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忧

    “宸元宫有间偏殿靠近东侧门,表兄随我去那儿更衣吧......”许玦压低声音。

    御河旁多行几十步路便是宸元宫东侧门,由门外上锁,平日里甚少使用,若有特殊事宜,可用钥匙开启。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闵女官送完衣袍便折返御前,不再过问。

    濡湿的衣服虽被换下由宫人拿去烘,但头发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吹干,于是两人在窗前站了许久,囫囵整理一遍后才敢入正殿见昭仪。

    事发、禁足、晋封仿佛只是一夕之间,卢昭仪正暗自神伤。

    宣旨使者走后一两个时辰,她都还坐在正殿内思量,也有敏锐的嫔妃前来道贺,可卢昭仪终究没精神与之交谈。

    人走后,整个屋子又陷入一阵纠结的沉默。

    他们入正殿时,正殿点着幽幽檀香。据说檀香凝神静气,最适宜在浮躁不安时焚烧。

    卢昭仪本不爱香薰的烟味,若要宫中有些香味,只需放置些时令花卉,无香亦可,只是今日心绪不宁,才命人焚了些。

    纾雅闻到这味,只觉熟悉,虽然檀香也常见,但不同制法下味道也不尽相同。

    似乎长公主的碧落阁中也是焚了同款香料,每次近身时总会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

    “母亲,儿来迟了,方才路上耽搁了些功夫......”

    许玦一改受辱时的失落感,面上又挂起了喜悦,真假难辨,不过面对卢昭仪的喜事,他心中必然也有高兴的一面。

    可卢昭仪还倚在靠枕上思索,见儿子进来,这才缓缓起身,收敛愁容:“啊......母亲大意了,愣神许久,还忘了你入宫之事。”

    许玦看出母亲愁绪不解,他们担忧的都是同样之事,可若自己都显得惧怕,母亲只会更加自责,淡然道:

    “母亲封了昭仪,位居九嫔之首,着实大喜,我也好些日子未见您了。”

    听了他的话,卢昭仪这才腼腆一笑,眼角眉梢染了些疲倦,连眼睫也低垂下来。

    纾雅见卢昭仪仍闷闷不乐,行礼问安,道:

    “纾雅几次造访宸元宫,皆是清新无香,今日娘娘宫中香气缭绕,倒是别有一番情致。”

    她知道宫殿中焚了檀香,借着这个由头,想来卢昭仪也会告知众人自己的忧虑,只要她说出缘由,心中不安或可得到疏解。

    “午后点了些檀香,稳稳心神......说起来,这还是长公主所赠,不然我这宫里还真找不出这些。”卢昭仪指了指香炉中冉冉升起的白烟说道。

    纾雅原先还以为她们是在同一处得了这香料,可没想到竟真是长公主所赠。

    她只知近来长公主频频入宫,说是与皇帝叙叙兄妹之请,如今看来倒也常入宸元宫探望。

    “母亲可是有烦心事?”顺着卢昭仪的话,许玦问。

    沉默半晌,卢昭仪迟疑开口:“咱们母子的处境,你也应该知道,只怕往后的日子难过......”

    她还在担心晋封之后会招来祸端。

    因着自己出身低,在众人看来能入宫侍奉皇帝已然是大幸,所以每一次晋封,她都会有这么一番提心吊胆,只待时日长久,众人习以为常后,方得片刻宁静。

    “卢娘娘切勿过度忧思,陛下既给了尊位,必然是看重娘娘,宫廷之事,无非权势争斗,太子之位已定,娘娘既与世无争,他们何必自找无趣。”

    魏垣安抚着卢昭仪,他早年居住宸元宫时便见她成日担忧,那时她的位份还不高,高位嫔妃们总爱给脸色,这么多年过去,这样的恐惧却熬成心病。

    “垣儿志在远方,不在意宫中这些琐事,可本宫母子不同,毫无倚仗......”卢昭仪回应。语毕似是又想起什么,补充道:

    “你去肃州也六年有余,如今再度进京,本宫也想你与纾雅多来宸元宫坐坐,不过又怕来的次数多了,被他人诟病为‘一党’。”

    魏垣曾受她养育,若想时常探望,也在情理之中,偏偏长公主回京后也常往皇宫赶,每次见了皇帝总会到自己这儿说上两句。

    卢昭仪很是担心流言蜚语,因自己的事情牵扯旁人,她也不会安心。

    可听她说到这句时,许玦眸底却闪过一丝异样,不禁发问:“一党?”眉头微蹙间,口里又呢喃道:“真的吗......”声若蚊吟,像是做口型一般。

    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从前年少,只知魏垣对他好,所以与之亲近。

    魏垣之母汾阳长公主,那可是皇帝唯一的同胞妹妹,虽曾遭贬斥,可如今与皇帝关系逐渐和缓,谁也不敢说往后如何,不过礼遇有加是板上钉钉的事。

    关键在于魏垣之兄魏圻将军遗留下的军队到底掌握在谁手中?

    想到此处,许玦眼中浮现光点,不由得心慌,连呼吸也愈发急促。

    “你们......这发髻是怎么了?如此蓬乱。”

    聊了许久,卢昭仪才注意到许玦与魏垣的仪表。先前半湿的头发如今已逐渐变干、蓬松,不仅头发有异,服饰也被看出不像他们自己的。

    “哦,娘娘,方才来的路上遇到其他皇子刁难,动了些......武。”纾雅打着圆场,只是说着说着不知如何编下去,龃龉也好斗殴也罢,总比差点丢命更让人接受。

    “玦儿,他们又欺负你了?”卢昭仪面露难色:“我就知道我这儿一变动,就会牵连到你......”

    “无碍,母亲,幸得表兄相助,没出什么大事。”许玦调整呼吸,全然未提落水之事。

    他心中有了类似“希望”的东西,这一刻似乎不觉得那些欺辱算是难题,轻言:

    “他们也只会戏弄,终究是些色厉内荏的草包,总有自食恶果的一天......”

    虽然语气和缓,但他这番话仍让在场众人一激灵,即便是刚从水中爬起来的屈辱时分,他似乎也没有足够勇气说出这样的话。

    “当真无碍吗?母亲真怕连累了你......”卢昭仪说完重重叹息,朱唇紧抿,不自觉地将头偏向一旁。

    “母亲晋封是好事,只会让玦儿的地位拔高,何谈连累?”许玦嘴角泛起一阵似笑非笑的抽动。

    他对母亲之言深以为然,他与魏垣是一党,只要能让这种氛围变得更浓烈,让旁人都感受到,这便是他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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