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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忍泪难为别

    在外打猎的两个儿子很快回到了庄里,莫清晏对他们说了心中的疑惑。

    长子莫桓说,听闻青城五老正在镇江一带打探聂掌门的下落,可请他们来商议一下,弄清真伪。莫清晏觉得不错,便令莫桓立即去联络青城派弟子,请五位师尊过来。

    这边莫清晏让儿子去请青城五老,那边周夫人在张罗婚事。牲口酒肉不断的运进庄里,灯笼烛火也遍及各处。眼见婚期临近,霍兴安心里越发茫然无措。这几日,他总觉得被庄人监视似的,走到哪里都有仆人跟随,就连周夫人也不时的来嘘寒问暖,莫岚更是燕绕身边。

    一天,他信步走到庄外,装作停下看鸟。两个门丁笑着跟他打招呼,眼睛却一刻不离。他注意到一个老仆刚从河边洗衣回来,而那正是他要找的人。

    他见老仆向庄门走来,便走过去帮她抬担。那老仆受宠若惊道:“哪敢劳兴安公子,快请放手。”

    兴安道:“见婆婆吃力,帮你抬一下,我以前也经常挑担。”他低声问老仆,“婆婆,我见你每日在庄外洗衣,可看见悦儿姑娘离开过庄子吗?”

    “悦儿姑娘吗?”

    “对,就是那个和我一起来的姑娘。”

    “哦,”老仆看了他一眼,悄悄说,“那天她坐在林子外一直掉泪,我见她可怜,想和她说话的,但她起身走了,一个人出庄去了。”

    “就那么走了?也没人留她?”

    老仆点点头:“她走了没多久,庄里一个小子骑了马也出去了,拿着个小包袱,不知是不是去追她了。”

    “哦……”

    霍兴安将她送进庄门,两个庄丁赶忙过来,接过担子。老仆的话,使霍兴安一时心酸,一想起那个情景,就不由地难受起来。他趁人不注意,塞了一大锭银子给那个老仆,让她问问庄人,也许有谁知道悦儿到底去了哪里。

    当日晚间,那个老仆偷偷的告诉霍兴安,说近日有个采买的庄人在建康的绸缎铺看见过一个姑娘,极像悦儿,没来得及仔细辨认,那个姑娘便上了一个轿子。

    听了这话,霍兴安心里更加担忧。心想,那兰悦如果没有离开此间,肯定有缘故。他急于弄个明白,便决定去建康找那兰悦,这个念头来的不假思索,他也顾不得莫岚的感受,直接去马厩牵了后福。

    已早有庄丁去通知了莫清晏。当霍兴安欲打马出庄的时候,听见莫清晏在身后喊他。

    霍兴安对赶来的莫清晏道:“我去去便回。”

    “兴安公子先留步!”莫清晏拦住去路,“有什么事,让庄子里的人去办好了,何必亲为?”

    霍兴安不知该如何说,更不便说自己要去找那兰悦的想法。

    莫清晏笑着牵住马头:“实在要去,就让岚儿和你一起去吧,再带上几个庄丁。大事临近,贤婿自己出外,怕有闪失。”莫清晏担心霍兴安纵马而去,竟直接称呼起贤婿来。

    “这,不用劳烦了莫庄主了,我只是,想去办一件事……”

    “再者,贤婿和小女已有夫妻名分,出外也得和小女说一声吧,岚儿如此在乎你,我是怕她担心。”

    莫清晏这样说,霍兴安不得不下了马。“那我去和岚姐姐说一声。”

    莫清晏点点头,和霍兴安向庄里走去。正好看见他的二子莫岩也赶来,莫清晏对莫岩使了个眼色问道:“岚儿在哪儿呢?”

    莫岩道:“在藏书楼里写请帖呢。”

    “哦,”莫清晏对霍兴安道,“那咱们这边走。”

    莫清晏带着霍兴安来到一处小屋。霍兴安看了一眼屋子,心想这个小房子怎么能叫藏书楼,叫柴房还差不多。

    莫清晏推开房门,请霍兴安入内。门叶好像极重,隆隆而响。霍兴安进了屋子,却见四壁空空,哪有岚儿在里。正纳闷间,房门在身后合上了。他叫了声莫庄主,再去推门,门纹丝不动。

    莫清晏在外说:“贤婿稍安毋躁。”

    因为对莫清晏没有戒心,所以霍兴安也毫无防备。忽然被关进这小屋,觉得非常惊愕。心想,莫庄主多心了,他一定是怕我像那兰悦一样不辞而别。“莫庄主,我霍兴安不会不辞而别的。”

