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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章 巡抚心懊恼 统领杖营官

    导读:解饷游击无路可走,团练大臣循循善诱。

    该进省库的银子却飞进了别人的口中,方伯大骂,抚台懊恼。

    二十军棍,打醒了提标营官,招來了一场祸端。

    晚清闻名全国的、因兵勇不睦所引发的谋害大臣一案,就这样在湖南于无声处上演了……

    (正文)游击瞪起眼睛把曾国藩看了又看,忽然说道:“您到底是哪个?卑职虽然沒有见过曾大人,但卑职知道,曾大人回籍前,做过五部侍郎。我大清的体制、兵制、例律,无有不通,无有不晓。可听您老适才说的话,怎么不像?”

    曾国藩笑道:“老弟在讲笑话。湖南只有一个曾涤生,我不是曾涤生,哪个是曾涤生?老弟请坐下讲话。”

    游击坐下道:“您既然是曾大人,就该知道我大清的体制。卑职押送的银子,是朝廷指明解往江南大营的济饷,谁敢妄动一文?您老张口就要留四万两,这不是笑话吗?就是湖广制军,也不敢说这话呀!”

    曾国藩说道:“老哥适才所言,并非胡言乱语,这里面是有原因的。老弟莫急,听老哥细说原委。早在年初,朝廷就有让两湖筹备船炮之议。老哥因湖南饷源支绌,购买船炮有诸多不易之处,便给朝廷上了个折子,奏请户部补拨所短款项。就是上月,老哥接到圣旨,言明户部干涸,无帑可拨,但恩准老哥,各省调拨的饷银,但凡有路过长沙的,无论是解往江南还是江北,亦无论是购买枪械还是军食,老哥都可以酌情留用,以补购船款项。就是三天前,有单拨给江西的五十万两饷银,路过这里时,老哥便留了十万两。老弟押解的是二十万两,老哥不多留,只留四万两,而且给老弟开具凭证。这难道还让老弟为难吗?上头既然有话,老哥黑下脸來,把二十万两全部留下购船,老弟难道敢不许吗?现在最急办的是什么?是船炮啊!军前各营,缓发几天饷有什么打紧?现在急办的是船炮啊!”

    听了曾国藩的话,游击低头想了想,又见码头各处布满了湘勇,而且官船的前面,已被湖南水师的船堵塞。想起锚前行,已万难办到。

    见游击犹豫不决,曾国藩从袖子里摸从一张凭证道:“老哥已提前把凭证开出,上面不仅加盖了关防,老哥还亲自给广东藩库写了封信。老哥决不不让老弟犯一丝难。”

    游击叹口气道:“曾大人哪,说起來呢,饷银用在哪里,都是为了剿匪。卑职同意留下四万两给湖南用,但大人除开具凭证外,还要对上头言明此事,仍把这留下的四万两,算在广东济饷之内。如何?广东筹饷,也是千难万难啊!”

    曾国藩起身道:“老弟就是不说,老哥也要对上头言明此事啊!不管怎么说,两湖奉旨筹备船炮,也有广东一分功劳啊!老弟请把贵号写在纸上,老哥上折时,是一定要把老弟列在前头的。”

    曾国藩话音刚落,游击已是满脸堆笑,欢喜异常。

    银子到手,曾国藩歇都沒敢歇,当即便打发了两匹快马,紧急押往衡阳水师粮台,以供急需。随后又是给朝廷上折,奏明此事。真正忙个不了。

    骆秉章得到消息后,马上会同徐有壬一起,乘轿赶往码头,但广东押银的船只已经离开长沙,飞鹰一般地向驻扎在金陵城外的江南大营驶去。两个人连船影都沒有看到。

    骆秉章气得捶胸顿足,徐有壬恨得咬牙切齿。

    徐有壬大叫道:“司里明儿就去和曾侍郎理论!解往江南的饷银,湖南藩库可以截留,他发审局凭什么截留?他就算不全吐出來,也得给省库吐出一半!”

    骆秉章口里只是一连声的说道:“这个曾涤生!这个曾涤生!他这分明是从湖南藩库硬抢饷银啊!他日子不好过,巡抚衙门的日子也不好过呀!我说徐藩台呀,您老弟回衙门后,就赶紧派人守住码头吧。曾涤生为了建水师,想银子都快想疯了!本部院一直就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广东将有解饷的船路过长沙呢?”

