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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一卷 34 地上与地下

    下午的时候,王禹让荷孟东教柴小棠有关感识的基本功,他自己则抱起一堆箭矢离开林子,前往沈城。

    柴小棠叮嘱王禹,要去沈城地下的乙区找铁匠卖掉,比起破锣商人,铁匠为箭簇付的钱往往要多两个铜板。

    走过城外的郊野,王禹发现除了零碎的甲胄和旗帜,尸体在一夜之间被吞噬掉了,通过对鬼魂的交流,得知了是黑眚所为。

    他不由得对夜里出没的黑眚感到恶心。

    一路上冷冷清清,就连拾荒的孩子都很难见到。

    青色的城墙无人把守,王禹走进城门,四个进入地下的入口呈现于他的眼前,来往的人也并不多,并不像一个五十万人口打底的城市。

    王禹从空气中隐隐嗅到几分血腥味,环顾四周,暗想是不是城市的掌控者曾设置过法阵。

    四个进入口分别写着“甲乙丙丁”,除了乙号入口还有零星人员进出以外,其余几个入口都被兵卒模样的人严控,没有号码牌的人无法进入“甲、丙、丁”三个地下城区。

    简单的搜身之后,王禹走入了窑洞般的乙号口,眼前一下子暗了下去,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矿洞。

    阴凉的湿气深入皮肤,头顶每隔一丈就悬着一顶罩着铁网的矿石灯,昏暗的灯火照耀着一条仿佛要延申到另一个世界的阶梯。

    一些人肩扛手挑着各种杂物,谨慎的向下走,还有些轿夫扛着竹制的轿子,载着人向下奔走,他们为地下世界的富户提供服务,轿子上还能挂行李,一趟下来能挣半贯钱,但很大一部分要缴纳给牙行。

    一个灰色的身影插到王禹身前,谄媚的说:“这位郎君,看你有点钱,就别走长阶了,足足五里路呢!会弄伤脚腕的,来试试吊笼吧?只要一点碎银子。”

    那男人指了指右侧十余步外,悬在竖井之上的一个金属吊笼,一些佩剑的人正等待吊笼的开启。

    惰性占了上风,再加上一些对新事物的好奇,王禹交了银子,和一部分人一同进入了吊笼,脚刚跨进吊笼,嘎吱声就刺进了耳中,让人不安。

    好奇心让王禹壮起了胆,他用手抓住吊笼的格栅,向竖井的深处眺望,深渊似乎有着骇人的魔力,他的肚子有些翻江倒海。

    吊笼“哗”的一声被关上了,还加了一把锁,成了一个封闭的网箱。

    一个人往井下的深渊丢了块铜板下去,笼中的人们聆听着铜板在铁质的吊笼芯子和石砌的井壁上因碰撞而传来的轻响,仿佛度过了百年,他们才听见那遥远的溅水声,铜板终于触底了。

    陌生的机关吐出一缕缕蒸汽,粗粗的铁缆抽拉导杆,发出苔刑时才有的声响,空气中弥漫起了闷热的油腻气味。

    空气中传来“砰”的一声爆响,王禹猛然退了几步,离开了吊笼的网格,其余的人都按着剑笑了起来,知道了这人是第一次。

    吊笼堕入了虚空之中,急速下坠。

    从去年至今,王禹的经历不可谓不丰富,但已有的经验对付不了未知的恐惧,他只好强令自己不要大呼小叫。

    王禹不该远离围栏的,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而其他的老手都抓着吊笼的格栅,防止自己飘起来。

    速度变慢了一些,王禹的脚撞到笼底,他顺势扒住网格,使身体停止晃动。

    黑暗中,一个金发碧眼的剑客自言自语道:“制动齿轮啮合了……”

    吊笼的速度越变越慢,直至停了下来,门“铿锵”一声打开,王禹扭了扭发软的肩膀,走出了吊笼。

    地很烂,“吭叽”一声,王禹踩在了软泥上,眼前却豁然一亮。

    煤油灯、蜡烛、泰石灯,无数光源大显神通,将无月的地下街巷照得或明或暗。

    “墨衫堂控制的乙区太小了,还是姓郭的盐贩子的地盘大,机会也多。”

    “小声点,姓郭的一定是从坠落的皞星里发现了什么,所以他的地盘严格控制了出路,现在两边正剑拔弩张呢!”

    “墨衫堂不也控制了一个皞星碎片的落点吗?”