    “得罪了!”莫清晏抱了抱拳。

    霍兴安在窗户里看着离去的莫清晏等,气的直捶墙壁,墙壁回声沉闷,竟不是泥土所夯,而是铁板和坚石所砌。他将窗户上残破的窗纸撕掉,窗格倒是很宽,但即使是三岁孩童,也得用缩骨功才能勉强穿过,而且窗格也是铁铸的,整个窗子就是一块镂花的铁板。

    莫岚得知莫清晏将霍兴安关在了铁屋里,急的找到莫清晏,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莫清晏说是为了她好,怕霍兴安跑了。

    莫岚说兴安公子才不会跑掉,定要他放了霍兴安。她担心霍兴安会记恨自己。

    其实莫清晏别有打算。他对霍兴安的功夫并不知底,怕自己和二子联手也对付不了他,所以才出此下策。他不住的安慰莫岚,说到了大婚,完了婚,霍兴安是会明白他这个老丈人的良苦用心的,一定不会记他的仇。莫岚急的跺脚,但也无可奈何。

    莫岚来到霍兴安的铁屋前,看见霍兴安紧绷着脸不言不语,心里非常不安。她抓住霍兴安把着窗格的手,道:“兴安公子,你别生气。我爹以为你要一去不复返……我求了我爹,他不听,非要等到大婚的时候才放你出来。她心疼的看着他,岚儿想进去和你一起被关着。”

    霍兴安看她这样说,心软了下来:“算了,你爹……哎……”

    “公子千万别生我爹的气,也别生我的气好不好?”莫岚央求他,“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他一天不放你,我就一天不走。”

    “这……”霍兴安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一半,“岚姐姐还是回去吧。”

    “我不走!谁叫我爹欺负你的,那也让我一起受气好了。”

    莫岚说到做到,她真的就不再离开小屋。她在窗外坐下,和霍兴安说话,一直到晚饭时分,连仆佣来劝也不理睬。莫清晏无奈,只好差人送来案几,端来点心茶水摆上。莫岚不吃,只将点心都推给霍兴安。霍兴安心里感动,但也没心饭食。

    这样捱到半夜,周夫人也来劝,还向霍兴安连连赔罪,好话说尽,才将莫岚劝离。莫岚依依不舍,含泪而去。

    第二天,莫岚依旧来陪他。担心霍兴安住的不舒服,她又让仆佣从窗格间塞了很多被褥给他,还送进很多起居的用具。她甚至搬了筝来,在窗下为他抚琴。

    见霍兴安经常在窗前远望出神,莫岚便问他,昨天急着出庄,是不是因为悦儿妹妹。

    知道莫岚对自己真心真意,霍兴安也不隐瞒,微微点头道:“我听说有人在城里见过她,有点担心,就想去看一眼。”

    “悦儿妹妹没有走吗?”听了他的话,莫岚反倒有些不安起来。

    “我以为,她会回去家乡的。”

    “那,还是应该去看一眼的好……”莫岚幽幽道。

    “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才没有离开。岚姐姐……”

    莫岚见他话语犹豫,便凑近窗户,把住他的手:“公子,你要对岚儿说什么……”

    “我想求你一件事。”

    “只要岚儿能做到,就一定为公子去办。”见他望了望房门,莫岚领会意思,道,“这个门外被很多铁链缠着的,又挂着一把大锁。这个屋子是我哥哥他们以前练功时用的……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呢,”她说,“兴安公子,有办法了,等到后天二嫂从娘家回来,我去找她来帮我。”

    霍兴安点点头:“岚姐姐对兴安好,兴安心里知道。”

    莫岚轻轻叹息:“看公子这么忧愁,我也忧愁起来。要不和悦儿妹妹见上一面,公子的心总是放不下的。”

    霍兴安也暗暗叹息。

    在一个临水的楼台前,有一个怅望着岸芷汀兰的少女也在默默叹息。

    其实那天,那兰悦本没想走远。她留了一封信给霍兴安,可是自己读罢,又不禁揉了丢在地上,他怕霍兴安看了也难过。那些字句,分明是违心违意的话。

    她走出庄子,只是想静静心神,暂避这些烦恼,而看见林边那些开败的无以为继的花,心里更觉悲凄,不知不觉的走了很远。后来,有一个人打马追了过来,塞给她一个包袱,说是周夫人给的盘缠银两,让她路上保重。她拿着那包东西愣了半天,走又不是,回又不是。知道周夫人有心让自己离庄,回望好久,才终于咽了泪水,默默的朝建康方向去了。

