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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苏崇

    陈霰白自从梦见霍慑英年早逝之后,她的预言就此戛然而止,哪怕她晚上九点睡也没梦到续集,甚至一点相关联的提示信息都没有。

    这不是什么好预兆,不管从哪个角度想,都像是在预示霍慑要彻底归西。

    脑子刚冒出来“归西”两个字,她的头脑风暴就开始了。

    诸如:“暴毙”、“嗝屁”、“去世”,还有“丧生”。

    词汇叠加起来的威力,成功使她的焦虑实现了最大化,她在手心里掐出一排月牙状的指甲印,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霍慑忘了带走的熊,那只熊现在坐在她家窗台上,低头望着地板,她看着自然卷的熊脑袋,忽然丧气地想:“搞不好这就是霍慑遗物。”

    医院十二楼的特护病房是专门给协会空出来的,除了病人亲属就只有协会的志愿者才能去探望,可她刚梦见霍慑歇菜,他人就出院了。

    差点忘了,死的变相说法原来还有“歇菜”。

    学校在开运动会,连带着周末,她总共心神不宁地在家待了三天。

    白远山早上跟她说他们十三楼现在每天忙得满地找不到头,他今天可以休息,还是协会看他年纪大。

    他是在陈述事实,但让整天闲得抠脚的陈霰白,听得很羡慕。

    她迫不及待地想确认霍慑是否尚在人间,但她手上仅有的霍慑联络方式像个假的,协会也没有回复她对霍慑住址信息的申请。

    陈霰白靠在椅子上瘫了一会,瘫得四大皆空,桌子旁充电的手机忽然“吱吱”的震了起来。

    她游离在宇宙之外的意识,勉强回归了两三缕,她分出神思考刚刚手机是不是响了。

    是不是来通知她记得出席霍慑葬礼,说霍慑音容宛在、笑貌犹存?

    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奔过去解锁一看,收件箱有一个未读,是协会的邮件,但不是回复。

    她奇怪地点开一看,邮件里冷漠地告知她收到一个志愿服务对象的投诉,她的志愿者资格目前待审核。

    协会不愧是推动志愿者职业化的地方,处理客户投诉格外的积极,霍慑才交上去,这边处理结果就到了。

    窗台上那只身体比例严重不协调,脑袋大还没脖子的熊,终于抗不过地心引力,“啪”的一声栽到了地上,她放下手机把熊捞起来,熊一脸痴呆地看着她。

    这只熊前天刚被她洗过一遍,现在蓬松到脸上都炸满了自然卷,几乎连眼睛都看不见。

    那则通知下面还附有投诉详情,说霍慑投诉她利用能力恐吓志愿服务对象,而且他申请终止了后续的志愿服务。

    他这么讲也有道理,她确实跟他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疯话。

    她无可适从地委屈了一会,把脸埋在熊肚皮上,熊身上有洗衣液的味道,梦里那个濒死的霍慑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预言梦这种能力除了折磨人,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吗?

    她抱着熊,闭着眼睛在它身上吸了一口,干燥后的清香令人安心又舒适,她想起霍慑病房里的花香。那个香气萦绕的病房她只去过两次,一次是面试,还有一次是霍慑答应她,把能力恢复的事瞒下去……的那次。

    陈霰白终于反应过来,越想越觉得奇怪,为什么她弄虚作假混经验的时候,他不举报她,非要投诉她利用能力恐吓他?

    而且她什么时候恐吓他了?

    她把熊放回窗台上,熊歪着脑袋,她伸手拨开熊眼睛周围的绒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不是出事了?

