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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回:心决决朱颜伴古佛 泪涟涟舅母求女

    话说邢夫人抹眼哭了两声“我苦命的儿,我百伶百俐的孝顺儿”,分派嫣红翠云,报与王夫人凤姐两处知道。武磕巴闷头吃尽三个糖溜蛋,邢夫人放腔哭送他去了。

    贾琮传了话,与贾珍一齐来了。邢夫人迎面哭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规规矩矩来把信,大小总得把个人去,才好盖了这个脸。”贾珍称是,劝道:“生死有命,还请太太节哀顺变。上回绣橘偷偷倒跑了回来,这回怎没提早来报个信儿?姊妹一场,我这做哥哥的,生前也没瞧瞧二姑娘去——”

    邢夫人赶紧儿拿话岔道:“你也别难过,都是他们夫妻不和闹的!要不然,谁还能割断我们娘儿父女的韭菜?”贾珍见问,只得陪衬两句。

    贾环奉太太之命,一并带上琏二嫂子的祭仪,跟着珍琮二位,三人一齐吊丧去了。王夫人养了迎春一场,心说是孙绍祖虐待死的,哭的一发伤心。一时想起元春,复又哭道:“我狠心的儿,怎忍心弃我而去?”

    玉钏知道此时断不宜劝,端进盆来,只陪泪侍立在侧,袭人也只奉巾递帕而已。王夫人呜呜咽咽哭了一回,捧心道:“我这心口痛,时好时歹,我看也不得好了。才刚险些又犯了。”

    袭人道:“太太放心,宝二爷行前都和他们交代了,太医郎中按日子时辰来瞧太太。宝二爷还说了——一到了南边,便打发小芸大爷回京,替他孝敬老爷太太。”说了,伺候洗脸。

    王夫人洗了道:“难为你二爷的心,一半在老太太身上,一半在我身上。老爷发话了:趁着这回宝玉不在家,把他院子隔出来——墙动屋不动,‘拆南墙,砌北墙,添些砖石,砌一面西墙,就挪出来了。’既说芸儿要回来,等两天,就派他领着动工。”

    说了,听见绣鸾在外说“林姑娘喜姑娘来了”,王夫人把口里的话吞了回去,端起手边十锦珐琅盖钟,揭开盖子,吹吹吃了一口。

    喜鸾清早来送了二哥哥出远门,便一直陪在黛玉身边,此时跟着来瞧二太太。黛玉规矩问了安,舅母指他坐,他便道绣墩上安静坐着,心挂宝玉,不知此时到了何处,也无人可问。

    王夫人问了几句起居上的话,嘱咐黛玉:“男人们都到南边去了,园子里又空旷,你们各人交代各人丫头检点。我这病害的奇怪,说来就来,一来就动弹不得,不得时常进园提醒。原说宝玉胡闹,他这去了也好——没人歪缠你,你落了清净,跟你大嫂子把针线好生学学。”

    黛玉只得答应了,喜鸾见他声色倦怠,便作辞,道:“太太安心保养,我们在这里倒闹的太太不静,我陪林姑娘去请大太太的安。”王夫人要来干净手帕,抹着眼道:“迎丫头可怜,无缘无故,说没就没了。你们去道恼,也替我看看大太太。我心口好些,身子还要过去看大太太。都早些过去罢,女郎中一会子就该来针灸了。”

    这一对杏林伉俪,各得师承家传。凿牙是张友士的徒子,其妻杏娘是山子野的女孙。杏娘入内请了手脉,坐杌子上针巨阙穴。凿牙在外间发火烧针,预备针灸上中二脘之用。

    杏娘左手按穴,右手捻针,小幅快动,提插之间,那针渐次入了皮肉。只见他手眼俱在针上,口诵医诀道:“心口痛多食气寒,时发时止屡经年。”凿牙在外接道:“上中二脘明补泻,斜向巨阙针便痊。”

    王夫人正赞杏娘手轻,听见了,便赞他两个彼此提点的好,道:“你们两个,这叫天生的一对——进门是一对小夫妻,出门是一对师兄弟。”杏娘道:“太太抬爱。师兄弟的话,太太说的倒是呢。家里家外,我只唤他牙郎中;我穿上这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行头出门,他便只称我师弟。”

    玉钏眼见太太谈的高兴,灸的受用,笑向杏娘道:“没你这样女郎中,太太小姐们就是要针灸,也没合式的人来针。”杏娘颔许,“正是为这授受不亲的缘故,爷爷隔代传此医术于我。”

