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

    帐内诡医还在等着,一见沈良奕进来,他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看似受伤失血过多,实则是毒药聚少成多伤了内里,才叫将军无力抵抗,这毒药无色无味,至少吃了得两月以上才能发出强效,这些信息够你查了吗?”

    沈良奕道:“够了!”

    诡医笑了一声,“我还有更具体的信息,能把下毒人的范围缩小到十人之内,你想不想听?”

    “条件是什么?”

    沈良奕知道诡医从不好心,这次来帮他确认也是因为他提供了俘虏供其试验,却远没有达到可以找出凶手的程度,突然如此叫他生疑,“我能提供给你的也仅仅是那些俘虏。”

    “非也,我要的很简单,刚才进来的萧景,她已经怀胎八月,我现在要她的孩子。”

    “那孩子已经是你的了.....”

    诡医打断沈良奕,笑眯眯重复,“我说的是现在!我等不了两个月,你若是同意,我可以给你催子药方,只要叫她喝下可提前生产,而且对母体也没有影响,你初来湖心小筑找我时见到的婴儿,也是这么来的,我保证无害,反正我也要带走,早带走晚带走都一样,你不是想给你父亲报仇吗,多好的交易。”

    沈良奕默声不语,这确实是很好的交易,可在这帐里,在他父亲的遗体前,他的卑略手段全在他父亲面前摊开,一生正直的父亲要是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觉得脸上无光,而痛斥他抹黑了沈家的颜面?

    “反正已经做了卑鄙的事,再卑鄙几分又如何?你父亲死的不明不白,杀他的人却活得好好的,你难道不想早点找出来?”

    沈良奕双拳紧握,从下毒的疑惑被确认开始,他就有了手撕三军的冲动,诡医的话戳在了他心上,掐灭了那冒出一点的犹豫,他问:“要多久?”

    “吃个十天,就能早产,我瞥了眼她的身形,恐怕....”

    剩下的话被他打断,“给我药,十天后你来取。”

    那些药被他买通了厨娘,又为了万无一失,他奔走于营地与城池之间,药他看着萧景喝下。

    萧景从来不怀疑他的温柔,因此喝的毫不含糊。

    第十日的夜晚,她躺在床上,在陌生的地方疼的死去活来,跟来的宫女被遣散出去,替她把脉的是不认识的产婆,而她从小跟到大的、寸步不离照顾她的乳母,此刻却不见踪迹。

    或许是直觉提醒她注意,纵使痛苦万分,萧景也精神十足大闹着让人难以近身,产婆见势不妙,立刻出来禀报。

    沈良奕只好跟着产婆进去,他看到萧景虚弱苍白的样子,不知怎么就冒出一个恍惚,原来她也会这样,原来不可一世心狠手辣的萧景,她也会有脆弱如此刻的样子。

    她把此刻的沈良奕当成了依靠,一把拉过他的手就再也不松开,汗湿鬓角,头发贴在脸上,萧景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这番痛苦的样子像范南风,叫他一时心动。

    她颤抖着说,“沈良奕,我害怕,你陪我,你陪着我,你别走。”

    沈良奕就势坐在了床边,犹豫过后伸手揩去她的汗水,反握住她的手,“乳娘派人去找了,你安心等等。”

    熟悉的人在身边让她放松了精神,身体等不及乳娘便先给出了反应,她疼的嚎叫出声,下面流出的血液很快沾湿了床单,时机已到,沈良奕便大叫道,“来人,快来人。”

    被他提前打点好的产婆应声进来,沈良奕退了出去,对等在外的章宜说道,“等到产婆送出来孩子,你把他带去城外,交到游先生手里。”

    “将军你呢?”

    “我回营地。”

    章宜犹豫再三,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看一眼?”

    沈良奕头也不回,“不必,事情办完之后,你就回营来。”

    皓月当空,他把所有的人集中在操练场上,命令他们将双手伸进特制的药水盆里,有几个不那么听话的被沈良奕一剑封喉,营里的怨气被他无视,他一个一个检查他们的指甲,直到后半夜,都没有找到放毒的凶手。

    尽管如此,沈良奕仍然扣押住以副将齐文为首的三人,而后在他父亲的棺前,将一切推倒重演。

    他父亲的手伸进水里之后黑如碳灰,证明诡医并没有说谎,全营人又接受了检查,不可能有漏网之鱼,唯一可能的,就是那下毒者在战事中身亡,或者早已逃之夭夭。

    眼看着要揪出来凶手,却在即将终点时断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使他过分执着。

    沈良奕一拳打在了墙上,把恰巧进来的章宜吓了一跳,“将...将军,”

    沈良奕瞥了他一眼,见他整个人脏兮兮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你怎么这幅样子?”