    那周夫人当天看了那兰悦扔掉的信张,并没有交给霍兴安,而是让人模仿字迹伪造了另一封信件,又怕霍兴安发现追去,让人将那兰悦的房门从里面闩上,这样拖延了两天,估计那兰悦应该已经离的远远,才将伪造的信给霍兴安看。

    那天,那兰悦离开莫老庄,正走到一个路口,突然听见一个人喊自己那兰姑娘。她看了一眼那个人,似乎有点面熟。

    那个人笑道:“那兰姑娘可能不记得小人了,但是姑娘被偷走的东西可是小人帮助取回的。”

    那兰悦这才想起,此人是小王爷剌尔丹身边的一个随从。于是上前相谢。

    “那兰姑娘不必多礼。”那人说,“姑娘可是要去建康?小人正好顺路,可以送你一程。”

    那兰悦也不知去哪里的好,她心里仍然踌躇不决。但想到此地离家很远,觉得先去城里歇脚也好。她心里极乱,并无主见,看到那个人移近马车,又做出请的手势,便点了点头。

    她其实并不知道,这个人是剌尔丹专门派来在此的,当时他们去莫老庄时也是被一路跟随,莫老庄附近也布下了剌尔丹的众多眼线。得知霍兴安要与莫老庄的千金成婚,剌尔丹喜出望外,恨不能插翅飞去,将那兰悦腾云驾雾的带走。这随从领命在此,发现那兰悦只身出庄,便立即迎上去相问,见能说动那兰悦上车,更是心花怒放,心知小王爷的赏银定不会少了。他一路欢畅,哼着小曲,鞭打的马蹄飞快。那兰悦心里却盛满了难过,在车子的颠簸下,觉得自己的眼角又溢出了一滴来。

    到了建康,马车停到一处府邸前。

    那兰悦下车向那个人道谢告别,那个人请那兰悦进去喝一杯茶。见府第宅深,那兰悦不愿打扰,便婉谢了。那人道:“如果小王爷知道姑娘路过本府,而没有以茶相待,肯定会怪小人的。”

    说话时,早有门丁进去禀报。当那兰悦再次婉谢,转身欲离时,剌尔丹从里面急急的跑出来。见了那兰悦,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真可谓山水终有遇啊!没想到又能见到那兰姑娘!快里边请!”

    “小王爷好!”那兰悦施礼。但她执意不肯进府。

    剌尔丹无奈,便将她请上车,送她到一家客馆。

    客馆临湖见岛,推窗即景,柳岸笼烟,风光入画,是建康最好的客馆。他将那兰悦安顿在最豪华的一间里,并悄悄嘱咐手下,让老板将相邻几间的客人悉数赶走。那兰悦知道他一向出手阔绰,也拗不过他,只好随他,但心里觉得又欠了剌尔丹的一份人情。

    剌尔丹殷勤的请那兰悦喝茶,假装不知的问起霍兴安的情况。那兰悦本就无心喝茶,现下更是思之欲泪。

    听到那兰悦亲口说了霍兴安要大婚的事,剌尔丹心里颇为舒畅。“那么,那兰姑娘离开那里,一定是不想打扰你的朋友了是吧,也好,这里风景不错,没有尘杂喧哗,姑娘也能清净许多,那乡里的婚宴要闹好多天,让那兰姑娘不得安宁。”

    见那兰悦心情黯然,剌尔丹道:“要是那兰姑娘闷了,在下可以带姑娘去四处走走。离这儿不远有个戏坊,闲来听个小曲也可散心。”

    “多谢小王爷好心。我哪里也不想去。”

    剌尔丹点头。“那么,姑娘就多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就说一声,我吩咐手下去办。他笑道,上次不知那兰姑娘的喜好,莽撞的送了一些小礼给姑娘,也没入得了姑娘的眼,实在惭愧。那兰姑娘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写在纸上给我就好。”

    “还是多谢小王爷厚恩了。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不劳烦小王爷。”那兰悦心里,实在是不想麻烦他,也更不想受他的礼。

    “哎,那兰姑娘不必称谢,”剌尔丹道,“为你做点小事,我剌尔丹很高兴!”

