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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张浚(上)

    读完了赵鼎的传,大家心中一时有些意气难平。虽然该骂的骂了,酒也敬了,但总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的能是什么?当然是他们英明神武的好官家啊!

    就连原本一心惦记着自己到底在这本书里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罪行的张浚,此刻似乎也顾不上去想那件事了,而是在想,刚才敬赵鼎一杯的场面官家不在真是可惜。

    要是官家在,应该也会敬元镇兄一杯的吧?

    当然他才不知道某只一直躲在屏风后面的狸猫精已经悄悄敬过了。

    不过自从发现连酒也是可以随心念在手边变出来之后,几位刚才在书中并没有多少戏份,甚至隐约有些昏昏欲睡的武将们倒是一时来了精神。吴家俩兄弟搞了几盘下酒小菜之类的喝了起来,而韩世忠甚至直接弄了一只烤得外酥里嫩,色泽金黄的羊腿啃了起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曲端十分不赞同和鄙夷地瞪了一眼他,他本来出言讽刺两句,你泼韩五就算身为天下武将之首,但接下来很可能是张枢相要接着开始读呢,你就这样吃着,也未免太不给人面子。

    但话到嘴边他忽然意识到,韩世忠给不给张浚面子,关他什么事,自己好像也没看那位张枢相顺眼到哪里去,于是便只是冷笑不语。

    吕公相见状只是又喝了一口凉茶,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而文官们则大多还是保持了良好的社交礼仪,顶多和张浚一样弄了点果盘蜜饯什么的随便吃两口,只有胡寅实在没忍住偷偷瞄了韩世忠好几眼,最后想了想,没有像他一样那么引人瞩目地直接变个羊腿出来,却也是顶着赵鼎和诸位相公惊疑的眼神,弄了一小碗东坡肉悄悄吃了两口。

    而这时,那本神秘书卷的封皮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出意料地是张浚的传。

    【卷三百六十一·列传第一百二十张浚】

    序列承接赵鼎之后,这并不让人惊讶,毕竟在赵鼎传中也提及了他们二人似乎还有段时期同为宰执,但书中那样忠贞节烈的赵鼎尚且和宗忠武同传并列,你张德远何德何能还能单独列一本传?

    众人的眼神中都带着明晃晃的疑惑。

    张浚看了一眼啃羊腿啃得津津有味的韩世忠,很想说一句我要开始读了你能不能对名义上你的顶头上司枢密院相稍微尊重一点,但一想到自己刚才在赵鼎读书的时候又是吃蜜饯又是啃梨子的,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而胡寅也在那边吃东坡肉吃得起劲……很明显就是明摆着故意要和自己过不去。最后便只好暗自摇头,然后翻开了书卷。

    【张浚,字德远,汉州绵竹人,唐宰相九龄弟九皋之后。父咸,举进士、贤良两科。浚四岁而孤,行直视端,无诳言,识者知为大器。入太学,中进士第。靖康初,为太常簿。张邦昌僣立,逃入太学中。闻高宗即位,驰赴南京,除枢密院编修官,改虞部郎,擢殿中侍御史。驾幸东南,后军统制韩世忠所部逼逐谏臣坠水死(韩世忠手中的羊腿“啪”的一下掉在了桌子上),浚奏夺世忠观察使(赵鼎忍不住“咦”了一声),上下始知有国法,迁侍御史。】

    曲端几乎要憋不住脸上的笑意:“原来就算是在这本伪书里,这件事也依然发生了。”

    而韩世忠却根本没有心思去在意他的讥讽,只是瞠目结舌,张口欲言,最后目光和张浚身边同样惊愕的赵鼎汇在了一起。

    “俺记得清楚,那天是张枢相你在背后扯了扯赵相公的袍子,然后赵相公才出言继续弹劾俺……”韩世忠回忆起那天的事情,心情显然不怎么好,但神色却明显有些慌乱,“可之前赵相公的传里却根本没有提这件事,很显然在这书里……送信的不是赵相公和那位牛御史?”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若说之前赵鼎的传是初次读,大家还有诸多迷惑不解,但读到张浚的传时,这些似是而非的巧合却不得不令人在意了。而很显然,他们每个人的出身故事都与现在完全一致,却都是在遇见官家之后,事情开始和他们真正经历过的逐渐不同,从这种“究竟是谁弹劾了韩世忠”这样细枝末节处的不一致,乃至一步步发展到最后赵鼎被秦桧逼死的骇人听闻结局。

    “所以说……事情的关键还是落在了官家身上吗?”胡寅小心翼翼地说道,而众人皆是相顾无言。

    【时乘舆在扬州,浚言:“中原天下之根本,愿下诏葺东京、关陕、襄邓以待巡幸。”咈宰相(众人小声议论了一下这里的宰相会是谁,根据之前赵鼎传提到的,说不定是吕颐浩)意,除集英殿修撰、知兴元府。未行,擢礼部侍郎,高宗召谕曰:“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将有为,正如欲一飞冲天而无羽翼,卿勉留辅朕。”(赵玖在屏风后听得差点有些反胃)除御营使司参赞军事。浚度金人必来攻,而庙堂晏然,殊不为备,力言之宰相,黄潜善、汪伯彦(“啊?”众人皆是一惊)皆笑其过计。】

    读完张浚却像是长出了一口气:“当日在明道宫我当面弹劾汪黄二相与康履隔绝内外,就算你们没有明说,我也知道不少人觉得我不过是投机取巧迎奉官家心意,然后运气好借机上位罢了。但此心明证,就算是在这本书里这位官家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坚定想主战……”他想了想还是尽力说得委婉了一些,却怎么听起来都有些勉强,言下之意便是,自己不管在现实里还是书里都可以证明是个立场坚定的主战派,这和官家的心意并没有什么关系。

