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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一卷 06 惩前毖后

    二个人外加一颗头,各自攀上了大树,摸进竹屋。

    竹屋内,小小的空间立马变得拥挤了起来,南师彩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刻着“草药”的小盒子。

    不待南师彩说什么,石韬毫不客气地伸手夺了过来,南师彩的眉毛刚刚皱起,石韬就从箩筐中摸出几个纸包丢给了她。

    南师彩打开了一个,发现被纸包着的是蜜饯点心,这一下子戳中了她喜欢甜食的死穴,就不打算提醒石韬的无礼了。

    她将一份糖桂花塞进嘴里,然后又喂了王禹一块金桔饼。

    世道如此苦,所以少有不喜欢甜食的人。

    石韬得意地轻哼了一声,然后把乌头药糊在了摔得破皮的大腿与被荆棘伤得最重的地方。

    给自己上好药,石韬就躺了下来,从前就算是锦缎床铺都觉得不够的他,已经能适应比硬板床还不如的地方了。

    剑不磨,难成器,逃亡求生的命运给石韬的心注入了新的力量。

    石韬双眼微闭,侃谈道:“先不提皇帝石襄,还有三个仇人,分别是玉台馆、隋山派潇宗和天环教,这三个势力你们都清楚吗?”

    王禹眨巴眨巴眼睛,他几乎一无所知,石韬吧唧了一下嘴,心道:没用的纨绔。

    南师彩扶了一下下巴,想了片刻,说:“玉台馆馆主……康应元,出生于晋国西南藩镇的杀手,在三年前把晋国的黑活一了结,就远走赵国,在天熹开设了玉台馆,这个小小的门派,不到两年就声名鹊起,门徒迅速壮大,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嘿,他以前给晋国皇室做不见光的事,现在给赵国的文官朋党干黑活,靠暗杀敌对者博得文官们的欢喜,他的玉台馆获得照顾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原以为玉台馆杀了这么多潇宗子弟,可以利用一下两方的仇恨,没想到啊……他们竟能联手反将我一军!”

    说到最后,石韬睁开双目,猛地一起身,怒拍了几下大腿,然后因腿部瘀伤疼得颤颤巍巍地躺了下去。

    “康应元的剑与锤,可谓一绝,晋国曾经北方第一枪——柴云韶,她够厉害吧?结果枪被剑斩断,人在一合之内给锤入深潭,多半是死了,唉,仅二十三岁就香消玉殒!真是让人惋惜……所以,要报仇,先得想到对付剑锤之道的办法。”

    说完了康应元,石韬又想提隋山派,又觉得自己也不是很懂隋山派,于是直接说起了天环教。

    石韬摸出快板,像草寇神汉一样,打着拍子,念起了天环教的常说的开场白:“天生圣环,理在环中,环理在上,列国咎狗,奉天从环,道理明明,圣环之徒,天命昭昭。”

    魔教都要用晦涩难懂的语言,诉说他们背后的存在有多强大,用难测的神秘,吸引群盲,为其驱使,王禹觉得天环教也属这一类,而且这一连串话也不高明,连入教以后吃香喝辣的这一点前景都没提及,真不地道。

    王禹弱弱地问:“他们的势力在乡间很大?”

    “哼,乡间?齐国的天环教或许专门耕耘于乡间,赵国的天环教徒许多都发自豪族商旅,力量大得很!这也是我联络这群神棍的原因,许以重诺,希望他们提供情报。”

    南师彩没见识过魔教,她问道:“他们为何背叛你,你为帝,他们就有可能成为明面上的势力了啊?”

    未等石韬作答,王禹就先一步说:“巫婆神汉,并不稀罕所谓的明面上的洗白,倒不如说,活在暗处,才是他们这一行的康庄大道,就算要洗白,为什么要把筹码全下在胜算不明的开平侯身上?况且,野狗不得行于狮虎之路,开平侯此举,将造反行为暴露给了一群投机倒把之人,我算是明白了,只怕是天环教假意答应,借此了解更多的秘密,然后作为情报卖给地方官,换取更多的靠山!难怪你败得如此快!”

    石韬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副“往事休要再挖,人生已几多风雨”的样子。

    瞥了两眼货筐里的两杆鸟铳,南师彩又问:“买这火器的客人……天环教的叛徒,你又是怎么认识的?那个人可信吗?”

    “我逃到晋国东边的藩镇后认识的,当时我什么都不懂,以为看在晋赵两国是敌国上,他们会认为我‘奇货可居’,把我养起来,谁知道晋国的藩镇和晋国朝廷的心思不一样,只打算把我当普通货物卖还给赵国,危急时刻,是那个人救了我。”

    见王禹听得有些困惑,南师彩给他解释道:“他作为在法理上有可能身登大宝的贵族,晋国朝廷当然会为了日后有个侵赵的旗帜,把他养起来,但藩镇作为国中之国,考虑的则首先是如何让朝廷不来动自己,而不是无顾招惹一个赵国,收留了开平侯,说不定还会成为被朝廷与赵国两路夹击的口实。”

    石韬拍手称赞道:“哦豁,南师姑娘很敏锐啊。”

    “是您这个侯爷太缺乏权力斗争的常识了,说实话,我真为跟随您起兵的那些人感到可悲。”

    南师彩话语如针,刺得石韬身心皆痛,还没法反驳。

    石韬瞪了南师彩一眼,心中暗骂:你的老子自立藩镇,身为臣子逼迫君父,你这个流淌着不忠血脉的种!