    喝了茶,见那兰悦总是闷闷不语,剌尔丹心下知趣,闲话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但他出了客馆,立即喜笑颜开。见他高兴,手下们纷纷上前讨赏。其中一个说,小王爷留她在府,直接纳了她多好。

    剌尔丹斥道:“汉人讲究喝功夫茶,没点耐心怎么行,何况是雕花琢玉。”

    手下赔笑道:“是,是,小王爷致力汉学,越发精深了。”

    剌尔丹大笑。

    在铁屋的第四天,当夜,霍兴安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就坐起来,望着窗外的繁星想心事。

    忽然,门上有些响动。他走近门边,听见铁链哗啦啦的响,然后门被慢慢推开。

    “兴安公子,”原来是莫岚。她看了看周围说,“这会儿没人,我们走吧。”

    “你怎么有了锁钥?”

    “是二嫂帮我从二哥那偷来的。”她将霍兴安送到院子里。“现在就出庄吧。”霍兴安想去牵马,莫岚说:“马蹄一响,会惊动庄丁的。你从后院出去吧,那里有个柴门,通向后山。”

    “那你……”

    “我本来想和公子一起去找悦儿妹妹的,其实,我也很想她。”她看着霍兴安道,“刚才来的时候,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让公子你自己去的好。”她拉住霍兴安的袖口,“我知道,公子和悦儿妹妹说了话,就会回来的,是吗?”

    霍兴安默默点头。

    莫岚长长的叹了口气,突然她轻呼一声,指着地上。霍兴安看见一个影子从地上掠过,接着又是一个。他抬头,只见墙边树枝晃动,五个长袍黑影在他周围次第落下。

    其中一个黑影向他一掌拍来,霍兴安急躲,另一个黑影也出掌拍来,他反手相切。几个黑影包围着他,掌风倏来倏往,他跳起来,连续出腿,五个黑影也一起出腿,形影不离的将他困囿在圈里。

    莫岚被掌风逼到一边,她叫道:“你们是谁?”眼见霍兴安被五人围困,她也想上前帮助霍兴安,奈何掌风交封,她那点浅技,根本近身不得,只被拂的发丝飞舞,衣襟猎猎。

    这五个人似乎并不全力逼迫,和霍兴安过了一轮后,便跳开站定。

    霍兴安不知莫老庄有这样的好手,悻悻道:“看来莫庄主是早有准备。”莫岚冲进来护住霍兴安道:“是我放了他的,你们不要以多欺少好不好。”

    其中一人哈哈一笑:“我们五个从来都是一起出手,管对方多少人,以多欺少也好,以少欺多也好,我们都当得。”

    见这围着他的五个人都白发长须,霍兴安抱拳道:“从未见过五位老先生,敢问怎么称呼?”

    这时院门外有一人道:“这五位是青城五老。”他大步走来,对霍兴安道,“兴安公子,关你在铁屋,多有得罪了。”他介绍道,“青城五老听说兴安公子和聂掌门的事,特意赶来晤面。”他向五老施礼。

    莫岚见是莫清晏,轻怨道:“爹,我以为天兵天将来了,原来是你请了青城五老来对付兴安公子。”

    莫清晏道:“哪是对付兴安公子,五位师尊是和兴安公子切磋而已。”又责问道,“你又淘气,从哪里拿了锁钥?”

    莫岚撅了嘴偏了头不说话。

    青城五老的二老说:“听说兴安公子与聂掌门有一面之交,而且,聂掌门也留了遗物与你,我们几个只是有点事想问一下。”

    莫清晏道:“那我们去堂中说话吧。”他作了个请的手势。

    眼见是无法溜出莫老庄了,霍兴安只得跟着莫清晏向外走去。五老仍呈包围之势,和他一起前去。莫岚也要跟着,但莫清晏让她回房间去,她的两个哥哥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外,拦着她,她只好跺脚赌气的去找周夫人了。

    一行人来到一个堂屋里,莫清晏请大家落座,并一一介绍。

    烛光里,青城五老神情肃然。霍兴安向他们拱手道:“在下霍兴安,幸会青城派的五位老先生!”五老也拱手。

    莫清晏道:“自从聂掌门不明下落后,青城派的一切要事都由五位师尊来主理。关于聂掌门一事,还望兴安公子和师尊们说个详细。”

    于是霍兴安和他们说了遇到聂摩天以及埋葬了他的事。五老中的三老贾德荫问道:“兴安公子可知聂掌门中的是什么毒吗?”

    “聂大哥没有说。”

    二老冉谷捻须沉思道:“聂掌门只给了你贴身的剑吗?还有别的东西没有?”