    “您走之后,产婆很快抱出来一个男婴,说其性命危在旦夕,我不敢多耽误,立刻骑马往城外赶,遇到巡城的守将起了冲突,这才来晚了。”

    章宜似乎还想再多说几句男婴,却被沈良奕漠然打断,他道:“去洗洗。”

    这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他叫住正要离开的章宜,用复杂晦暗的眼神看着他,指着桌上药水盆,突兀说道,“就在这儿洗。”

    一个猜想不可避免地钻进他的脑子,紧接着被变色的手所证实,沈良奕怒不可遏,瞬间剁下了章宜的双手。

    犀利喊叫划破长空,一切开始明了。

    营兵们聚在帐外,几分钟之后看到沈良奕提剑出来,脸色就像饥肠辘辘杀气十足的野兽,而正好得了猎物。

    他的嘴里叫嚣着齐文的名字,目标是西边的营牢。

    将士们对新将军早已不满,而副将齐文与他们共同出生入死,感情无比坚固,他们都知道沈良奕要干什么,不给缘由随意砍杀,怨气最终借此机会成型,一场大型的内讧便开始了。

    内讧持续四个月,萧国大乱的消息不胫而走,周边虎视眈眈的邻国蠢蠢欲动,在这样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沈良奕依然分神去追捕杀他父亲的主谋,把藏在暗处的聂语修逼出了萧国边境。

    聂语修死里逃生,凭借暗探网传来的消息找到了照金遗族所在的荒漠,而遗族的头头,成了消失两年之久的范南风。

    她如今的模样完全就是另一个人,可暗探给的消息,和此刻碰面的感觉,都让聂语修确定,她就是那个薇薇。

    两个人的寒暄并没有多久,聂语修知道她游说于周边邻国,赠他们真金白银,用以资助他们群起攻打萧国,她就像置身事外的人,明明手握五万精兵,却冷眼旁观别国与萧国的战争,而不把握如此良机。

    聂语修不懂,问的直截了当,“.....你再等待什么?你等着那些人先攻下萧国,把萧国拱手让人吗?还是你觉得萧国如今的将军是沈良奕,而不想与他正面冲突才叫那些人打头阵?薇薇,现在是生死关头,你已经蛰伏的够久了,你若是犹豫儿女情长,那到嘴的肉就被别人吃了!”

    湖心小筑一别已经过了两年,沈良奕的名字她好久都没听人提起过,范南风惊讶于自己听到名字时波澜不惊,也嘲笑了一声聂语修,淡然道:“现在还不是时机。”

    她是世界的构架者,便也知道萧国藏着一支八千人敢死队组成的暗影门,他们技艺高超以一敌十,是经验丰富心狠手辣的绝杀者,也是萧国最后的大王牌,她要用多邻国群起攻之的方法逼出萧帝放出王牌,等到这些人被数以千计的蝼蚁们啃食之后,那萧国才是真正的任人宰割,她要带着五万手下坐收渔翁之利,直捣黄龙,生擒萧景。

    要千刀万剐她的利器自从制成就被范南风拿着不离身,此刻她摸着剑鞘,又重复说道:“现在还不是时机。”

    “那何时才是时机?”

    *

    声势浩大的多国合攻伤了萧国的元气,几乎三年的战争让战争双方两败俱伤,苍茫大地上民不聊生,沈良奕抵抗了三年,最终击退了各方的围剿。

    没有人从中获利,萧国人口锐减了三分之一,其他国也一样,当战争真正结束之时,沈良奕站在残败不堪的城墙上,看着存活者清理场上的尸体,竟有一种茫然,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会打仗。

    班师回朝的日子越来越临近,或许是怕他不想回来,萧景力排众议,放下朝中事物,亲自来接他回去。

    风云变化的不止是世界格局,还有萧式王国,萧帝病故皇兄软弱,帝位最终落在了她身上。

    但她更想做沈良奕的夫人,所以风尘仆仆站到沈良奕面前,却看他无动于衷。

    她的脸上的体面也挂不住了,害怕委屈喷涌而慌忙撇开眼,对身后的马车叫道:“宝儿,快下来。”

    一颗小小的脑袋在听到声音之后从车里钻了出来,葡萄般的黑眼睛怯生生环顾了四周,而后停在萧景身上。

    “快点下来呀。”

    那颗小脑袋犹豫了一下,接着才钻出车外,小手小脚趴在马车上,被一旁的侍从抱到了萧景身旁。

    小孩抓住萧景的衣裙,躲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瞄着沈良奕,瞄上一眼立刻又躲回去,然后再探出头来,再躲回去。

    一种眩晕感铺天盖地,让沈良奕瞬间脸色苍白,他听不清萧景再说什么,直到萧景抱起小孩向他走来时,他才惊醒。

    沈良奕连番后退,惊慌问道:“她是谁!”

    “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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