    赵鼎只是淡然道:“如今官家心思坚定,再争什么主战主和的立场又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然承认,“当日弹劾汪黄与康履,却也不是你一人的主意,我与胡明仲都是事先与你通过气的。”

    若是平时,这样明目张胆地承认三人曾结成过这种性质有些微妙的政治小团体,必然会招来其他几位相公的非议。只是一来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二来尽管此书中的诸多事情做不得真,但大家心底隐约还是对赵相公多了几分敬意,见他如此坦诚相告,便是吕公相也无话可说。

    【建炎三年春,金人南侵,车驾幸钱塘,留朱胜非于吴门捍御,以浚同节制军马,已而胜非召,浚独留。时溃兵数万,所至剽掠,浚招集甫定。会苗傅、刘正彦作乱(众人又是一阵喧哗),改元赦书至平江,浚命守臣汤东野秘不宣。未几,傅等以檄来,浚恸哭,召东野及提点刑狱赵哲(“你招这个废物能做什么?”曲端不屑地哼了一声)谋起兵讨贼。】

    “这书里的建炎三年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众人皆是一阵恍惚,唯独小林学士略一沉思,又是指出了一个关键所在:“‘改元赦书’……那就意味着在这书里建炎只存在了三年,至于是不是立刻就改了‘绍兴’还是中间又有什么别的年号,还得再继续读下去才知道……”

    其他人闻言都是皆是点头附和,倒是韩世忠撇了撇嘴:“可惜了,俺还觉得建炎这年号听起来怪好听的。”

    吴玠心想那也是我们现在真正的官家是个好人,像书里那样又是被逼得跑过了淮河,又是什么苗傅、刘正彦作乱的,你还能觉得这年号好听得起来吗?

    【时傅等以承宣使张俊为秦凤路总管(张俊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俊将万人还,将卸兵而西。浚知上遇俊厚,而俊纯实可谋大事,急邀俊,握手语故,相持而泣,因告以将起兵问罪。(读到这里张浚的脸色微微有些怪异,像是在努力想象自己拉着张伯英的手哭出来的画面,然后果断摇了摇头)时吕颐浩节制建业,刘光世领兵镇江,浚遣人赍蜡书,约颐浩、光世以兵来会,而命俊分兵扼吴江。上疏请复辟。傅等谋除浚礼部尚书,命将所部诣行在,浚以大兵未集,未欲诵言讨贼,乃托云张俊骤回,人情震詟,不可不少留以抚其军。】

    众人努力试图理解这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起来像是有两个叫苗傅、刘正彦得逆贼作乱置官家于险境,然后书里的张枢相试图拉拢张俊、刘光世还有吕颐浩等人勤王救驾,并且上书搪塞已经被奸人把持的中枢,试图拖延时间。

    这听起来的确是个很艰难的事情,就连和张浚有些不太对付的胡寅也收掉了面前装着东坡肉的碗碟,却是正襟危坐起来。

    【会韩世忠舟师抵常熟(“俺就说勤王救驾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俺!”韩世忠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张俊曰:“世忠来,事济矣。“白浚以书招之。世忠至,对浚恸器曰:“世忠与俊请以身任之。”(韩世忠得意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起就僵住了,非常不自在地摸了摸腰间的玉带)浚因大犒俊、世忠将士,呼诸将校至前,抗声问曰:“今日之举,孰顺孰逆?”众皆曰:“贼逆我顺。”浚曰:“闻贼以重赏购吾首,若浚此举违天悖人,汝等可取浚头去;不然,一有退缩,悉以军法从事。”众感憾愤。于是,令世忠以兵赴阙,而戒其急趋秀州,据粮道以俟大军之至。世忠至秀,即大治战具。】

    “好!”居然是李彦仙率先拍案而起(虽然他们并不能真的站起来离开座位),“张枢相此举,颇有官家之英雄气,李某以为当敬张枢相一杯。”

    其余众人也是纷纷附和,正欲再弄一杯酒出来敬一下张浚,张浚却忽然抬手制止了他们:“且住!”他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得意之色,而是一种参杂着些许愤懑之意的冷静,“诸位的意思我明白,我只问诸位一句,读到这里,这书里的张某人不说是国家栋梁,至少还不会是个奸邪之辈,祸乱朝纲的吧?”

    众人一时愕然,赵鼎却是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赵相公的传里提到的,所谓‘拥立之功’。”小林学士小声出言提醒道,“我们之前是不是都想当然会错意了。”

    那是自然,在座诸位但凡在明道宫待过的,那在这里都算得上是实打实的“拥立之功”啊,自然先前不会对赵鼎传里提到张浚的“拥立之功”觉得有丝毫不妥,现在想来,他们却直接忘了一件大事。

    这书里的官家,去过明道宫吗?

    且不说这书中的官家究竟有没有去过明道宫,就说目前在张浚传中他面临的险境。虽然大家已经渡过赵鼎传,知道这位官家大概最后还是化险为夷了,但就现在这个局势来看,似乎了结这件所谓“兵变”的关键还是落在了张浚身上。一时间大家纷纷侧目,禁不住好奇这书里的张枢相究竟是如何摆平了这件事情。

    【会傅等以书招浚,浚报云:“自古言涉不顺,谓之指斥乘舆;事涉不逊,谓之震惊宫阙;废立之事,谓之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者族。今建炎皇帝不闻失德,一旦逊位,岂所宜闻。”……】

    “且住!”便是吕好问也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打断,“这书里的官家竟已经被逼到如此地步?逊位!?”