    见青城派的长老们都在,霍兴安也不再隐瞒:“还有一张牛皮,不知是何物,只托我交给青城派。”

    五老目光一亮,二老冉谷看了莫清晏一眼。莫清晏道:“没见兴安公子提起过此物,可现在交与五老。”

    霍兴安只好简单说了牛皮地图被月婆星婆先后抢走的事。听说是枯岭三婆抢走,青城五老面面相觑,似乎不太相信霍兴安所说。冉谷说:“这也太巧了。”他问霍兴安与星婆月婆是如何相遇的,霍兴安不想提及那兰悦被掳一事,也不愿细说找黑袍客报仇一事,便含糊的回答。见霍兴安话中似有隐情,冉谷皱了眉不再多问。

    贾德荫说:“枯岭三婆一向行踪飘忽,如果真是她们得了那图,却到哪里去找。”

    冉谷想道:“神陛师祖在的时候,那枯岭三婆曾经去过几次青城山,图谋不轨,被我们严加防范,没能得手。如果这次真的得了图,也许会再去青城山来伺机盗取另外的半张。”

    贾德荫点头道:“看来我们应该速回青城山。”五老也纷纷点头。

    冉谷忽然看了一眼霍兴安道:“还请兴安公子和我们一起回青城山,弄清此事。”

    霍兴安着急去找那兰悦,哪有心和青城五老赴蜀,便道:“此事已经弄清,确是星婆和月婆抢了那牛皮去。兴安有负聂大哥的重托,心里惭愧,还请五位老先生原谅。再说兴安眼下有要事要办,实在不能和五位老先生回青城山,待我办完了事,一定帮你们寻找星婆她们,让那东西物归原主。”

    贾德荫道:“此事是我们青城派的大事,兴安公子说的要事可有多急?”

    一旁的莫清晏道:“前些日里内人一时兴起,将小女许配给了兴安公子,还未成婚。兴安公子所说要事即是这件婚事。”霍兴安心想,哪里是这件事呀,但又不便说出。

    莫清晏又道:“成婚之事,不妨延后,兴安公子可与五位师尊先回青城山。”

    霍兴安见莫清晏也这么说,心里不悦。他知道在座的青城派上下对自己所说的不太相信,但他内心倔强,是绝对不肯任人摆布的。他抱拳说:“兴安确实不能陪各位同去。”

    冉谷慢慢的捻着胡须问他:“兴安公子看过那张牛皮图了吧?”他忽然抬起目光,直盯着霍兴安。

    霍兴安感受到那目光里的凌厉。“没有看仔细,就被月婆抢去了。”

    “那你大致还能记得住吗?”冉谷又问。

    霍兴安摇摇头。

    冉谷和众老互相望了望。贾德荫说:“兴安公子还是跟我们走一趟,一来是等枯岭三婆现身好验证你所说的话,二来还请你凭着印象再画一张那个图给我们。”

    “我真的不记得了。”

    “兴安公子不会一点都不记得了吧?”冉谷道,“你可以慢慢的想,想起多少就画下来。”

    眼见青城五老执意的要带自己回青城山,霍兴安站起告辞。青城五老当然不能让他离开,二老冉谷手一拦,霍兴安拨开:“失敬了。”仍大步的往外走。

    五老立即纷纷纵身而出,掌风穿梭,拦在他前面。霍兴安心里恼怒,心想这些老家伙到底想怎样,已经解释清楚了仍然不放过我。他手里没有兵器,只好使出拳脚功夫,与五老过起招来。但五老本是青城派名宿,更何况五人一起出招,霍兴安哪里是对手。刚才在院外五老出手留有余地,霍兴安尚能抵挡,现在五人全力相向,霍兴安只才出了不过五招,便已手忙脚乱,他想使出星婆的穿心鬼手印,但五老攻势连绵,走掌密不透风,没多久,霍兴安便被制住。他心里叫苦,知道这五个老朽不会再听他分辨,只好咬着牙不语。

    贾德荫拿了一条长索出来给莫清晏,那长索似乎用千百条丝缠成,还挂满了小铃铛。莫清晏说了声“得罪公子了”,便用那长索捆了霍兴安。霍兴安挣了挣,那长索极有韧性,越挣越紧般,而且铃铛响个不停。霍兴安不善于骂词,只有瞪着莫清晏。莫清晏不和他对视,只是安慰道:“兴安公子莫恼,青城五老这也是无奈之举,只因聂掌门之事关系重大,须知这些年来青城派和洪道门之间纷争不断,死伤无数,都与此物有关。等弄清楚此事,兴安公子再来完婚不迟,也莫急这一时了。”霍兴安心道,我哪有急了,只悔自己不应该淌这个浑水,这个莫清晏分明向着青城派,恐怕也不想小女嫁给我,那正好,我也根本没有心入赘贵庄,哎,只是不知那兰悦怎么样了。此时,他并不担心自己,只是担心那兰悦。