    兴许是从石韬的那一瞪中读出了什么,南师彩冷笑一声,心中暗嘲:那个人好歹还能裂土自保,身登节度使之位,阁下与之相比,真是云泥之别!

    王禹发现这两个人虽然不发一语,眼睛里的戏却很丰富,不由地暗想:野心家何苦为难野心家的家人呢!

    等这诡异的交锋落下帷幕,石韬简单介绍起了那个天环教的背叛者,其名为章辰渊,三十五岁,八年前曾是赵国天理教的东坛之主,天文地理、兵医占卜都有涉猎,尤其是兵事,曾率教众数次挫败了赵军攻势,虽然不是大军,但能使得有周师的军队都无可奈何,绝对是人才,叛教后,他暂居晋国,直到去年夏末才落脚于三关之地。

    王禹追问道:“此等人才,为何叛教?”

    “天环教内部可都是些丧心病狂之辈,剖尸、召唤邪魔、小叔娶大嫂、盗墓、炼蛊、杀人戏法什么的层出不穷,我猜他原本是一个不得志的士人,早就受不了魔教了,而且,八年前,他的妻子被天环教教主——赵忠秀所杀,从此,他和天环教就是两路人了。”

    说着说着,石韬还补了一句,“章辰渊的亡妻,是一只狐妖。”

    见王禹和南师彩都没有对这话题继续刨根问底的意思,石韬翻过身,用充满倦意的口吻说道:“要报仇就要集合更多的资源与帮手,明天我就带着你们启程去见章辰渊,牛车没了,正好抄近路、走小道,赶紧休息吧,明天要赶路呢。”

    这番语气,仿佛早就成了三人中的领袖似的,没过多久,鼾声都传了出来。

    “治水,你意下如何?”

    “南师,待在这里,离复仇目标的距离也不会缩短的,暂且跟着他好了。”

    南师彩点了点头,将王禹放在软塌上,自己睡在了帘子的那头。

    王禹闭上眼,很快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看见了一群男男女女,他们神采奕奕,各自展示着自己的周术与战法。

    王禹就像个透明人一样看着他们练来练去,不知为何,他好像都认识这些人,知道他们所悟所感。

    整个灵魂觉得这群人熟悉而又陌生。

    梦中的王禹开始默念他们的名字:谢海沧、宋静轮、荷燕山、康应元、陈令江……还有,南师彩。

    一晚上,王禹在梦中好像懂了很多,又忘了很多,时清醒时迷糊,直到一线光华刺进眼中,破开了这团或明或暗的混沌。

    王禹怔怔地看着这一线光华,发现这是射进竹屋的朝阳,环顾四周,都是竹屋的景致,他已从梦中醒来,昨晚有形有实的梦境顿时变得模糊不堪。

    “真是怪了。”他喃喃自语。

    整理了一番,石韬扛起扁担,南师彩拿下墙上的伞,三人就此上路了。

    南师彩的左手将未开的伞靠在肩膀上,右手拢住王禹。

    由于山路偏僻,根据跑这条商路的石韬所说,附近没什么山民,暂且不会担心人看见,如果靠近人口密集的地方,王禹会被放进石韬的货筐里。

    石韬扛起扁担与两头的货筐,用三关山民的腔调高唱道:“呵哟嘿,呵哟嘿,山是康庄道啊,树是金银苗,赚得天翻又地覆啊,胆肥富,胆小穷!呵哟嘿!”

    曾经的开平侯此刻真就像个跑山的挑货郎一般,身形豪放又微弱,跨出的脚步豪迈又卑下。

    一路上石韬不时唱着山歌,偶尔介绍几句三关的风土人情,如同这里的老土著一般。

    而南师彩则继续用明了的话语,教给王禹天罡与地煞的神通。

    “神京为念之所出,赋予炁显现之能,所谓罡煞,即位天之雄,地之凶,放之于人念,啊,这一段拗口死了,就是你眼中对雄者与凶者的看法,会生出相应的念,这个念混合炁,让炁从单纯的元气,活起来,显现运转在天地间,收获变化。”

    “这跟变什么生灵有什么关系?”

    “比如在我眼里鹤是天空的雄者,所以,我用天罡的道法来用炁,不但成为了鹤,更具备了……”

    话说到一半,南师彩一把将手里的王禹塞进了石韬的货筐,并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盖上了货筐的盖子,王禹一下陷入一片黑暗中。

    此处的道路开始略微平坦,山谷在两旁显现,周围也多了一些人,这些人,南师彩基本都能感觉到是周师。

    石韬奇怪地扫过路边的人,他们要么躺着,要么双眼无神的靠着树干。

    “怎么都神色萎靡啊?还有些伤者和将死之人。”

    一个头戴斗笠,腰间佩剑的青年,踉踉跄跄地上前,伸手拦住石韬,有些忧惧地说:“我劝你们不要往前走,前、前方的一线天,有、有个杀……那、那简直就是疯子啊。”

    他瞧了一眼持伞的南师彩,又补了一句:“有周师保护也没用,对炁掌握得越纯熟,对那家伙来说就越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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