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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一卷 18 交锋(下)

    阿赖耶识,是感识的至高奥义,通常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能入门。

    对阿赖耶识,古籍中的描述有无数种,常常互相矛盾、不知所谓,但有一条是确定的,就是掌握阿赖耶识的周师,能通过自身之炁与他人之炁的接触,体味他人的意识。

    下午晚些时候,章辰渊教了王禹“景宗吐纳法”,用于给经络中的炁进行调谐。在南师彩迅速返回告知了西戎的动向后,章辰渊让章荑带着王禹去伏击地点活学活用。

    “阿赖耶识,可能到你临终的时候都很难搞懂,要多用用啊。”

    章辰渊是这么吩咐的。

    通过呼吸吐纳,可以削弱杂念,便于利用阿赖耶识窥探敌人是一个怎样的周师。

    在章辰渊期待的目光中,王禹并没能说出一个好消息:“西戎之中,共有两个周师,是一老一少,都像是头目,年少者的境界是小成,年长者的境界是大盛,我看他们的炁势如烈火,看来和火脱不了干系。”

    士燮扶额叹息,章辰渊闭上了眼,稳定好心神,然后又问:“他们的炁域广不广?”

    炁域,就是指一个周师感识之中的意识能感应的范围。

    “都不广,均不超过周身九尺之外,范围比我小多了。”

    说这话时,王禹还颇为自傲。

    章辰渊眉头微展,王禹又说:“我们的伏击,似乎干掉了一个头目的好友,年少的那个周师,情绪波动激烈。”

    士燮讶然道:“情绪都能观测?”

    在他的认知中,感识最多能把握对方元池和炁流的动静,稍有经验的周师,是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反映出来的。

    “还读出了什么?”

    “许多迹象很难用话说明白,我自己了理解不了,唯一能确认的,就是那个老周师,会一种叫火树银花的术,另外,感识和直觉告诉我要小心他的白弓。”

    又是一个坏消息,很坏很坏的消息。

    章辰渊用力捶了一下墙壁,骂了句:“直娘贼!”

    西戎会火树银花,直接把章辰渊“率民众据守山城,以静制动”的策略打入了冷宫。

    所谓的火树银花是一种炎系周术,周师将炙热的炁打入树木,在树干中生成焰气,吞噬树木,将树化为火树,不多时,树内就会烈火满盈,沦为薄壳的树皮赤焰片片,枝叶炽烈;

    火树会将火星般的炁像散布花粉般四处散溢,一传十、十传百,可迅速将整片林子尽数“感染”为火树,每颗火树都可随周师的意志而轰爆。

    届时,就是“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的场面。

    所有困守山中的人都会在爆裂的山火中烧成焦炭。

    士燮仰天长叹,怅然的说:“火树银花不夜天,今宵命尽永作眠。”

    章辰渊摇头道:“带着这么多村民逃走已经来不及了,跑出去没多少里就会被马队追上,据守山中又会被活活烧死!西戎就是将四座山一个个烧过来就行,反正就施展两三回周术而已,如今是跑又跑不得,守又守不得!”

    他话中带泪,心乱如麻,突然又想到可以带着女儿直接跑路,心神一动,正要往外面走,但又止住了脚步。

    只要还想着报仇,人就不能一直逃下去,总有需要一战的时候。

    我章辰渊……可是曾带着一千教徒挫败赵军的“神机司马”啊!

    章辰渊迅速振作,用米粒推演了一下简易的局势,麾下的军力,做不到据守木质关隘,无法御敌于门户,只有放人进来打,还好村内的地形也会让马匹过于嚣张。

    “大、大部分村民还是要安置在旧军堡中,为今之计,只有组织敢死队,在村内与西戎决战,如、如果,西戎的头目真的怒火中烧,那还有周旋的余地。”

    章辰渊看了看士燮与王禹,前者毫无惧色,后者虽不淡定,却仍可一用,但其他人又怎样呢?