    王夫人道:“都说‘腹加心口痛,十痛九要命’,你这是祖传的,世代行医,医术高明,医理必也是明白的。我这病,到底有无妨碍,还请直说。我不敢望从前老太太的寿庚,只望宝玉成了亲,生了子,立了业,就不怕闭眼睛了。”

    杏娘笑道:“这话太太,问过我三回了,我也说过无妨了。太太既然不放心,请听我细解了来,替太太破闷。”王夫人道:“我听着呢,就请说罢。”

    杏娘便照爷爷的药书道:“脐上属火属实,脐下属水属虚。虚实相生,心痛多自腹痛而成。腹痛者,有外感寒邪而痛,有脾虚气滞而痛,有食滞而痛,有血凝而痛。”说了这些,朝外道:“牙郎中,后面的,难为你替我说罢。我也听听,看看你说的,和我心里记得的,可是一样。”

    凿牙应声道:“外感寒邪,口食生冷而痛者,其腹柔软而不拒按;脾胃虚弱,气滞血凝而痛者,其痛绵绵而不已。症因既明,对症施治,抽丝剥茧,可保无虞。饮食有度,则无气滞之虞;坐卧有时,则无血凝之虞;忧思善忘,劳心放闲,则无滞凝之二虞。”

    说完了,问向里面:“我说的可还清白?”杏娘在内道:“清白清白。这会子不敢多打搅了太太,回去我们彼此再把《杂症方》对一遍出来。”

    盛情难却,琮环二人在孙姑爷府上住下了,贾珍没好吃酒,用些茶饭便回来,俱道丧礼之隆重、绍祖之悲切,以慰大太太之心。邢夫人听了没几句,憋的已是一肚子气了,道:“猫哭耗子,假慈悲!他是做贼心虚,做给活人看,为着明儿好再娶!那傅试也不是好东西,夫妻两个都在罢?”

    贾珍道是,邢夫人鼻孔里哼了一声,“我一口就猜到了。你们瞧着罢,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傅试那妹子就要成了孙大奶奶!好在你大老爷不在家,不然,以他一冲霄的脾胃,不闹个人死牛犯瘟,也不放过姓孙的!”

    贾珍道:“语村今儿也是太太这话。目今姓孙的巴结京营节度使,攀上了忠王府的高枝儿,太太瞻前虑后,息事宁人,正是语村口里那上策。姓孙的,无知而无畏,从前娘娘在日,王太舅在朝,他还放肆呢!”

    邢夫人便叹:“朝里无人不做官,三姑娘可惜是外国的王妃,四姑娘心在空门里,更指望不上。那年,宝姑娘要是选进宫去,眼下做了娘娘,我们有这样亲戚撑腰,也不至于虎落平阳,受孙绍祖这恶狗的窝囊气!”

    贾珍回想胞妹,不觉走了一回神。回过神来,听见大太太道:“大老爷二老爷都有年纪了,往后我们贾府,指靠你们这一辈的光宗耀祖了。”贾珍趁机道:“语村向大老爷说了个主意。”邢夫人忙问:“什么主意,我咋不知道?”

    贾珍缓缓道:“语村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坑是现成的,就是没那萝卜移进去栽种——’”邢夫人急问什么坑,什么萝卜,“老爷口里从没说过这话。”

    贾珍道:“语村深谋远虑,他的意思:北静王妃虚位已久,圣上指婚,那是迟早的事。咱们府上和北王世交之谊甚厚,若有待选之人,早日上奏天聪,成算不可谓不大。”

    邢夫人闻得此话,有如苍蝇闻得有缝的蛋,心忙口忙,忖道:“喜鸾四姐儿两个,虽是小姐,生的也齐整,可都是小门小户出身,不是正宗嫡派大家闺秀。思来想去,我想:宝玉没有娶了林姑娘又娶宝姑娘的理,若娶林姑娘,宝姑娘便可为王妃;若娶宝姑娘,林姑娘也可嫁到王府——况且我听见说了,他有个作诗的外号,正是‘潇湘妃子’!”

    这日,黛玉自大舅母房里出来,打黑油小门回园。心怀悲切,坐到月洞窗前,话也懒待说,饭也懒待吃。紫鹃去往外面喂水食,鹦鹉不吃不饮,但瞧茜纱窗下的黛玉。

    紫鹃因嗔他:“姑娘茶饭无心,是替一个叫狼吃了的好人伤心,你也水米懒进,又是为个什么来?”嗔了,劝道:“快些吃罢,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解劝半日,鹦鹉仍不就食,紫鹃佯怒,“你再不听我的,我进去请姑娘,请宝二爷来!”说时作势出了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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