    “听说没找到什么神物。”

    “最近不少人失踪了,这事你们听说了吗?其中有不少是手艺高超的工匠!”

    “关我什么事?”

    一群人正看着墙上的地图聊着各种事,王禹抱着一堆箭矢挤过人群,瞪着眼睛看着错综复杂的地图。

    “天呐,真像一团蜘蛛网。”

    但王禹还是找到了匠作区所在的方向,大概两里路。

    店铺与房屋是在地下的通道里凿出来的,像是窑洞一般开在道路的两侧,灰白的墙壁被鹅黄色的灯火染得温暖而又朽烂。王禹来到了匠作区,两边的铺子都散发着各式各样手工业者的气息。

    一阵阵敲打声在耳旁变得愈发清晰,锻冶器物而产生火星也频频闪现于眼前,王禹停在了一个铺子前,看起了铺前的大小招牌。

    [徐记铁铺],收“旧物”,以及,武器符文的镶制。

    王禹走进了这个铺子,一个只秀腾犬机警的站起来,对着推门进来的客人正要大叫,却被另一个粗糙的声音喝住了:“叫个鬼啊叫!好不容易,客人来了,成天瞎吠吠,洒家早晚被你着狗东西弄穷,滚一边去。”

    一个满口洒家的大汉放下手里的锤子,摸了摸身上的皂色直裰,将秀腾犬一脚踹飞,然后满脸殷勤的看向王禹。

    “拿这捆箭矢换点钱,另外,我腰间这把环首刀需要刻点符文。”

    大汉看也没看王禹手里的箭矢,瞥了瞥王禹腰间的环首刀,“带足了钱吗?”

    王禹放下箭矢,解下身后的布包。

    “里面全是碎银,没有铜板。”

    “那便甚好。”

    大汉一把抓起箭矢,熟练的卸下箭簇,把箭杆丢到一边,他没多久就得到了最精华的铁器。

    “客人,这些箭簇,十五个铜板,不能再多了。”

    “有几个箭簇上镶上了泰石和银朱金制成的符文。”

    大汉“啧”了一声,又摸出了十五个铜板,交到了王禹手里,他讨厌识货的客官,看来符文的制作也没法糊弄人了。

    王禹把昨日捡到的环首刀放在了砧台上,大汉拿出了几个皮箱子,坐在了砧台边,为右眼带上了圆形的金边镜片。

    王禹没见过这东西,不禁问:“这是?”

    “客官不是晋人吧?这叫‘单照’,两年前,莱镇割据以后,就开始对外售卖这种东西,有的单照能让眼力模糊的人看清东西,有的单照能帮助洒家这种符文匠人把握质量,听说,最近莱镇又开始售卖两个镜片于一体的货了,好像叫‘瑷叇’。”

    王禹找了板凳坐下,感慨道:“真是见识了!”

    “客官要镶上什么符文?太过珍稀的,洒家可做不了。”

    “普通的‘同炁连枝’就行,这刀是刚搜刮来的,没法适应我的炁,我也懒得花上大半年时间让这刀与我熟悉了。”

    不镶刻‘同炁连枝’的武器不是不能灌入周师的炁,但要特地花精力才行,但这太麻烦了。

    王禹把整个小布包都丢在了大汉脚边。

    “另外,我还想再订制两把长短各异的枪。”

    一个时辰后,大汉将王禹的刀处理好了,然后他表示“大概五天后,客官能来拿订制的枪矛。”

    除了铁匠铺,王禹觉得地下的空气实在透不过气来,想快步跑到升降井边,乘坐吊笼回到地上。

    感识在不经意间,让他在灯火寂寥的地方看到了一些还未消散的鬼魂。

    那里是没有店铺、一片漆黑,如墓室般的通道,王禹闪入巷内,避开人群,往隧道奔去。

    快靠近通到时,王禹停下了脚步,通到与他脚下的地面之间有落差,不停下的话,他就会掉进一个壕沟里了。

    壕沟与通道,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处处散发出一种规整的气息。

    王禹小心翼翼的跳入壕沟,壕沟下铺设了一些金属质地的长轨,他记得赵国的港口有类似的东西,马匹拉着载有货物的小车在轨道上前行,能提高效率。

    沿着破损的长轨走了几步,王禹发现了正在徘徊中的鬼魂,其中有个鬼魂是昨日刚死的,气息还很旺盛,而且,王禹好像还见过。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不就是昨天在郊野捉弄拾荒孩童的那个老汉吗?