    莫清晏的两个儿子将霍兴安身上搜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又去霍兴安的住处搜了一阵,也一无所获。莫清晏悄悄告诉了青城五老。青城五老走出堂外,商议怎么办。有的说,霍兴安可能有什么事瞒着众人,聂掌门之死也可能和他有关,得用刑才行;有的说,聂掌门之死倒不一定和他有关,但是他藏了地图也是有可能。一直不说话的五老施佑山说:我看此人倒不似奸恶之徒,言行颇为耿直。不过依清晏所说,也确有疑点。我们还是按冉师兄的意思,先带他回山,弄个清楚。其余四老微微点头。

    正在这时,只听屋里铃铛响动。五老回望,看见莫清晏正将从后门进来的莫岚拦住。

    “爹,你们为什么绑了兴安公子?”莫岚拨开莫清晏的手,去拿那个响铃索系在堂柱上的一头。

    “岚儿!”莫清晏把住她的手,“青城五老只是请霍兴安去青城山走一趟。”

    “我不信!那干嘛要绑着呢!你还是怕兴安公子跑了。”

    莫清晏就着她的话说:“好好,就算怕兴安公子跑了,受点小委屈。等大婚了,兴安公子就不会走了。”

    “那没必要绑着呀,你要是不放心,还是把公子关到那铁屋去吧。”

    莫清晏心想也行,便让二子将霍兴安带到铁屋去,莫岚泪眼闪动的看着霍兴安的背影,心想,这都是我的错。

    将莫岚安抚回房间,莫清晏问青城五老何时动身。

    冉谷说:“还是早点回去的好,一旦枯岭三婆真的来了,好有所准备。”他建议明早立即出发,莫清晏点头,说一早就安排车马。

    青城五老纷纷称赞莫清晏,赞其为青城派立了大功,说等绘全了地图,要带莫清晏一起去出海,甚至要举荐他为掌门。莫清晏又惊又喜,激动万分,赶忙跪下向五老重重磕头。

    回到铁屋,霍兴安心里气闷。心想,那五个老家伙,真是五个老糊涂,哎,我不该提那张牛皮好了。再说了,就算那个东西有什么天大的秘密,怕我知道,或是担心我知道了不告诉他们,也不想想,如果一个人真的知道了那东西是个宝物,恐怕连提都不会提起的,除了我……他想,我霍兴安可不在乎那宝物图里藏着什么,就是金山银山珍珠玛瑙山,我也不稀罕,我就是知道了,也会将那牛皮给他们。那些江湖人士,争来争去的,却有什么意思?还是什么成名已久的青城五老呢,我看,不过是贪得无厌的四个老头子罢了。他鄙视的想着,不由地轻蔑起那青城五老来。他使劲的挣了挣,那响铃索又一个劲的响起来。莫清晏的两个儿子将他推进铁屋里时,根本没敢解开他身上的响铃索。

    霍兴安望着窗外明澈如昔的月光,叹息不已,出神半天才心事重重的睡去。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莫清晏就准备了车马。霍兴安被押上了车,和青城五老一起启程。

    莫清晏特意叮嘱庄人要小声轻行,不要惊动小姐和夫人。哪知车轿才出庄门,莫岚便追了上来。

    原来莫岚一夜没合眼,总觉得一合眼霍兴安就会不翼而飞了似的。刚见晨曦,她听见有仆佣在院里快步疾走,便知有事,发现霍兴安不在铁屋,于是向庄外追来。她气喘吁吁的追上送行的莫清晏,不明白为什么青城五老要带霍兴安走,她非要和霍兴安一起走不可,怎么劝也不听。莫岚道:“除非你把我也关在铁屋子里,那么我就绝食。要是不把我关在铁屋子里,我骑马追也要追到青城山去。”莫清晏拗她不过,只好答应她随行。

    莫清晏的心里,也没有对霍兴安全然置否,知道自己的小女对霍兴安情意执着,觉得弄清了事情,霍兴安可能还要回来做自己的女婿,小女跟着,也能缓和一些怨恨,日后相见还能彼此和气。他心里最切切可期的,是那青城派掌门的位置,想到有朝一日能坐上那天下慕名的青城派之位,只觉意气风发,其它的都不足为重了。他派了一些庄丁护送莫岚,自己一直将五老恭送到十里外,方才回庄。