    骆秉章与徐有壬二人在码头谈话的时候,提标左军管带清仁,提标右军李管带,却正利用训练间歇的时机,和几位体己下级武官,秘密串通着一件大事:二人要利用一些人对酷暑训练不满的情绪,制造一次不是哗变的哗变,趁此机会杀掉曾国藩,彻底搬倒塔齐布的这座后台!

    这件事原本已因沒有得到鲍起豹的赞同而罢论,但鲍起豹离省未及十日,在一次午后训练集合时,清仁因贪杯误事,被性烈如火的塔齐布,打了二十军棍,让清仁在全体将士面前,狠狠丢了个大脸。

    这二十军棍,可把清仁打急了。

    哥哥被革职后,一直不见后话。这已让清仁莫名其妙,并感到惶恐和不安。按以往惯例,武职大员在革职圣旨到后,三五日内,巡抚便先要讯明革员,并依据革员的口供,拿出自己的处理意见,然后再派人将革员解交总督衙门。总督二次讯明后,如果督、抚意见一致,便联衔将结果上奏,由朝廷最后定夺对该革员如何发落。

    但让清仁颇感意外的是,湖南巡抚骆秉章,这次却沒有按以往惯例,办理清德一案。

    是否已传讯清德,是否已将清德解送总督衙门,不仅一省提督鲍起豹不知内情,连一省藩司徐有壬,也打听不出端底。

    清仁推测,哥哥这次当真有大麻烦了。

    由哥哥联想到自己的以后,清仁顿感前程灰暗、宦途渺茫,也就愈发对曾国藩,恨之入骨了。但他此时还不敢有超分的念头。他心里异常清楚,谋杀朝廷大员,一旦事机泄露,不仅自己要被砍头,说不定还会殃及九族。

    但塔齐布的二十军棍,却使他猛然意识到,就算他不对曾国藩下手,曾国藩也决不会轻易放过他!塔齐布当着全军的面让自己丢脸,就是一个信号!

    有了这念头,清仁不能不挺而走险了。他要赶在曾国藩对自己下手前,让曾国藩永远闭上嘴!

    他心里非常清楚,在湖南,除了骆秉章,只有曾国藩有参劾之权。

    骆秉章对满人一直是敬而远之的,这个人不足畏。清仁继而试想,只要除掉曾国藩,日子不好过的,就不会再是他清仁,而是塔齐布了。鲍起豹让塔齐布往东,他敢往西吗?鲍起豹让他杀狗,他敢打鸡吗?他除非不想在湖南军界混了!

    但要把这件事做得不露痕迹,光靠他清仁和李管带还不行,不仅要有一些军官参加,还要有普通士兵参加。总起來一句话:参加的人越多,保险系数越大,成功率越高,自己的风险也就越低。

    他先在一天晚上,把李管带约出去吃了顿花酒,借机试探一下李管带对曾国藩仇恨的程度。按着李的态度,他再设计更详细、更周密的计划。

    和外叫的局子打闹一阵后,清仁见时机成熟,便先将两个局子打发走,这才对李管带说道:“老弟,塔智亭现在,是越來越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现在除了曾剃头,已经沒有第二个人能管他。”

    李管带喷着酒气说道:“姓塔的,是曾剃头一手扶起來的走狗。曾剃头让他咬谁,他自然要咬谁。可惜军门不听卑职的话,否则,说不定,曾剃头的头七都烧过了!”

    清仁和李管带虽同为营官,但因清仁是三品协领衔营官,而李管带只是五品守备衔营官。所以李管带在清仁面前要自称卑职。

    清仁却道:“我与老弟的看法却有所不同。老哥以为,别看军门口头上不赞成老弟的做法,但未必心里就反对。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他是军门,而你我只是营官。一旦走漏了风声,谁的罪名大?自然是军门。”

    李管带说道:“像这种事,沒有军门撑腰,还是不做的好。上头当真追问起來,总得有个人替我们说话不是?何况卑职又与您老不同。您老京里有人说话,这江山您又有分。可卑职靠谁?只能靠军们啊!”

