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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故地游 093 落子(上)

    徐来准备去永夜天牢的事情并没什么其他人知道。

    虞信也不知道。

    虞信本应当去保护徐来,但当得知大黄狗跟在徐来身边便放心了不少。狗对徐来尤为忠诚,甚至要超过七星宗的那头牛。

    现在,让徐来成为徐来,便是对徐来最大的保护。

    江关王的日子可以说是大周六大王侯中最为清闲的,虞信须发皆白,是表示他对往昔生活的一种缅怀,和大周朝以及江关行省的形势完全无关。

    名义上,虞信是一人坐镇江关,对峙七星宗两大通玄,但是明眼人心里都明白。

    玄冥之所以是国子监的玄冥,是因为那个人让玄冥成为了国子监的玄冥。

    巫妄之所以是七星宗的巫妄,也是因为那个人让巫妄成为了七星宗的巫妄。

    事实上,以往真正履行起“江关王”这个称号职责的,应当是那头牛。

    不过当虞信真正需要发挥起“江关王”作用的时候,他并未有丝毫的含糊。

    陈随便不过十来日便被找到,只是这个消息,他并未告诉徐来,也并未将陈随便送到国子监。

    虞信存了些私心。

    他不说,国子监便不知他救了陈随便。到时候他把陈随便治好,再帮徐来调教一下。如此一来,徐来承了他个人情。

    这人情,十有八九是要落在虞晚归头上。

    只要徐来那边没有问题,不由的虞晚归那小子不从。到时候再按在地上三五个响头,这师徒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当然,这是虞信原本的打算。

    现实的情况时,陈随便的伤势很重。

    全身筋脉受损,道基严重受伤,一身修为十去其九。

    陈随便神识是远超同境界修行界,但是这个远超,在太初境的萧古陈面前,没有任何作用。

    能捡回来一条命,还是萧古陈万不敢动用全力的缘故。

    已经两月有余。

    虞信的眉头快皱成了一条缝,一只手不断的摩挲手上的羊皮纸,另一只手抚摸着青鸟的羽翼。

    他保持这个动作,已经有半个多时辰了。

    纵然找回了陈随便,陈随便若有恙,他该如何向徐来交代?

    这件事很棘手,棘手到他连萧古陈的事都不得不放一放。

    巫妄和国子监可能查不到的事情,被他查到了。

    查人,终究不是修行学府和宗门擅长的事情。

    虞信又摩挲了下羊皮纸。

    这张信已经写完,然而他终究是不敢擅作主张。

    他放开了手,青鸟咂咂了嘴,向着窗外飞去。

    桌上留下虞信写完没有让青鸟带出去的那封信。

    “剑尊……真的是你吗?”

    ……

    ……

    御史仅仅是个不大不小的官。

    但是御史担当着监察周朝典狱系统这般敏感的职责,自然不是徐来想见便能见。

    纵然夜送客这个御史和崔巍这个御史实际上是两个御史。

    那甲士低头道,“大人说了,不见客,还请客人请回吧。”

    徐来沉默了下。

    自当年以后,他从未找过夜归人,也并未跟夜归人之间约定什么暗号、信物之类的虚头巴脑的东西。

    这便有些脑壳疼。

    徐来迟疑了片刻,旋即才拿出已经断裂鱼肠剑,交给那甲士,道,“拿与你家大人看,他应当认得此物。”

    这样做是有风险的,并且风险还很大。

    但是放在夜归人身上,风险也并不算大。

    当年老二和老三那件事,夜归人第一个做出了选择。

    保了他夜家,整整快两百六十年的平安。

    修行者最终看重的是天赋,是道心,是坚毅。但是朝中为官则不一样,有时候,眼光比一切都重要。

    聪明人往往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

    ……

    虽是神游境修行者,但夜送客身上并没有多少修行者的味道。

    更多的反而是一种宦海沉浮,看破红尘的淡然。

    若不淡然,他当年不会选择徐东山。

    若不淡然,他无法在这个位置上一坐便是两百多年。

    夜送客缓缓的摩挲着鱼肠剑,不断重复,脸色呆板,恍若神游。

    他当然认得这把剑。

    还活着的人中,有幸见过这把剑的极少,几乎俱都是那些通玄境的大人物。

    夜送客一个小小的神游境御史,能认出这把剑,实在是匪夷所思。

    正因为如此,夜送客才觉得不可思议。

    夜送客问道,“他可曾还说过其他?”

    甲士道,“回大人,没有。”

    夜送客又确认了一遍,“便只让你把这个带给我?确实没有说其他的东西?比如说谁让他来的?或者说,这把剑又是从哪里得到的?”

    甲士心道,大人莫不是老糊涂了,那明明便是一把匕首,跟剑有什么关系。心里虽这般想着,但是仍旧是摇头。

    这把剑对夜家很重要。

    过去,将来,一样重要。

    如果有必要,他随时可以为这把剑赴汤蹈火,鞍前马后,无论结果。

    但是现在……

    这把剑断了……

    夜送客神色复杂。

    这把剑断了,

    那把剑会断吗?