    莫岚坐在单独的轿车里,不能与霍兴安同车,心里暗暗盘算着,怎么能解开那响铃索。但这一路上,青城五老看的很紧,只有送饭时,她才能和霍兴安说几句话。霍兴安见她跟了来,也很感动。莫岚相信霍兴安绝不可能藏着那什么宝图之类的,只听五老问过几次霍兴安关于图的事情,还拿了纸笔给他,让他回忆,霍兴安只有对她无奈苦笑。

    那响铃索挂满了随时能通风报信的舌头,霍兴安走到哪里青城五老都能听到,莫岚没有办法,只能一路照顾着霍兴安,一路盼望着五老变得耳聋眼花,又或者哪天烂醉如泥。而这五老虽然长须飘曳,却精神矍铄耳聪目明,又滴酒不沾,毫无可趁之隙。

    这样走了数日,来到安丰附近,随行的青城派弟子在一座庙里借了几间屋子落脚。霍兴安和平常一样,被安排在五老隔壁的房间。

    晚间,五老一起喝茶,闲聊,讲的还是关于那张牛皮地图的事。

    其间,五老施佑山说:“我看那小子可能的确是不知详情,画了好几天也没画出个样子来。”

    冉谷摇头道:“师弟,人心多叵测,哪那么容易轻信别人呢? 当初我们就是轻信了洪道门那两个巧舌如簧的家伙,才造成这些年的纷争。”

    “冉师兄说的不错,”贾德荫道,“当初若不是洪道门的驭空子信誓旦旦,我们的神陛师祖也不会和他立约,哪知他们洪道门之后又言而无信。”

    施佑山默然不语。

    忽然,冉谷轻轻的站了起来,似是侧耳倾听。众老顿时噤声。安静中,房上的瓦片传来一点响动,冉谷一个箭步蹿了出去。但四顾并无什么动静。他落定在月光清亮的院子里,朗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种神出鬼没的轻功,当世除了蔺四娘,还能有谁?”

    从不远处的树梢上传来一个沙哑粗砺的声音道:“算你有眼力,五个老不死中我最喜欢你。”听声音谁也不会想到是一个女人,声音像是刷子在摩擦锅底,又像磨盘在碾碎谷粒。

    “承蒙蔺四娘错爱。”

    “啊呸,你要承蒙,我偏不错爱了。哪个老不死夸我夸的好,我再错爱他。”

    “哼!”冉谷捻着胡须,抑住怒气,“蔺四娘,我可不和你斗嘴。不知你突然出现,所来何为?”

    “哈哈哈……”这蔺四娘笑起来就像老鸹子叫一样难听。“我可不是来给你们五个老脸画眉描腮的,怕画成猴屁股了被哪个耍猴的牵了去。”

    听见蔺四娘的声音,其他四老一起出来,望着那黑黝黝的树影,却不见她的人。贾德荫愤声道:“蔺四娘每次来,都将我们羞辱个遍,可有什么好处?”

    “我快乐呀!”蔺四娘又大笑不已,“让我老婆子快乐,就是给你们积德!你们难道不快乐吗?”

    “这个德还是免了罢。”冉谷道,“蔺四娘拿我们几个老朽取乐,算什么德?”

    “你们就有德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商量什么坏事,当我不知道么?”

    贾德荫道:“要论偷听的功夫,蔺四娘的轻功倒要居次了。”

    “哦,这么说来,你们真是在商量什么坏事喽。”

    “我们五个,明人不做暗事,可从来都是做正大光明的事。”施佑山说。

    “啊呸,亏我今天没吃什么肮脏玩意,要不非吐你们一身下水。”蔺四娘大笑道,“好一个明人不做暗事,你们青城派当年为了一张图,伙同洪道门欺负孤儿寡母,难道是正大光明了?”

    “那你又如何?”冉谷道,“从西跟到东,又从东找到西,就为骂我们老朽几句?”他哼了一声,“难道你就是正大光明的了?”

    “看你们几个老脸黑不溜秋的,我的脚底都比你们有光。”树影一晃,蔺四娘飞到了另一棵树上。“老娘我正大光明的来,正大光明的听,有什么狗屁秘密我听了去,那你们就要小心了,哈哈……”

    “蔺四娘恐怕要失望了,”冉谷道,“我们这儿没有你要找到东西。你也倒是有耐心,怎么都能找到我们。若是你正大光明的到青城山去,也许可以让你观瞻一下。”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当尿兜子带在身上了?五个老不死的一起下山,在江南这儿逛窑子似的东一撩西一瞅的,能有好事吗?”