    张浚无辜地摊了摊手:“谁知道呢,兴许贼兵势大已然把持中枢,想要逼官家逊位,传位给大宗正的几个儿子还是什么……”

    “元懿太子这时候应该还在。”小林学士小声出言提醒道,“拥立一个三岁孩子,就可以轻易把持朝政,行废立之事……”

    众人听到这里皆是毛骨悚然,若不是之前赵鼎传已经明白告诉他们官家还好端端活着,大宋的法统不至于落入奸人之手,大家几乎都不忍再听下去。只是曲端却在心里冷笑,这什么苗傅、刘正彦之类的逆贼固然可恶,但这书里的正经官家又哪里是什么好人?张浚现在千辛万苦地救了这个官家,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在未来放纵秦桧这种奸人逼死赵相公的吗?

    赵玖在屏风后面也是若有所思,居然还能有这种事情?完颜构居然被兵变逼到直接退位了?他这个历史学得稀烂的工科生倒是从来闻所未闻。不过这样看来,这场兵变似乎给他的心理阴影很大嘛,乃至于以后真就完全失了心气,在阴间人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了呗。

    张浚只好喝了两口茶压压惊,清了清嗓子,继续读下去。

    【傅等得书恐,乃遣重兵扼临平,亟除俊、世忠节度使,而诬浚欲危社稷,责柳州安置。俊、世忠拒不受。(张俊和韩世忠对视一眼,均是长舒了一口气)会吕颐浩、刘光世兵踵至,浚乃声傅、正彦罪,传檄中外,率诸军继进。】

    【初,浚遣客冯轓以计策往说傅等,会大军且至,傅、正彦忧恐不知所出。轓知其可动,即以大义白宰相朱胜非,使率百官请复辟。高宗御笔除浚知枢密院事。浚进次临平,贼兵拒不得前,世忠等搏战,大破之,傅、正彦脱遁。浚与颐浩等入见,伏地涕泣待罪,高宗问劳再三,曰:“曩在睿圣,两宫隔绝。一日啜羹,小黄门忽传太母之命,不得已贬卿郴州。朕不觉羹覆于手,念卿被谪,此事谁任。”(读到这里,张浚也觉得这个官家也太虚伪做作了,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而赵玖则在心底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弄点啥吃喝,不然可能直接吐出来)留浚,引入内殿,曰:“皇太后知卿忠义,欲识卿面,适垂帘,见卿过庭矣。”解所服玉带以赐。(众人,包括张浚念完却是齐刷刷地看向了韩世忠,惊得后者赶紧捂住了腰上的玉带)高宗欲相浚,浚以晚进,不敢当。傅、正彦走闽中,浚命世忠追缚之以献,与其党皆伏诛。】

    这段读完,张浚和韩世忠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好久,最后还是张浚先叹了口气:“韩郡王……这伪书里的事情做不得真,你的玉带乃是当日真正的官家在斤沟镇亲手赠与的,我们在座的各位都看得真切呢。”

    韩世忠尽管知道其人说话很有道理,却依然有些惊愕难平。现在他忽然有那么些理解其他人得知官家亲自授予他玉带之后为何会流露出那般或是艳羡或是嫉妒的情绪了。

    开玩笑,就算是在书里听说张浚得了这玉带,他都有些酸了。

    胡寅见状,只好再度出言安慰道:“郡王,这书里的官家在赠了玉带之后也不见得会一直念着别人的好(张浚闻言忍不住用茶盏敲了一下碟子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咱们真正的官家却是自赠了你玉带之后就再也没系过玉带,从此改用金带了的,这种事情还用往心里去吗?”说完,甚至有些挑衅地扫了一眼张浚。

    张浚只是冷笑:“胡明仲,这书里可不见得就没你什么事,你现在看我笑话看得起劲,一会儿真要读到什么,可别再瞠目结舌口不能言。”

    胡寅却是很笃定地说道:“那又如何?胡某清楚自己无论在何种境遇下都不至于做什么反复小人,就算读到我,怕也只是因为得罪上位者被贬斥,甚至被一刀砍了,那我还觉得光荣呢。”

    张浚懒得再搭理他,继续读了下去。

    【初,浚次秀州,尝夜坐,警备甚严,忽有客至前,出一纸怀中曰:“此苗傅、刘正彦募贼公赏格也。”浚问欲何如,客曰:“仆河北人,粗读书,知逆顺,岂以身为贼用?特见为备不严,恐有后来者耳。”浚下执其手,问姓名,不告而去。浚翌日斩死囚徇于众,曰:“此苗、刘刺客也。”私识其状貌物色之,终不遇。】

    众人皆是叹息,国家社稷败乱至此,却依然还是有明事理的义士,此天所不亡皇宋矣。

    【巨盗薛庆啸聚淮甸,至数万人。浚恐其滋蔓,径至高邮,入庆垒,喻以朝廷恩意。庆感服下拜,浚留抚其众。或传浚为贼所执,吕颐浩等遽罢浚枢筦。浚归,高宗惊叹,即日趣就职。】

    韩世忠闻言一时惊愕:“俺单知道小胡兄弟是个不怕死的文官,却不知道张枢相也有这般胆识。”其余众人也皆是附和赞叹,但张浚却愈发觉得心烦意乱。弹劾韩世忠枉法、联络诸路将领起兵勤王、孤身评定贼盗作乱,甚至还得了官家御赐玉带,这书中的自己怎么听起来比现在履历还要风光?可就这样最后却还落到了个被远远贬黜,甚至还要赵鼎帮忙以母亲年岁已高为由回护一二的下场?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这个官家难道就半点不念旧情的,还是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难道还能比秦桧把持朝政肆意专权逼死忠良更坏?