    王禹将炁散开,开始用能力对鬼魂进行了逼问,他的炁一触碰到鬼魂,就让鬼魂们纷纷受了刺激,他们感觉受到了一种强力的管控。

    “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地下之城有什么猫腻?告诉我的话,要是我在沈城发现了你们的尸体,我会让你们入土为安的。”

    但鬼魂们叽叽喳喳、答非所问,让王禹不得不再加大了炁的力度,告诉他们,不好好回答就让他们提前烟消云散。

    王禹在处决了几个鬼魂后,才让他们明白,自己没功夫去了解他们从前有多苦、他们的仇人是谁,也没能力帮他们复活。

    即便如此,王禹还是费了好大劲才从鬼魂们说的琐事中,提炼出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这些鬼魂,几乎都死于目的不明的血祭;

    有两个鬼魂认为是郭添的人绑了他们,把他们进行了血迹;

    了解到这两点后,王禹转身离去,身后又传来了昨日那老汉的声音。

    “年轻人!找到我的尸体的话,能不能烧成骨灰,带回我家啊!啊,对了,我还想起来了,我依稀记得,杀我的人,好像好念叨着什么‘圣环之徒,天命昭昭’。”

    王禹骤然转身,将炁散开,确认了那老汉的鬼魂没有胡说。

    ‘圣环之徒,天命昭昭’,这不是天环教的教理吗?

    可真是一条有意思的情报。

    王禹看向这个客死异乡的鬼魂,叹了口气,问:“你叫什么?家在何方?”

    “窦申,家乡是徐国的高台县。”

    王禹对这个死于异乡的鬼魂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此处,回到了升降井,通过吊笼回到了地上。

    走出乙门,重新接触到了新鲜的阳光与空气重新,王禹不禁心情欢悦,但刚欢悦了没多久,心又绷紧了。

    一伙身着黑衫、手拿刀剑的武者,正与甲、丙、丁三个地下区域入口的兵卒进行对峙。

    不用说,一方是墨衫堂,另一方是盐枭郭添的人。

    双方均有周师,一旦开打,铁定是波及甚广的大战。

    墨衫堂的阵列中,十几个周师,在四个方向上开始埋设阵柱。

    盐枭的势力不但人数众多,而且甲丙丁三个出口的大门将乙门团团包围,但王禹通过感识,发现墨衫堂的周师要略微多一些。

    王禹在天熹见过帮派干架,两派人马开打前通常要口吐芬芳、问候对方的女性亲戚,还要扯着嗓门做出各种离奇的肢体动作,然后再随着某个领头大汉的冲锋才开打。

    然而,沈城的这两派人的对峙是沉默的,甚至是死寂的,午后的阳光都因为这无声的对峙而变得寒冷。

    一系列“嘎吱”声从甲门传来,打破了沉默的空气,一队统一穿着棕色布衣的兵卒,推着火炮来到了地上,将炮口陈列好,对准了墨衫堂的人。

    那个指挥棕色兵卒的中年汉子,一下子吸引了王禹的注意。

    那人的金色头发好似激昂的麦穗,虽然右眼附近有被烧伤的痕迹,还配上了一副单照,但透过无机质的镜片,能看到他那碧蓝的瞳孔,而裸露的左眼则如目光如电。

    他的脸毫无皱纹,只有伤疤,髭胡如刀锋般翘起。

    只一眼,王禹就看出来了,这个人应当是柴小棠血缘上的父亲。

    墨衫堂的堂主对左右耳语道:“他就是雪满梁?”

    左右护卫皆点头称是。

    雪满梁挥舞着手半剑与令旗,指挥着兵卒,五门铜质发熕炮和三门竹节铁炮在数个呼吸间就准备完毕,随时可以轰击墨衫堂了。

    “墨衫堂好大的架子啊,自己没拾到好东西,就想兴师问罪?周堂主,可别再丢自己的脸了!”

    雪满梁的话很地道,有火炮撑腰,更显威力。

    墨衫堂堂主周士扬看了看麾下的周师,哼笑一声,厚道:“我的人最近有好多下落不明,你们在搞什么邪祭?你这个异邦人不过就是一条狗,郭添呢?让他出来说话!”

    周士扬话音未落,雪满梁就挥动了令旗,三门竹节铁炮骤然开火,炸裂声中,三枚铁球径直飞向墨衫堂的阵中。

    墨衫堂阵中,炁流循着阵柱,发动了法阵。

    尘土翻涌,三道土墙瞬间腾起,如臂膀般拦下了射来的炮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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