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日

    京城开了春,和煦风的中颤着几朵浅红的垂丝海棠花,喜鹊见了欣喜,也便落于枝头。

    海棠树下是一户即将嫁女的炎国官宦人家,牌匾上赫然写着“韦府”二字。囍轿停在门前,送亲队伍占满了整条街,街上男女老少皆是驻足观望,好不热闹。

    门前的人探着脑袋,都想一睹新娘风采,可眼看着要到启程吉时了,新娘却迟迟不出来。

    “怎么还不见人影......”

    此时韦府后院的小门处,刚打理完杂务的纾雅特地为这喜日子换了新衣,正焦急等待着谁。她是韦府的“二小姐”,却并非家主女儿,而是外甥女。

    纾雅的母亲是家主亲妹,原本也是一位落落大方、知书达礼的闺秀,还曾一曲琵琶动京城,只因嫁了个没主见的丈夫,整日受强势的妾室所扰,一气之下带着年幼的一双儿女回归本家,一住就是近十年,连同儿女也都改了母姓。

    起初日子过得并不太平,幸得表姐玉翘相助,在府中时刻维护纾雅母女。这两姐妹倒是投缘,总角之交,感情甚笃。

    今日姐姐大喜,可临近上轿时却出了状况,纾雅必得为其周旋解忧。

    纾雅站在屋檐下,平日里钗荆裙布惯了,今日换上崭新的绸缎襦裙,那橙黄的颜色倒是显得她十分俏丽,和开春蓬勃的景致相称。

    不多时,从街边匆匆跑来安康堂的一名郎中,纾雅顾不得多絮叨,指引着便一路往内院赶。

    府内

    新娘玉翘坐于梳妆镜旁,已穿戴整齐的美人此刻却眉头深锁,焦急万分。

    玉翘是城西闻名的淑女,温柔内敛,通书画,数年前被许给了肃国公家的二公子魏垣。

    而今皇帝念及肃国公府甚远,特恩准二公子及其母亲汾阳长公主暂住京城公主府,以待完婚。

    “这叫我......如何有脸向爹娘提起?还如何给肃国公府交待......”

    此刻玉翘无心妆容,纤细的手指颤颤巍巍地贴近额头,望着妆台上放着的一小碟酸梅果脯,秋水似的眼眸中快要滴出泪来。

    “来了,二小姐来了!”

    未几,身着橙黄襦裙的纾雅提着裙摆匆匆而来,过堂风拂过她的身子,吹起了披帛,也吹起了额边碎发,露出一张素净青涩的脸。

    方才从府外请来的郎中跟着她,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新娘闺房。

    “姐姐,大夫我请来了,让他给你瞧瞧吧。”

    郎中得了吩咐,即刻上前为玉翘诊脉。纾雅与姐姐对视一番,二人都有些害怕从郎中口中听到不好的话。

    “小姐脉象滚圆如珠,又呈双脉,确是喜脉,已接近两月。在下看小姐桌上还有尚未用完的酸梅,想必是早些日子便出现了妊娠反应。”

    玉翘闻言大惊,虽说自己早已料到是这么回事,可听到郎中诊断,还是不由得怔住。

    “大夫可有谬误?要不再诊一次?”

    郎中弓了弓身子行礼,接着道:“在下年近半百,行医三十载常诊孕妇,还请二位小姐信任。方才诊脉之时还得知小姐体魄康健胎力也安稳,是断不会诊错的。”

    “怎么办,纾雅,爹娘定会失望至极,他人又该如何看我?”玉翘起身搭上纾雅的手臂,一汪泪水霎时倾泻。

    “姐姐真是糊涂了……我会想办法的,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

    语罢,纾雅目光又转向窘迫的郎中,正想解释什么,但话到嘴边不得不咽了下去,接着从腰间荷包里取出备好的一两金子递到他面前。

    “多谢大夫,这是诊金,平日里韦府常在您的医馆里开药方,我们早知您稳重,还请勿要将方才之事传扬出去……”

    郎中倒也没推脱,当场接下那锭金。他本是聪明人,拿了封口费便识趣地退出房间。

    纾雅眼见郎中已经走远,这才掩住房门,留贴身侍女守在门口,自己端来茶桌旁的椅子与姐姐相对而坐。

    玉翘两行清泪染花了妆,现今正极力抑制汹涌的泪意,将脸上的泪痕尽量抹去,静默良久,方才开口道:

    “你知道的,我与魏垣哥哥只是儿时缘分,并无情爱可言,他回到河西之后更是无从面见。所以我腹中之子是……是六皇子的……”

    这话本就让她难以启齿,说到最后,声音几乎钻不出嗓子眼。玉翘生性温柔,此刻恨不得将自己锁在屋里永不见人。

    数年前,玉翘只有十一二岁,魏垣也还养在皇宫内,某次出宫,魏垣带了最为交好的六皇子来,这才让六皇子与她结识。

    而后肃国公府接回魏垣,六皇子便常与玉翘书信来往,后几年时常相约于街市赏花灯、抒胸臆。时日一久,情愫暗生,于是有了今日之困。

    情况在纾雅意料之中,姐姐如何与六皇子相识相知,到最后两情相悦,她都见证了,也正是她,近年来一直替姐姐瞒着家里人,只是未曾想到二人竟会逾越礼法。

    “纾雅知道姐姐与六皇子的情谊,心中只有一句疑问——姐姐是真想与六皇子长相厮守?”

    纾雅眉头紧皱,杏仁似的双眼闪烁着光点。

    “我心匪石!只是婚约难以抗拒,若非得知有孕,只怕……”玉翘说着,头又低了下去。

    “倒也还有一个法子,只是尚需磋磨……”

    当日肃国公府定下玉翘时的定亲书纾雅也曾偷偷瞧见过,时日久远,完整内容虽不得重现,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秘书丞韦瀚之女韦氏”一句。

    定亲书中未言明女方名字,也未言明嫡亲还是侄辈,事情便好办得多,只需选一位合适的韦家女子出嫁,先维系住国公府颜面,随后告知六皇子实情即可。

    再者,六皇子母妃本家无权无势,在宫中虽受些宠爱,可始终不争不抢,不成气候。如今宫中满是成年皇子,妃子宫嫔争宠假夺权真,六皇子实在不是众矢之的,若真要自由嫁娶,大概也不会引起天家风波。

    毕竟玉翘怀着的是皇家骨血,只要六皇子敢开口争取,当今皇帝仁慈,一切都有得商量。

    纾雅就那么安抚着玉翘,并将想法详细告知。梳理同时,她内心忽然涌现出了一个更深层的打算。

    “韦府只有你我两个女儿,近亲之内也没有适龄女子,那么只得看远亲?”玉翘不解地问。

    “两个……不就够了么?”

    话语入耳,玉翘不由得一怔,警觉地直起身子,直勾勾望着纾雅。

    “姐姐,我有私心……你可知数月前,舅舅便盘算着将我送给城东付家做妾室攀亲?”

    玉翘知晓那个城东付家的浪荡子,脸上不由得挂起难以置信的表情。就韦家地位而言,被肃国公府定下已是荣耀无限,为何还要为了攀一个权贵之家的远亲而出卖亲外甥女?

    缄默之时,屋外起了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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