    不论是哪种可能性都让他十分愤懑和尴尬,而他又向来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性子,什么表情都写在了脸上。一口气灌了好几杯凉茶下去,才发觉众人也是都用一种若有所思,甚至是怀疑的眼神盯着他。

    【浚谓中兴当自关陕始,虑金人或先入陕取蜀,则东南不可保,遂慷慨请行。(刘子羽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咦”了一声,这倒是和当日张浚与他在南阳所说的心意并无二致)诏以浚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得便宜黜陟。将行,御营平寇将军范琼(听到这个名字众人又是一阵喧哗,毕竟是和刘光世一样被官家亲口下令处死的人),拥众自豫章至行在。先是,靖康城破,金人逼胁君、后、太子、宗室北行,多琼之谋;又乘势剽掠,左右张邦昌,为之从卫。至是入朝,悖傲无礼,且乞贷逆党傅、正彦等死罪。浚奏琼大逆不道,乞伸典宪。翌日,召琼至都堂,数其罪切责之,送棘寺论死。分其军隶神武军,然后行。与沿江襄、汉守臣议储蓄,以待临幸。】

    小林学士当日是亲眼见过范琼剥人皮的种种酷烈行径的,此时再次听见此人事迹也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却依然面无惧色:“范琼其人该杀,张枢相胆识过人,真乃国之栋梁。”

    然而众人现在也都明白,现在读到这书中的张枢相有多么令人击节赞叹的事迹,其人现在心中便愈是愤懑难平,便也不再多言,倒是更加好奇其后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高宗问浚大计,浚请身任陕、蜀之事,置幕府于秦川,别遣大臣与韩世忠镇淮东,令吕颐浩扈跸来武昌,复以张俊、刘光世与秦川相首尾(“为什么老子还是在和这个混账在一起共事!”张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议既定,浚行,未及武昌,而颐浩变初议。浚既抵兴元,金人已取鄜延,骁将娄宿孛堇引大兵渡渭,攻永兴,诸将莫肯相援。(诸位武将皆是讶然地相顾无言)浚至,即出行关陕,访问风俗,罢斥奸赃,以搜揽豪杰为先务,诸将惕息听命。】

    【会谍报金人将攻东南,浚命诸将整军向敌。已而金人大攻江、淮,浚即治军入卫。至房州,知金人北归,复还关陕。时金帅兀术犹在淮西,浚惧其复扰东南,谋牵制之,遂决策治兵,合五路之师以复永兴。金人大恐,急调兀术等由京西入援,大战于富平。泾原帅刘锜身率将士薄敌陈,杀获颇众。(刘錡因为自己表现还行长舒了一口气)会环庆帅赵哲擅离所部,哲军将校望见尘起,惊遁,诸军皆溃。浚斩哲以徇,退保兴州。(曲端和吴玠都冷笑不语)命吴玠聚兵扼险于凤翔之和尚原、大散关,以断敌来路,关师古等聚熙河兵于岷州大潭,孙渥、贾世方等聚泾原、凤翔兵于阶、成、凤三州,以固蜀口。浚上书待罪,帝手诏慰勉。】

    “议一议吧。”读完这么一长段,张浚也是有些头疼,以手扶额,却是先瞪了一眼曲大,“这书里这仗失利固然是我的责任,但莫要再提赵哲是个废物,我没有识人之明这种废话了,尧山之战固然他险些坏了大事,但你怎么不在开战前就请言官家罢了他的兵权?”

    曲端闻言甚至想直接表示,真要来问他的意见的话,在座的各位有几个是真有本事领兵的?能让你们这些不知兵的废物身居高位,还不是官家仁心,相忍为国罢了,只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其他人一时相顾无言,因为目前给出的信息太少,这场发生在富平的战役究竟是如何就败了,难道真就坏在赵哲一人的身上?不过就目前来看,这书里的官家似乎也没有因为这场失利就恼了张枢相,至少样子做得还算漂亮嘛。

    刘子羽也是直接催促道:“德远,你且继续读下去吧。”

    【绍兴元年,金将乌鲁攻和尚原,吴玠乘险击之,金人大败走。兀术复合兵至,玠及其弟璘复邀击,大破之,兀术仅以身免,亟剃其须髯遁归。(众人纷纷侧目向吴家兄弟看去,他二人也均是瞠目结舌)始,粘罕病笃,语诸将曰:“自吾入中国,未尝有敢撄吾锋者,独张枢密与我抗。我在,犹不能取蜀;我死,尔曹宜绝意,但务自保而已。”兀术怒曰:“是谓我不能邪!”粘罕死,竟入攻,果败。拜浚检校少保、定国军节度使。】

    在座武将皆是对吴家兄弟投以或是佩服或是震惊的神色,便是曲端也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就算这书里的事情做不得真,而且你吴大吴二虽然不算没本事的人,却也不像有这般能耐……但这不妨碍我敬一下这书里的吴大吴二,我曲某人到底是敬佩英雄的。”

    吴玠似乎早就习惯了其人就算是夸奖也要这般阴阳怪气一番,倒是吴璘还因为自己在现实里并没有这番功绩而感到些许尴尬。且不提吴家兄弟二人如何反应,文官这边倒是张浚直接怒极反笑:“现在我倒是明白了一点,这书里……张某人就算再卑鄙无耻,祸国殃民,却好歹不至于直接投了金或是与金人暗通款曲了,这算什么,好事吗?!”