    “蔺四娘,我们敬重你是一教之首,你要再出言不逊,我们可就……”贾德荫道。

    “谁要你们敬重了。老娘我是看你们还算顺眼,才瘙痒几句,换了别的青城派龟徒龟孙,早一脚揣到茅坑里去了。”

    “承蒙看得起,老朽我是不是该顿首涕零。”冉谷决意不和她计较,只是嘿嘿两声。

    “管你是顿首涕零,还是屁滚尿流,都免礼了。你们只要老实告诉老娘,老娘就芳心大乐。”

    贾德荫问她:“告诉你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这时青城派弟子纷纷拿了剑,围到院子里来。

    “你们到临安,到建康,又差点往北边走,是在找聂摩天吧?”

    “是又怎么样呢?”贾德荫道。

    “可是忽然又不去北边了,现在急冲冲的往回走,看来是……”蔺四娘哼道,“怕是得了你们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贾德荫问她。

    “别倚老卖老的装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既然你们不去找洪道门的麻烦,一定是已经有了……”

    冉谷道:“蔺四娘莫非是在试探我们吧?你一路的猜测我们,一路的盘算我们,可是太费神费心了。”

    “你们说对了,我这一路上盘算你们,还越来越起劲了呢。所以啊,你们要小心哦,吃饭的时候要小心,出恭的时候更要小心了,啊哈哈。”蔺四娘笑着飞身而去,只一会儿,声音已远在百丈外。

    五老面面相觑,摇头不止。贾德荫说:“这个蔺四娘,真是难缠。在临安的时候,就被她折腾不休。”

    “我们都倍加小心的好。”一向沉默的五老之首罗鼎盛道。

    “小心什么?我们手里哪有什么要物?”施佑山说。

    冉谷指了指霍兴安所在的屋子。

    而霍兴安的屋里,现在已经多了一个人。那是趁刚才众人都在院子里时,悄悄摸进来的莫岚,蔺四娘的出现无疑帮了个忙。她示意霍兴安别出声,并躲进了床下。

    蔺四娘离开后,院子里的众人都散了,青城五老也回房歇息。一个看管霍兴安的青城派弟子也回到霍兴安的屋里,在床榻的另一边躺了下来。

    等了好久,这个青城派弟子的鼾声才响起。莫岚从床底慢慢爬出来,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正是霍兴安的那把剑。她看了看睁大了眼睛的霍兴安,点点头,然后用剑开始切磨他身上的响铃索。她动作极慢,当旁边的鼾声一起,她便切磨,鼾声一停,她便也停住,尽量不让铃铛有响动。那索丝不知是何物,坚韧十足,饶是那么锋利的好剑,都切磨了很长时间才切断一根。莫岚满头是汗,来不及擦,又轻轻的一点点的将响铃索从他身上解散开。

    借助着鼾声的掩护,她和霍兴安蹑手蹑脚的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一起跳了出去。

    谁料那窗外的地上铺了似是豆子之类的东西,四脚落地,踩碎踩破的“咔咔”声一片。莫岚推了一下霍兴安,霍兴安急忙闪进拐角的阴影里。显然五老中的几个仍然醒着,循声立即出房查看。莫岚走到院子中间,捡起几块石头,扔向院外的树丛。

    看见莫岚站在院里,又瞥见霍兴安屋子的窗户开着,冉谷大惊,对后面的施佑山道:“那小子不见了!”莫岚想起之前听见的蔺四娘和五老的对话,便说:“我刚走到院子里,看见一个老婆婆带了兴安公子跑了。”她指了指投石的方向。于是五老相继向她所指的方向追去。

    莫岚沿着墙根找到霍兴安,掏出短剑递去:“你快走吧!”还抓了一把碎银给他。

    霍兴安看着她黑暗中闪动的眼睛:“你呢?”

    “我没事,他们不会为难我的,”莫岚急推他,“走吧。”

    霍兴安点头,看了一眼她,转身便走。

    莫岚忽然又拉住他:“兴安公子……”霍兴安回头,看见她深深的望着自己:“公子一定要回莫老庄去。”霍兴安点点头。

    “如果公子一个月内不回来完婚,我会以死相望。”莫岚坚定道。

    霍兴安心头一震。

    莫岚松开了手,看着霍兴安在黑暗中匆匆离去。她将手轻轻的放在胸口,感觉掌心中还残留着霍兴安衣上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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