    清仁说道:“塔智亭今天给我出难題,明儿说不定就要难为老弟。姓曾的只要在长沙,我二人头上的顶子,早晚不保!说不定,还有可能被杀头!,,我哥哥有什么错?他说参就参了!”

    李管带却道:“我那哥哥死得倒值!他太张扬了!我说过他不止一次,他不听啊!卑职其实心里很清楚,曾剃头杀了我哥哥,下一步就得对我下手。可军门不听我的话,卑职只能往前慢慢熬了。只要小心从事,量还不至于就被杀头。”

    清仁冷笑道:“你以为曾剃头是善良之辈吗?黄路遥,堂堂三品衔的道员,是真正的司道大员!,,他连旨都不请,说杀就杀了!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不了了之!我们这些带兵的武员,地位本來就低,他要拿我们的错,还不容易吗?”

    李管带道:“军门不答应的事,卑职是不能去做的。卑职不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清仁忽然压低声音道:“老弟,这件事,你把它想得太严重了,其实简单得很。这种事,根本就不用我们亲自出马,只要把哨长、什长,鼓动几个出來就可以了。酷暑训练这件事,哨长的意见可是太大了!能凑上百十人,到发审局去找曾剃头说理,这事就算成功了!,,这样的事,老弟总可以干吧?”

    李管带暗自权衡了一下,不由笑道:“这不是件难事。找个机会,和营里靠得住的哨长,串通一下就行了。不过,去发审局的官兵,不能全是右营的人,您老的左营,起码得有一半儿。”

    清仁道:“这是自然。不光我们提标的人,连长沙协、永顺协的人,老哥也要鼓动他三二十人出面。”

    李管带沉思了一下又道:“还有不妥之处。我们最好把军门捎带上,这样退路会更大些,他老也能替我们说话。”

    清仁想了想道:“有了!马上就到月尾,军门肯定得回來向抚台禀报军情。就算无军情可禀,他老也要支月饷。老弟明儿就得和哨长们通好气,让哨长们把兵丁找好。军门前脚进省,我们后脚就让他们到发审局去闹!”

    李管带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们也要想到,如果塔智亭不准军兵离队怎么办?”

    清仁道:“老弟怎么糊涂了?军门进省,塔智亭能不去接吗?他去接军门,我们什么事不能做?不光湘勇不敢说话,连各协的人,也得把嘴闭上!我们是提标啊!在湖南,除了抚标,哪个敢惹我们?”

    清仁的一番话,尽管说得在情在理,但李管带仍然一再强调,到发审局去找曾国藩论理,必须左右两营的人各占一半。

    李管带这人也煞是作怪,口里沒有他不敢讲的大话、狂话,但却从不当真去做。

    而他的那位都司族兄,却正好与他相反。不大爱讲话,却沒有他不敢做的事。只要有人肯出大价钱,天王老子他也敢杀。

    曾国藩从衡州回來的第四天,鲍起豹依例回省向骆秉章通报军情、支取月饷。

    而此前的一天,塔齐布因过度操劳,无意当中染上了暑热。虽然当晚就请了郎中开药,但鲍起豹进城的时候,他仍卧床在署。既未到营看操,也未去接鲍起豹。

    但郎中的药毕竟有些效应,吃药之前,塔齐布是上吐下泻;服药之后,虽然仍吐了几回,又跑了几次茅房,但天亮以后,总算把呕吐止住了,上茅房的次数也开始减少。

    夫人见塔齐布病势减弱,便仍按原计划,带上一应家人,到城外的土地庙去进香还愿。署里只留了两个老家人。

    塔齐布见病症减轻,怕误公事,加上夫人又不在署里,便强撑着身子,让一名老家人搀扶到参将署左面的副将署办事房。坐是坐不住的,他就斜歪在炕上,闭着眼睛养神。

    塔齐布现在署理副将,按说,应该搬离参将署,移住副将署才合体制。但塔齐布考虑到,清德虽被革职,却至今尚未定罪,而他的家人,一直就住在副将署里。在这个时候,勒令清德的家人迁出,有些不讲人情。所以,塔齐布办公事时到副将署,晚上仍回参将署去住。

    清德的家人倒也规矩,只从后门出入,从不到前面办事房扰闹。

    恐怕连塔齐布自己都未料到,他这一病,不仅让他躲过了一场劫难,而且保住了自家的一条性命。(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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