    众人皆是无言,粘罕他们都算是十分熟悉了,就算这书里与他们经历过的事情颇有出入,却也不妨碍其人依然是金国朝政实际上的把持者,能得到他这般评价,这书中的张德远……

    所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眼见这边张浚已然气急败坏得不耐烦了,坐得最近的赵鼎好心地给他递了一碗冰镇的西瓜,而除了他之外,隔得稍微有些远的刘子羽也轻轻推了个精致的白瓷茶盏到他面前。

    张浚一时有些讶然,而一旁的胡寅看见了却只是轻哼一声。刘子羽平和地解释道:“是‘龙园胜雪’,我年少时曾有幸与家父品尝过,德远不妨尝一尝,也好平心静气。”

    龙园胜雪这样的好茶产自建州,也难怪和刘子羽同为建州人士的胡寅轻易便能认出,只不过这个空间里大家能够寻来的吃食似乎也和自己的阅历有关,没有吃过的自然是做不来。赵玖在屏风后面看见了却是心念一动,果不其然一杯可乐和一块肯德基的吮指原味鸡出现在了他的手边。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没错,只是这样一来他倒更不想出去了,让他们看见自己这个官家在喝可乐吃炸鸡像什么样子?而且他现在这个红袍金带戴着幞头的模样却捧着纸杯装的可乐,怎么看都非常像某些古装剧剧组中场休息的时候就地啃盒饭的样子,实在不怎么雅观。而且他现在吃得开心,却也不能太出格,不然直接弄个麻辣香锅什么的,大家循着气味都足够把他揪出来了。

    张浚对刘子羽微微一笑,一杯清茶下去神色果然微微缓和了些许。

    【浚在关陕三年,训新集之兵,当方张之敌,以刘子羽为上宾(刘子羽直接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刚才给张浚递茶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提到自己),任赵开为都转运使,擢吴玠为大将守凤翔。子羽慷慨有才略,开善理财,而玠每战辄胜。西北遗民,归附日众。故关陕虽失,而全蜀按堵,且以形势牵制东南,江、淮亦赖以安。】

    “怎么,这书里西军老人都死绝了?都轮到你吴大来做关西第一将了?”曲端直接不客气地嘲讽道,脸上却是明明白白写着“关陕都失了,我怎么却连个出场的机会都没捞到?”这样的疑问。而张浚没有搭理他,继续四平八稳地念了下去。

    【将军曲端者,建炎中,尝迫逐帅臣王庶而夺其印。(曲端哼了一声)吴玠败于彭原,诉端不整师。(听到这里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了)富平之役,端议不合,其腹心张忠彦等降敌。(“怎么会有这种事?”他已然有些怒气,“改明儿就把这个废物给发出去……”)浚初超用端,中坐废,犹欲再用之,后卒下端狱论死……】

    张浚读到这里也是不得不停住了,而曲端先是愣住了半晌,接着勃然大怒,若不是吴玠眼疾手快把他手边的碗碟给拨到了一边,他看起来想直接寻个什么物件往张浚那里砸过去。

    “张枢相这是什么意思?!”他被吴玠吴璘二兄弟给摁回了座位上,却是气得脸色通红,然后怒极反笑,“你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冤枉,原来你和那个残害忠良的秦桧是一丘之貉啊,现在你总该明白书里自己怎么落到那个下场了吧?”

    小林学士悄悄叹了口气,他之前真的只是无心之言,却没想到这本离奇古怪的史书还让这种在场诸人之间互相迫害致死的事情成了真。而赵玖在屏风后也是一时愕然,连手中已经好几年没吃到的新奥尔良烤翅都不那么香了。

    张浚一时面色惨白,却强撑着辩解道:“曲大……我且问你,当日胡明仲和万俟元忠如果在关西和吴大吴二一并把你杀了,固然比起现在来看过于严厉,却也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你和王庶之间的恩怨做不得假,而这书里的天子很显然比不上我们真正的官家那样仁心……便是把你杀了,你也怨不得我!”

    曲端只是努了努嘴:“那便请张枢相继续读下去,且看诸人如何评议此事,更何况……”他终于冷笑道,“你杀了我,富平之战不还是输了?”

    【会有言浚杀赵哲、曲端无辜(曲端几乎是讽刺地抚掌而笑),而任子羽、开、玠非是,朝廷疑之。三年,遣王似副浚。会金将撒离曷及刘豫叛党聚兵入攻,破金州。子羽为兴元帅,约吴玠同守三泉。金人至金牛,宋师掩击之,斩馘及堕溪谷死者,以数千计。浚闻王似来,求解兵柄,且奏似不可任。宰相吕颐浩不悦,而朱胜非以宿憾日毁短浚,诏浚赴行在。】

    张浚读到这里,却是忽然颤声喊道:“我不服!就算是在书里,我也不信我会是这样任人唯亲嫉妒贤才的小人!他胡明仲可以饶曲大一命,为什么我不能?一定还有别的原因!”他惊慌失措得几欲落泪,无论是被指控残害忠良还是被指摘不如胡寅心胸宽广,这两件事都让向来性子骄傲的他难以接受。而就在此时,怪事发生了,在他这般哭诉之下,他手中的这本书却忽然生出了奇异的变化,扉页不再是他张德远的传,其上文字又进行了一番排列组合变化。

    【卷四百四十八·列传第二百七·忠义三李彦仙(节选)】

    所有人的眼光顿时带着些许迷惑投向了这位先前并未在书中被提及的“中流砥柱”。李彦仙自己先前倒是看得开,既然关陕已失,朝廷偏安一隅,都退守到淮河了,那这书里的自己八成是已经殉国战死,没有提及倒也不是很令人惊讶。

    只是为什么现在会忽然跳到自己的传?难道自己和张枢相还有曲大之间的纠纷还有关系的?