    她心惊胆战地想,预言成真了。

    陈霰白原地踟蹰了一会,脑袋里关于“去不去霍慑家”开始天人交战,很快这个问题就变成了“怎么去霍慑家”。

    她想到一个不太合适,但能弄到霍慑家的地址的办法。

    霍慑是申请志愿服务的人,协会档案室有专门的存放客户信息的地方,她可以试着把霍慑档案偷出来,但目前尴尬的地方在于,她的志愿资格目前待审核,可能连协会都进不去。

    白远山在珍贵的休息日里,没有选择休息,陈霰白也不知道他在厨房瞎捣鼓什么,居然半天没有动静。

    她从房间走出来,在家里试探地转了两圈,明目张胆地路过白远山两次,发现他没理她。于是故作淡定地从厨房走出来,悄悄把她爸的高级志愿者证塞进兜里,对着厨房喊了一声:“我去一趟协会。”

    厨房那里好像接受信息有延时,过了一会,白远山才说:“知道了,你记得带上手机和钱包。”

    陈霰白生怕他多问,应声“嗯”了几句,飞快地溜出了门。

    协会在市中心,多条公交线路直达。

    陈霰白从地铁站出来一路冲刺,她目前的志愿者工作还是兼职,大楼来得次数不多,上次过来,还是来拿面试资料。

    这个点进协会的人不多,她捏紧口袋里的证件,镇定地走进大门,协会前台正在补妆,仿佛察觉到陈霰白的视线,前台抬头看了她两眼。

    陈霰白立即撇开了目光,她现在起码践踏了两条协会规定,没法不慌。

    好在前台只看了看她,又转头忙自己的去了。

    陈霰白以为自己渡过了一劫,正要路过前台的时候,听见那个姐姐“咔哒”扣上了粉饼盒,她此刻做贼心虚,被吓得一愣。

    前台用只有陈霰白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档案室在四楼会议室旁边。”

    陈霰白瞪圆了眼睛,惊悚地回头看她,前台对她礼貌一笑,仿佛刚才只是她的幻听。

    她对前台道了谢,急匆匆地刷证跑进了电梯,按下四楼键。

    ***

    苏崇午饭时间一直在跟负责管理志愿记录的四楼同事套近乎,旁敲侧击地问人家知不知道胡不恤最近去了哪里。

    档案室工作人员本着职业素养,对读心者百般提防,全程跟他装傻充愣、转移话题,连“胡不恤是谁?”这种问题都能大言不惭地问出来。

    眼看一中午都快被折腾下去了,胡老师的消息还没探出来,他正愁着,一个小姑娘冒冒失失地撞了过来,他没什么事,只是肩膀遭到了不知名坚硬物体突然的重击,疼得毫无防备甚至眼前有些发黑而已。

    倒是那个小姑娘捂着头坐地上了。

    被苏崇盯了一中午的档案室同事在一旁目睹了一切,见没人注意,趁机悄悄跑了。

    苏崇揉个肩膀的功夫,发现旁边人就不见了,不禁有些郁闷此人的机灵程度。

    地上的小姑娘已经爬起来了,十分羞愧地用手挡着脸跟他道歉,他觉得没什么,一低头见墙边突然多了一张志愿者证,估计是小姑娘的,便帮她捡了起来。

    他一弯腰又扯到了肩膀,“嘶”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无意看了一眼手里的证,刚刚咽进去的冷气就把他噎了一下。

    不得了,白远山。

    陈霰白抬眼看见他手里的东西,脸“唰”的一下白了。

    苏崇不用读心,光看小姑娘的表情他就明白这什么情况了,他把印有照片的那一面扣了过来,对她勉强地笑了一下,问:“白远山的证怎么在你手上?”

    陈霰白惊恐地看着他,这个人是要把她送去保安处吗?

    苏崇挑眉问她:“我为什么要送你去保安处?”

    陈霰白觉得今天真是行大运,来协会一趟能连遇两个读心者。

    撞到读心者不算蠢,在读心者面前说谎才是世界级的迷惑行为,她绞着手指,紧张地说:“白远山是我爸,他不知道我拿他证了。”

    苏崇知道白远山有个女儿,就是没想到他女儿都这么大了,但他突然有些不明白,白远山不是在十三楼吗?

    他问出了声:“你来四楼做什么?”

    “我的志愿对象出事了,我得来档案室找资料……”陈霰白说得语无伦次,苏崇听到她提到“我的志愿对象”的时候,心里对应的名字是“霍慑”。

    苏崇一愣,想到了什么,他不确定地问了一声:“陈霰白?”