    王禹思忖:三桥村是复仇的基石,要尽量稳住。

    于是,他建议道:“我去试着说服一下南师,她是光才之境,可以作为攻锋,她前些日子负了伤,如果她不愿意,是不能勉强的。”

    所谓攻锋,就是不用于杀伤兵卒,专门用来主攻对方周师的己方周师,即‘将对将,王对王,师对师’。

    章辰渊捶了一下手掌,喃喃道:“光才……是我方周师中最高的境界了,如果她能战,那么就安排她对对付那个天盛之境的西戎,啧,让她到时候把你挂在腰间吧,没有你这个人肉斥候,恐怕没胜算。”

    “那个年少的西戎周师如果真的很愤怒,就有可能使其与年老者的分离,还是要让小成之境的士燮来担当大任,你领更多的村兵参与战事,有些村民得临时拿来做村兵了,在人数做到压制。”

    士燮摸了摸脑门,“我还好说,但那些村民……”

    民和兵完全是两个概念,就算强行把民众弄上战场,稍一激烈就他们会一哄而散,进而拖累其他的可战之人。

    “当然不可能全都充作士兵,唉,我去去就来!”

    章辰渊出去了好一段时间,就在士燮、王禹觉得成算不大的时候,耳边忽闻“炮响”,细细思量才听出是呼喊声。

    人言震动,隆隆如雷。

    章辰渊满脸兴奋的回来了,一进门便开口说道:“龙湫人和天荆人都能用一些,晋人虽然害怕,居然只有十几个想跑,总之,民心可用,敢死队我会多选一些善射之士,让韩田带领军堡的留守人员。”

    章辰渊拍了拍胸脯,“虽然我只有蒙先,但我也要亲临战场。”

    王禹突然问章辰渊:“那些逃跑的人后来怎样了?”

    章辰渊浅浅一笑,“那些人嘛,扰乱军心,当然是枭首示众。”

    王禹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比谁都要恐惧枭首之刑。

    过了片刻,王禹向南师彩介绍了当前情况,南师彩看了看手边的伞,表示可以一战。

    想到先前南师彩勉强进行难以胜任的变化,王禹劝道:“你可千万别像在一线天前那样勉强自己,若敌人太强,逃跑也无所谓。”

    “治水,我自知分寸,事不可为,我会带你一同远遁的。”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王禹会心一笑。

    随后,王禹压低声音问南师彩:“南师,你听说过谷神不死诀吗?”

    南师彩随即回道: “你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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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辰渊将鸟铳与火药准备好,交给了女儿章荑,交代好埋伏与临战的细节,最后,他惋惜的说:“可以的话,真不希望你……”

    “爹,事已至此,唯有如此,娘会理解的。”

    章荑握紧了手里的鸟铳,然后又说:“由弱到强,总要这样的。”

    女儿走出房门,章辰渊看着她小小的身影,索性心一横:凡兵战之场,立尸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

    “要是那个王禹能看出更多的情报那就好了。”

    话一出口,章辰渊就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只要还是人,那对阿赖耶识的了解就永远是一鳞片爪,玄之又玄的东西,总是非人力所能强求的。

    蒋平报名了敢死队,拿着发给他的弓矢,手心渗出了汗水。

    发他箭矢的矩门子弟提醒道:“箭簇泡了乌头,要小心啊。”

    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蒋平呆呆的看着箭矢,暗想:从此开始,我要成为一个战士。

    他身边的龙湫人一个个神色坚毅,准备赴死,参与敢死队的天荆人也同样。

    龙湫人由虞朝遗民和山蛮融合而成,他们的祖宗在与晋人、西戎的战事中渡过一个个春秋,最终被锤炼成今天的龙湫人。

    云屏和天荆鄙夷他们的野性,云屏关的人喜欢作诗嗤笑他们配不上虞人的血脉。

    龙湫人们整理着武器,一个个交头接耳。

    “没有我们流血,他们还想留存什么血脉?”

    “尽管看不起我们好了……云京的那些家伙早就朽了,龙湫终有腾飞日,稻麦香香,股满仓。”

    天荆人私下里也在互相交谈,相比之下,他们的肚子里的墨水比龙湫人多一些。

    几个天荆人挥舞了两下木矛,轻轻吟诵道:“云屏弃我,我不自弃。”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作为理官亭之兽的士燮抚摸着从家乡一路跟随他的弓,有些后悔从前学艺不精。

    他作为徐弓手,其实是半桶水,

    风射之法分为两种,除了用于远射的“风铠术”,还有一种用于近距离速射的“风道术”,但他“风道术”还没学精就逃出徐国四处任侠了,想到今夜战斗激烈,肯定有需要速射歼敌的时候,他因此有些焦虑。

    “我记得,嘶,好像是‘螺旋起,向前铺,指来敌,箭钻道’……”