    李彦仙的面色一时有些阴晴不定,而张浚却像怕被烫到手一般赶紧将书卷从桌上向他的方向滑了过去:“李节度且读一读吧。”

    【娄宿率叛将折可求众号十万来攻(众人皆是抽了一口凉气),分其军为十,以正月旦为始,日轮一军攻城,聚十军并攻,期以三旬必拔。彦仙意气如平常,登谯门,大作技乐,潜使人缒而出,焚其攻具,金人愕而却。食尽,煮豆以啖其下,而取汁自饮。(李彦仙读着读着眉头皱得愈发深了,这听起来已经是要面临绝境了,但朝廷……)至是亦尽,告急于浚,浚间道以金币使犒其军,檄都统制曲端泾原兵来援。端素疾彦仙出己上,无出兵意……】

    “哐当”一声,张浚手中的茶盏直接重重地砸在了桌上,而其人眼角虽然还带着先前的泪痕,却已然是一副扬眉吐气、义正辞严的模样了:“曲大,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官家那日是怎么说的?违抗上令、私刑下属、见友军而不救……你合该自己寻个人用官家御赐的雕弓把自己勒死算了!”

    曲端一时愕然,却根本不敢看身边李彦仙已经微微眯起的眼睛和充满危险意味的眼神,却是下意识随口问道:“那李节度……就真死了?”

    李彦仙听到这样的问题却是直接哑然失笑,不得不说其人涵养确实不一般,接着耐着性子读了下去。

    【彦仙日与金人战,将士未尝解甲。娄宿雅奇彦仙才,尝啖以河南兵马元帅,彦仙斩其使。至是使人呼曰:“即降,畀前秩。”彦仙曰:“吾宁为宋鬼,安用汝富贵为!”命强弩一发毙之。设钩索,日钩取金人,舂斮城上。杀伤相当,守陴者伤夷日尽,金益兵急攻,城陷,彦仙率众巷战,矢集身如猬,左臂中刃不断,战愈力。(众人皆是一声嗟叹,而情感细腻的小林学士眼眶已经有些发红了)金人惜其才,以重赏募人生致之,彦仙易敝衣走渡河,曰:“吾不甘以身受敌人之刃。”既而闻金人纵兵屠掠,曰:“金人所以甘心此城,以我坚守不下故也,我何面目复生乎?”遂投河死,年三十六。金人害其家,惟弟夔、子毅得免。(读到这里,李彦仙声音也不免有些哽咽,虽然自从募兵抗金之时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拼尽全力是为了什么?不还是为了保全陕州的万千百姓不受金人屠戮,可就连这样的愿望最终也还是破灭了吗?)浚承制赠彦仙彰武军节度使,建庙商州,号忠烈。官其子,给宅一区,田五顷。绍兴九年,宣抚使周聿请即陕州立庙,名义烈。后以商、陕与金人,徙其庙阆州。乾道八年,易谥忠威。】

    读完,李彦仙叹了口气,却是含笑看向张浚:“张枢相仁义,倒还惦记着替我求了朝廷恩典奉养家人。”

    众人再也没心思理会一边瞠目结舌的曲大,而是齐齐地举出酒盏来:“敬李节度。”而后仰头一饮而尽,年岁最大的吕公相都是一时有些情绪激动,饮酒时不免急了一些,略微咳嗽了几声,又引得边上的赵鼎去为他拍了拍背。

    待到又是一片酒盏摔碎一地的狼藉之声后,却是胡寅率先气急败坏地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橙子向曲端掷了过去。只是他到底是文官出身,手上不免显得有些绵软无力,至少曲端稳稳地接住了。他掂量着手中的橙子,一时还有些恍惚,侧头一看,却见韩世忠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

    “且住!”他惊呼一声,“吕公相,赵相公,张枢相,几位相公!”他一时病急乱投医胡乱喊了几人,而后大声辩解道,“这是伪书里记得事情,做不得真!张枢相刚才也说了,官家与我有约,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不劳张枢相动手我便该自己了断才是,泼韩……啊不,韩郡王,你且把那瓜放下!”

    开什么玩笑,以韩世忠的手劲,这瓜掷过来,不砸他个头破血流才见鬼。情急之下曲端都忘记去思考在这么一个吃食都可以一念之间随意变出来的怪力乱神的空间里,自己就算真的被砸中了会不会见血之类的问题。

    赵玖旁观了这一切后,也是惊疑不定。他心中泛起一丝凉意,一阵后怕,若不是当初胡明仲自请去关西料理此事……还有之后自己敲打了曲端那么久,其人竟然真就能做出这种“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事情?那尧山之战,若不是他回身去救赵哲、刘锡那两部,自然也赶不上娄室开弓瞄准时一箭救了自己……

    这其中宿命轮回,也许在座的其他人心中并无感触,但他作为一个知晓后事的现代人,却是已然心生畏惧。自己的降临像是已经完全改变了历史走向,但只有听了各人的传记,他才意识到,也许他改变了很多事件,但诸人的行事逻辑和本性,却还是一如既往的。

    这边曲端各种惊慌失措,西军之中与他有积怨的几位如吴家兄弟等自是冷眼相看,甚至暗自心中窃喜,而文官们平素也极是讨厌曲端那张说话好听的嘴,且看其人到底要如何自辩,才能把眼前这事给糊过去。只不过曲大到底能文能武,情急之下竟是忽然福灵心至,大声辩解道:“官家和吕公相都在原学里说了,凡事要实而践之,以证道理。这本伪书里我固然对不起李节度,但现在的我却是已经彻底改悔了!岳节度可以帮我作证……在兴庆府的路上遭遇蕃骑袭击时我还去救了张景那厮!”

