本慵懒倚在城墙或是坐在地上的守门士卒,转眼间便精神抖擞,一列排开。

    但令士卒头子大失所望的是,大公子到城门口就没掀开车帘举动,倒是那满身铁甲的开道人,手持令牌,威严的说了句“令牌在此,放行!”连开道人都没正眼瞧他。

    可极会拿捏人情世故的士卒头子倒也没有就此放弃,既然不能在大公子面前露面,那露个声儿也是顶好的。仍是隔着车帘,提高了几分嗓子,即便听到马车内传来阵阵与疠疫症状相同的咳嗽声音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了句:“放行!”待一队人马出城后,还不忘说句:“大公子慢走,我等在素平城静候名医。”

    虎背熊腰膂力惊人的士卒待一队人马走远后,傻乎乎问了句:“咋大公子出行寻医救城,还带上一车丫鬟和一车财宝啊。”

    “疠疫横行,城内百姓民不聊生,大公子不畏寒暑,不辞辛劳出城为百姓谋福祉,他就算带十车丫鬟,十车珠宝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为首的士卒头子给了这个多嘴的榆木脑袋一板栗,训斥道。“就凭你那点人脉,你出城能找到名医?找了名医敢来?”

    那没眼力见的士卒哑口无言,只得尴尬地笑一笑。

    当车马从师徒二人身边过时,藏在锦车绣帘里的公子哥,嫌车内闷得慌,咳嗽了几声,鬼使神差地拉开了帘子,一眼便看到师徒二人,只觉是难民,但定睛一看药箱药袋的行囊,当即便是红了眼。

    “停轿!快停轿!”

    轿内传来一阵病入膏肓的声音,随即从轿车内钻出一位锦衣玉袍的少年,连滚带爬地来到师徒二人面前,二话不说,便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老仙人,救我!”城内威名赫赫的太守大公子,如今却跪在地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抱着与难民无异的师父大腿再怎么也不撒手,怕一撒手便人寰了。车内长相清秀的婢女见着这一幕,各个梨花带雨,又见着大公子久跪不起,无不含涕来扶。

    但由于下轿时太过匆忙,气不通,公子哥又重重地咳嗽起来,婢女们无不下意识的身体后倾,甚至胆儿小柔弱些的,吓得惊叫出声。

    “公子,不急,有话好说,老朽尽当竭力。”老师父不紧不慢的行了礼。

    “老神医,我得疠疫了,城内大夫死光了。近日一直咳嗽,就差没咳出心肝来了。”公子哥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老师父。

    师父听闻后,便眉头紧锁,可当把完脉之后,便对公子哥笑着说:“公子是太过操劳,体虚而偶感风寒罢了,只要公子能对房中事稍加节制,再配以补血养气的补药,不出几日,便会药到病除。”老师父继续说道:“公子,如今青丝不整,体态失仪,不是疠疫而是心病罢了。”说着便在药箱中,拿了点清热,补身的良药打包整理好递到了泪流满面的公子哥手上。

    “老神医,可莫要诓我。”自小在素平城不知见过多少号称华佗在世的江湖郎中,甚至曾经腹诽如果每个大夫都是华佗在世,那华佗这个名号可就真的一文不值了,心里边对这种行走江湖的三流郎中越发的不屑一顾。

    可如今素平城就没有一个会开方的大夫了,再往西行,也要赶上三百里才有希望找到名医救治,见着这两落魄的江湖行医客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死马当活马医了,也不期盼什么药到病除,只要能开个方子那就是神医中的神医了。

    “只有行医救人,哪有行医诓人的说法?老朽以大半辈子的医术为公子立言,公子,绝无疠疫!”老师父行礼说道。

    自认为自己身患绝症的公子哥,听到老先生胸有成竹的承诺,喜出望外,不管眼前这位老人是庸医还是神医,一个病人能从大夫口中听到他没啥病,那比吃再多的良药都来得心安。

    “来人,拿三十两银子来!”当把沉甸甸的三十两交到老人手中,似乎自己还觉得亏欠了老先生,便又拿了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钱袋中。

    老先生本想推脱,持长枪的家仆便一枪横在老先生前。

    在城中呼风唤雨的公子哥来了脾气,本来热情的公子哥,将银钱随意丢进了药箱,一反常态用刺耳的语调说了句:“老先生,可别嫌少了,你那点药钱说破了天也就值个几文钱,可别来欲拒还迎的老一套。在这素平城,我要你命,你得给,我给你钱,你得收!”

    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塞得哑口无言,只是望着在旁仍红着眼睛的小徒弟,尴尬地对公子哥笑着说:“恕罪,恕罪。老朽失礼了,既然公子盛情难却,老朽也托辞不得了,多谢公子。”

    公子哥携着众多听闻公子未染疠疫喜极而泣的女婢大踏步上轿。“走咯,出城找神医去咯。”一行车马随即消失在官道上。

    在旁的少年,红着眼,愤愤不平地小声嘀咕道:“我师父就是神医,是能把素平城百姓治好的神医,是这天底下,最神的神医。”

    老先生见着赌气的少年,拿起钱袋在小孩儿面前晃了晃。

    “饿了吧,走,咱进城吃好肉,睡大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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