    士燮闭上眼睛,一边抚摸着爱弓,一边绞尽脑汁回想“风道术”的各个要点。

    韩田领着众人出于“锦上添花”的心态,挖了一些陷阱,看着泛青的麦苗,与不远处成群的芒草,微微叹气,抬起头来看了看天。

    “今晚月朗星稀啊……”

    此时,天边的太阳刚刚消失,一个村兵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告诉韩田说门外有个失魂落魄的人,看着不像是西戎。

    明月悬于天际,夜空幂幂垂似幕,春寒吹乱了阿史古的丝发。

    阿史古驻马于一个土丘之上,凉匕护卫在旁,他们看着麾下的三十四名骑手围绕着三桥村往来奔走,盘算着如何攻进去。

    “王爷,四个木关都没人守,有两个还门户洞开。”

    “凉匕伯伯,夏人总自诩狡猾,但没有力量加持的狡猾,谁也吓不住,我们直接从开着的关口进去,要是据守山中,就用您的火树银花把他们从山上困杀而死。”

    因怒而兴兵,是兵主大忌,凉匕对此心知肚明,但根本没有想劝说一下阿史古王爷的意思。

    凉匕心中自有计较。

    阿史古挠了挠头,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树林,心里嘀咕:怎么总感觉有人尾随在后?算了,管他呢,要是有歹人冲过来,击杀便是。

    “凉匕伯伯,把斥候都叫回来,雄鸡之时进攻此村,为七位兄弟报仇!”

    肃清人口中的雄鸡之时,就是诸夏文化里的亥时三刻,此时,正是人最懈怠之时,西戎惯于调这种时辰袭击。

    时间安静的流逝,西戎们一声不吭的盯着沉默的三桥村,三桥村也冷静的审视着西戎。

    亥时三刻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到了,阿史古一夹马腹,黑马一声嘶鸣,将静默的空气稍稍撕碎。

    阿史古拔刀前行,其余黑骑纷纷嘶鸣,缰绳挥荡,掠过马蹄边的朵朵风车花,冲过了门户大开的关隘,奔入了三桥村。

    寒淡淡,月朗朗,骑影蹄鸣过田间,冲破红花道道黑。

    泥泞的路一直延伸到远方,而刚刚建好不到半年的村舍就坐落在那里,路的左边是长满青麦的田土,右边是成片的芒草。

    左边开垦过了,右边还没来得及开垦,就迎来了不速之客。

    阿史古本想一路冲过去烧了那些村舍,但他突然勒住了马头,身旁所有骑手也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腰间挂着一个灯笼的女子,看样子,她久候多时了。

    一众西戎突然遇到在月下望见一玉人立在前方,自然要停步质疑一下自己是否在做梦。

    月光下,将南师彩的发丝、睫毛和瞳孔映衬得更为娟丽,但她手中的剑,则提醒了西戎,接下来不是唱情歌,该响起的,是刀剑相交之声。

    我就是关隘。

    阿史古本能的感到了女子身上无言的气势,思忖着让凉匕伯伯直接用白弓解决掉好了……

    “砰”

    熟悉的火铳声打断了阿史古的思量,他的炁域顿感压力。

    “总算来了吗!”

    阿史古愤恨暴起,眼睛瞪向右边,挥刀斩碎了射来的弹丸,他的炁域虽然不广,但也足够敏锐。

    黑夜里鸟铳的火光,分外明显,阿史古看见了远处火光乍现的那一片芒草堆,想到了纳尔多布的仇,他怒火大盛,丢下马队,直接策马冲去。

    一入芒草丛,发觉马蹄之下地势松软,他果断下马步行,眼中此时只有那个杀死纳尔多布的铳手。

    之所以没有骑兵跟上阿史古,是因为他刚追出去,一阵箭雨就从田野中射来,一群群村兵从麦苗中挺直了背、站了起来。

    裹了风铠的箭矢射透了一名西戎骑手的颅骨,他从马上摔落在地。

    见今晚手感不错,士燮抓弓的手稍稍舒缓了一些。

    一半的西戎快速下马,准备迎战,另外一半则策马拐入田中,打算弄清对方的军容后,让战马冲击侧翼。

    凉匕看也不看去追仇人的王爷,他丢掉了力道不够的骑弓,从马鞍袋上拿出了白色的步弓。

    村兵们手持木矛,怒吼着朝西戎冲了过来,双方即将短兵相接。

    在凉匕的元池三部中,炁正熊熊燃烧,开始酝酿周术,而南师彩看了看腰间的王禹,也紧盯着凉匕,持剑缓缓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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