    被忽然提到的岳飞却是一愣,一双大小眼在曲端的红脸上略带疑惑地转了几转,最后还是重重点头道:“的确。”

    曲端得了岳飞的首肯,继续兀自说个不停:“有官家先前赐雕弓的誓言,还有我此次这番行状作证……你们又为何要揪着这本伪书不放?须知人总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就算是汉高祖这样前半生都碌碌无为游手好闲的人,后来不还是最终成就霸业?你们又如何知道我曲大以后便不会改过自新呢?一个个等不及就要赶来兴师问罪!”

    几位相公闻言皆是开始窃窃私语,诚然曲大的那张嘴从来没见说出过什么好话来,但单论这番话……倒还确系有几分道理。而屏风后面的赵玖却是已经听呆了,这算什么,曲端直接被逼得当场觉醒辩证唯物主义了?要不要等以后直捣黄龙灭了金国之后,干脆让他跟着吕本中他们去搞搞原学,说不定还能搞点大新闻出来?

    赵官家如何震惊且不提,韩世忠倒是先把手中的瓜给放了下来:“曲大,你这厮如何伶牙俐齿花言巧语,俺其实半分都听不进去。但岳节度既然说了你却有悔改之举,俺就姑且信了你以后不会再犯,再说了,你也知道官家可一直盯着你呢!”

    张浚却是当场不乐意了:“轮到大家指责你的时候你就这般撒泼打滚辨得振振有词,那先前你冲本相那般无礼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些?要说这书里的我杀了你你不乐意,你怎么不说书里的官家还做了多少荒悖之举,甚至还放纵秦桧这等奸佞逼死了元镇兄呢。那我们大家还该找真正的官家为这种荒诞怪事理论一二吗?”

    曲大闻言先是神色一滞,继而冷笑道:“张枢相现在看得通透了?也不知道之前是谁在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在书里如何冤屈受了多大不公,要是大家都能把自己从这本伪书里摘得一干二净,我们还坐在这里读它作甚?”

    “那你便是承认,如果没有官家与你立誓规劝,你不还是会坐视友军于不顾吗?”张浚丝毫不肯退让,步步紧逼。就在两人争吵愈发激烈之时,却是胡寅敲了敲手中的茶盏,冷笑一声:“德远兄何必这般得理不饶人?曲端违抗军令,置友军于不顾固然可恶,只是你在书中处死他真的是完全出于公心?还不是因为先前是你举荐提拔了他,委以重任,他却给你难堪了,正好富平之战失利,你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替死鬼嘛……”

    “胡明仲!”张浚闻言气得几欲晕厥,而他愈是这般气急败坏行状,胡寅便愈是淡然自若,毕竟他们两个还有赵鼎一同从太学里逃难的交情嘛,张浚其人什么心性他是再了解不过。张浚求助似地看了一眼赵鼎,似乎希望都省首相出言为他回护一二,而赵鼎只是低下头轻轻喝了口茶,装作无事发生。

    这个嘛……上次南下督师岳飞平洞庭湖钟相之乱的事情,大家都还记得清楚,不是吗?要不是他先前那般轻佻地用全家老小百来口人的性命去胡乱赌咒发誓,又何苦最后还差点和岳鹏举闹得不愉快,胡寅刚才那番话说得虽然刻薄了一些,但却也不无道理。

    张浚这里被气个半死,李彦仙读完了那本伪书里提及的自己的故事,也只能感叹幸好现在的官家没有退过淮河,还愿意在关陕之地拉自己一把……不然这书中的结局便是显而易见的。他可不像赵鼎,觉得什么被秦桧这种人逼得自杀这种结局虽然悲凉,却离自己实在太远。李彦仙的命运,原便是官家和全局形势一念之间的事情。

    而那本古怪书卷的扉页却又重新变回了张浚的传,显然是示意其人继续读下去。

    张浚连灌了好几杯凉茶下去,勉强平复了呼吸,却声音里依然带着几分怨气。

    【四年初,辛炳知潭州,浚在陕,以檄发兵,炳不遣,浚奏劾之。至是,炳为御史中丞,率同列劾浚,以本官提举洞霄宫,居福州。浚既去国,虑金人释川、陕之兵,必将并力窥东南,而朝廷已议讲解,乃上疏极言其状。未几,刘豫之子麟果引金人入攻。高宗思浚前言,策免朱胜非;而参知政事赵鼎请幸平江,乃召浚以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入见,高宗手诏辨浚前诬,除知枢密院事。】

    【浚既受命,即日赴江上视师。时兀术拥兵十万于扬州,约日渡江决战。浚长驱临江,召韩世忠、张俊、刘光世议事。将士见浚,勇气十倍。浚既部分诸将,身留镇江节度之。世忠遣麾下王愈诣兀术约战,且言张枢密已在镇江。兀术曰:“张枢密贬岭南,何得乃在此?”愈出浚所下文书示之。兀术色变,夕遁。】

    众人皆是一阵讶然,便是张浚本人似乎难得都要有些尴尬之意。须知那位真正的赵官家曾勉励他要立志做个诸葛武侯般的人物,而自己现在虽然先前任巴蜀五路转运使的时候算是做了些事情,保障了尧山战役的军需后勤,现在又官居枢密院相,却自问还差得远呢……但这书里的自己看起来下场那么凄凉,却先一步解锁了一个“被敌国遣使问安”的成就?怎么想都觉得很憋屈很怪异嘛!