    她点点头。

    不得了,白远山女儿是霍慑志愿者。

    但这不是吃瓜的时候。苏崇想到她刚刚说霍慑出事了,于是伸手把她拉走了,陈霰白被他拽的一个踉跄,苏崇轻声说:“这里不方便讲话,我们换个地方。”

    这人是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那个青年耐心地对她解释道:“苏崇,中级志愿者,你别怕,我和霍慑认识。”

    陈霰白稀里糊涂地被拉到四楼吸烟区,协会禁烟后,吸烟区成了楼里的摆设。苏崇知道陈霰白现在紧张,于是敞开吸烟区的门,把自己和白远山的志愿者证都递给她,才开口问:“霍慑怎么了?”

    陈霰白看着证件上“苏崇”两个字,证件照里的人虽然表情有些死板,但确实是眼前这个人。

    她开始磕磕绊绊地对他讲自己关于霍慑的预言,苏崇听得很认真,听完点头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掏手机给霍慑打了一个电话,想着对面陈霰白,特地按的免提,机械的女声在空荡的吸烟区响起,告诉他们: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苏崇眼皮一跳,又看了眼时间:“他可能手机没电了,这样,我午休还有一点时间,我送你过去,剩下的车上说。”

    说完,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特别像不法分子在诱骗无知少女,接着补充道:“你要不要拍张我的志愿者证,发给你爸?”

    陈霰白刚想拒绝,却发现苏崇虽然问得和蔼,他递过来的志愿者证一点也不和蔼。

    过了一会,陈霰白指了指手机上的“已读”,对他说:“他看到了。”

    苏崇松了口气,这才敢带着陈霰白下楼。

    陈霰白拿着两本志愿者证,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苏崇在电梯间的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发现她额头红起来了。

    这个铁一样的额头,看得苏崇肩膀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揉着肩膀想,白远山女儿对陌生人戒心太低,不太行。

    刚出电梯,苏崇就接到了白远山的电话,苏崇按了免提,陈霰白听到她爸在电话里纳闷地问:“苏崇?”

    她眼前已经出现了白远山皱眉的样子。

    “对,是我,就跟您说一下,我和您女儿等会去霍慑家,您别担心。”

    白远山不担心,他就是奇怪陈霰白什么时候跟协会里的人玩得这么好。

    到了大门口,苏崇叫陈霰白等着,他去把车开过来。

    陈霰白转身对前台姐姐挥了挥手,刚想拉副驾驶的门,苏崇指头点了点方向盘,不好意思地婉言道:“你还是坐后排吧。”

    陈霰白摸不着头脑,觉得这个读心者真是难以想象的奇怪。

    ***

    “霍慑他之前是高级志愿者,救志愿对象的时候溺水了,他没告诉你?反正他能力丧失之后,协会就给他放了长假,让他休息。”

    陈霰白猜到霍慑可能跟协会沾点关系,但不知道他居然也是志愿者。

    她坐在后座上不知所措地掐着手指,低声说:“他出院之后,我的预言里面,关于他的部分就没有了。”

    “我不太懂你们预言者,但说不定真要出事,前几天他刚出院的时候,是有些事不对劲,”苏崇等红灯的时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还被他投诉了?嚯,这招真脏。你也别多想,他肯定有他的原因。”

    陈霰白“嗯”了一声,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她的梦,苏崇听到了细节,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苏崇开车进了一个离协会不远的小区,陈霰白听说过这里的房价,不免小小地惊叹了一声。苏崇轻车熟路地停在了一幢单元门前面,解开安全带对她说:“就是这里,第四单元。”

    陈霰白被苏崇一路领到了霍慑家门口,她正准备敲门,被苏崇拦了下来,苏崇指头比在嘴唇上对她“嘘”了一声,然后从霍慑家门口的牛奶箱里拿出一枚钥匙,轻轻旋开了门。

    霍慑家里静悄悄的,人好像不在家,但苏崇还是不敢发出声音,他脱了鞋小心地踩在客厅的地板上,陈霰白看他突然僵住了。

    苏崇环顾一圈,这个屋子里有人在,但不是霍慑。

    差不多在卫生间的方向,他刚刚听见有个男人在心里不耐烦地抱怨了一声:“真麻烦。”

    这声音狠狠地挫在他的骨头缝里,苏崇拿起客厅果篮里的水果刀,伸手把陈霰白护在身后,一把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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