    倘若断了,那自己在御史这个位置上还有什么意义?了却残生?

    剑,是徐来的剑。

    剑,是周朝的剑。

    见夜送客似是陷入沉思,那甲士便道,“既然大人不愿见,属下这便把他打发走。”

    “等等。”

    他叫夜送客。

    夜送客这次却没有再送客。

    “带他……过来。”

    夜送客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下。

    几个字,放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抬头,看着天空,眼神空洞,喃喃自语,恍若未觉。

    ……

    ……

    善见城有多闻,增长,广目,持国四大护法天王。

    大周朝也有四大圣兽。

    准确的说,应当是人族皇朝的圣兽。

    帝嘎、玄冥、巫妄和司夜。

    四大圣兽存在的历史,俱都是要比人族皇朝悠久的多。

    说是圣兽,前三位确实是兽。

    但是司夜,只是挂了个圣兽的名头,做圣兽做的事,事实上,他并不是兽……

    ……

    ……

    “那位,还安在否?”

    这是夜送客最关心的事情。

    他最终选择见徐来,就如同两百多年前,他选择站在了徐东山一边。

    但无论那位还在不在,夜归人都知道,当这把剑再次出世,大周朝的天,定然是要变一变的。

    徐来收回了鱼肠剑。

    他并未动用神识,只是用眼睛朝着左右看了看。

    如果用神识查探,很有可能会被崔巍发现。

    夜归人很聪明,连忙道,“您放心,今天我们的谈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知。”

    他是谁?

    自然不是崔巍。

    徐来点了点头,道,“这两百多年,辛苦你了。”

    这句话,无意是对夜归人这两百多年来的默默无闻最高的肯定。

    纵然神游,然而已无望再行突破,夜归人此时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油尽灯枯之意。

    周朝让朝廷大员修行,自然不是让他们问道长生。而是因为凡人的寿元过短,如果完全不修行,那官员的更佚会让人皇极为头痛。

    夜归人猛然吸了一口气,那原本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竟难得的生出了几分红光。

    “皇……他……那位……有何吩咐?”

    夜归人一连换了三个称呼。

    那人的身份过于敏感。

    若是在往常当然算不得什么,小皇叔剑下谁敢造次?然而现在小皇叔生死不明,人皇短时间内又稳定归元……

    太像了。

    像极了两百多年前。

    像极了那时的大周朝和紫皇。

    徐来看着夜归人的眼睛。

    “我要下去。”

    夜归人脸上的笑容陡然凝滞,表情僵硬了片刻,这才道,“剑阁一般不让外人进入,不过崔御史这些年来跟我还算点头之交。我去与他说几句话,念在我这一把年纪的份上,想来崔御史应当不会过度为难。”

    剑阁有两名御史。

    一位是神游境的御史。

    一位是太初境的御史。

    两位都是御史。

    两位自然不是一样的御史。

    徐来摇头,“不,我要下天牢。”

    夜归人突然停了嘴,便只是看着徐来。

    他看不出表情以及什么其他的含义,没有人能从徐来脸上看出什么东西。

    夜归人感觉脑海里有些阵阵眩晕,所以他又深吸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三次做出这个动作了。

    虽然寿元不多,但他还算不上老眼昏花,呼吸便自然更不是问题。

    平复了下内心,夜归人挤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容。

    “您莫与我开玩笑!”

    ……

    ……

    陈随便已经醒了过来。

    醒过来,不代表伤势痊愈。

    既然被徐来收为徒弟,那便代表徐来很看重他,或者……徐来欠过她。

    不管哪一种,分量都很重。

    所以陈随便的起居都是虞信亲自安排人料理的。

    这个待遇,连当今人皇都不曾享有。

    陈随便有些费力的睁了睁眼。

    这些日子,是她这些年过的最舒服的一段时光。

    吃得饱,穿得暖,还有下人照料,又不用修行。

    如果未曾受伤的话。

    如果知道徐来下落的话。

    陈随便问道,“师父呢?”

    虞信道,“你不用担心他。”

    陈随便道,“我还有多久能好?”

    虞信没接话。

    陈随便的眸子便黯淡了几分。

    似是想起了什么,陈随便一惊,猛然朝着后背摸去。

    虞信道,“剑我帮你收起来了,你现在负伤,就不要背剑了,对你有害无益。”

    陈随便只是死死的盯着虞信。

    剑是徐来送给他的。

    剑名巨阙。

    陈随便现在当然知道巨阙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把剑,分量并不比她这个天命者轻多少。

    虞信叹了口气,“我不会跟别人说,等你伤好了,我便把剑还你。”顿了顿,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等你能下床,我便把剑还你,但你要答应我暂时不准修行,以养伤为重。”

    虞信的意思,陈随便如何听不明白。

    陈随便问道,“多久?”

    虞信道,“很久。”

    陈随便又问道,“我师父呢?”

    虞信道,“去救你的两个师兄了。”

    陈随便惊道,“我还有两个?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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