    【五年,除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赵鼎除左仆射。(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浚与鼎同志辅治,务在塞幸门,抑近习。时巨寇杨幺据洞庭,屡攻不克,浚以建康东南都会,而洞庭据上流,恐滋蔓为害,请因盛夏乘其怠讨之,具奏请行。(他自己读到这里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自己之前自请南下督师平叛可以说是纯属偶然事件,却不知为何还是和这本伪书里算是对上了,就让他心里觉得很不舒服)至醴陵,释邑囚数百,皆杨么谍者,给以文书,俾招谕诸砦,囚欢呼而往。至潭,贼众二十余万相继来降,湖寇尽平。上赐浚书,谓:“上流既定,则川陕、荆襄形势接连,事力增倍,天其以中兴之功付卿乎。”浚遂奏遣岳飞屯荆、襄以图中原(连带着岳飞也是十分讶然地看了他一眼),乃自鄂、岳转淮东,大会诸将,议防秋之宜。高宗遣使赐诏趣归,劳问之曰:“卿暑行甚劳,湖湘群寇既就招抚,成朕不杀之仁,卿之功也。”召对便殿,进《中兴备览》四十一篇,高宗嘉叹,置之坐隅。】

    “所以在这本伪书里也是张枢相与岳节度一同平了洞庭之乱。”小林学士依然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他自是和其他几位暂时还没被提到姓名的人一般都看得通透,比起各种是非曲直以及身在其中之人的争执,他们倒更在意整个天下局势究竟是在遵循一种怎样的进程发展,而这些和他们所经历过的真实之间到底有没有任何必然联系呢?“而且之前的富平战役……也是发生在关陕一带的一场大战,和我们经历过的尧山之战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回事,因为金人必然在那时大举进攻,在关陕一战势不可免,无论咱们的官家丢没丢淮河……很多事情都是躲不掉的。”

    刘子羽却是又想起昔日尧山之战前,张浚与他算的那笔账。“三年间,从官家往下咱们总是在努力做事吧?三年辛苦,三年相忍为国凭什么不能让大宋重新立足?”

    他只能说,张德远其人还是天真了。若按他这般言论,那书中的张浚与赵鼎还有各位提及了或是未提及的文官武将,至少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似乎也是用心去做了事的,怎么淮河就丢了,富平就输了呢?到底是不能仅凭一腔意气就这般算的。

    【浚以敌势未衰,而叛臣刘豫复据中原,六年,会诸将议事江上,榜豫僣逆之罪。命韩世忠据承、楚以图淮阳;命刘光世屯合肥以招北军;命张俊练兵建康,进屯盱眙;命杨沂中领精兵为后翼以佐俊;命岳飞进屯襄阳以窥中原。浚渡江,遍抚淮上诸戍。时张俊军进屯盱眙,岳飞遣兵入至蔡州,浚入觐,力请幸建康。车驾进发,浚先往江上,谍报刘豫与侄猊挟金人入攻,浚奏:“金人不敢悉众而来,此必豫兵也。”(众人微微颔首,这里就和先前赵鼎传里提及的事情对上了)边遽不一,俊、光世皆张大敌势,浚谓:“贼豫以逆犯顺,不剿除何以为国?今日之事,有进无退。”且命杨沂中往屯濠州。刘麟逼合肥,张俊请益兵,刘光世欲退师,赵鼎及签书折彦质欲召岳飞兵东下。御书付浚,令俊、光世、沂中等还保江。(大家均是目瞪口呆,若是他们熟悉的那个赵官家,此刻金吾纛旓都该亲自压倒淮河边了,哪里会头也不回直接下令让诸将撤退……不对,官家他根本就没有退过淮河啊)浚奏:“俊等渡江,则无淮南,而长江之险与敌共矣。且岳飞一动,襄、汉有警,复何所恃乎?”诏书从之。沂中兵抵濠州,光世舍庐州而南,(张俊又是骂骂咧咧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而众人也对刘光世此人行径已经习以为常,只觉得官家那天一刀杀了真是了却千万麻烦)淮西汹动。浚闻,疾驰至采石,令其众曰:“一人渡江者斩!”光世复驻军,与沂中接。刘猊攻沂中,沂中大破之,猊、麟皆拔栅遁。高宗手书嘉奖,召浚还,劳之。】

    这段虽然写得是击破了一次金人(或者说刘豫)意欲进攻淮河防线的大胜,但细思这其中上下关节,众人却是齐齐有些颓丧。看了半天,所有人,包括这个官家都是一副铁了心想要偏安一隅的行状,只有张枢相还在慷慨激昂陈词,寸步也不愿退,就算是胡寅先前攻讦他心胸狭窄、刚愎自用也好,也不得不在心中暗自承认,这种逆境下还能维持这番坚定信念与决心着实令人敬佩。

    而张浚也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隔着书卷上的笔墨他都能想象到这书里的自己当时是该有多绝望,多么孤注一掷,前无可以指望信任的将领,而后方又是个随时会变卦心思难测的软弱官家,夹在其中处事,就算最终坏了事,真的就都能怪到他一人头上吗?

    这官家未免太刻薄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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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唯林南烟大唐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