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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妹妹逃离

    “还有你父亲,还有你哥哥,供养不起你读大学?”童真真问。

    她回答,父亲开车工资不少,但是在外面吃住,花费也大。哥哥不用说了,一分两分,余着结婚,他自己的钱他自己留着吧。

    现在住到他们家里,一家三口关系不错,就因为经济负担不大。冯有珍在农村里也能自己养活自己,家里非常简单,但也并不贫困。两个姑娘都想找事做,老冯是一家之主,见多识广,思维活跃。就对他们说,手工劳动赚不了几个钱,动手的生活她做不来。

    “那有什么可以做的?”童真真问。

    “其实最方便的就是做买卖,除了拿货,基本不动手。”老冯说,一个月有一大半时间在外面跑,沿途都是农村,收点山货太容易了,什么干蘑菇、干笋片、地木耳、板栗、核桃等等,家家都能找点。乡下人不是不吃,是那些东西耗油,计划供应少,所以情愿拿出来卖,他能够保证供应。

    冯有贵马上提反对意见,说如果能够开小店,还不如卖孩子的衣服。他们工厂有很多边角料,凭着他与妹妹的手艺,可以拼接成小裤头,小衬衣等孩子的时装。城里人虽然有工资,但是布票不够,一个人一年的布票,做不到一套衣服,只有旧衣服改制成孩子的服装,过年也想穿点新衣服吧。

    童真真想想有门儿,在冯有珍家家踩过缝纫机,给自己做汗衫睡裤什么的,不需要手出力的。马上就说可以干的。

    “逗你们玩着的,都不可以干。”冯有贵笑着说,“你们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农村里面,割资本主义尾巴,城市里面,反对投机倒把,小商小贩一律取消。就是开个小店,也必须工商局审批,要有固定商家供货,又要有门面房子,卖山货不可能,卖服装也不可能。”

    “手工劳动我也干不了,那怎么办?”

    听到姑娘叹气,冯友贵想起来了,说他们工厂的家属,都在干一种最简单的事情,用手不多,主要是靠脚,不过比较吃苦。

    几个人都问他什么事?听说剥蒜瓣,一起摇头,说不动手,蒜瓣皮子怎么剥得掉?就是家里做菜,剥一头大蒜,都是要动手的。

    冯有贵就说,听工人讲,哪里能像家里做菜,慢慢撕皮,一层一层的,带着辣味,手指甲都疼。照那样搞,一天十斤也剥不了,手指头的皮都要掉一层。他说腌菜加工厂的外包工需要量很大,他们要做糖醋蒜瓣出口。中午,他到工人家里去吃饭,看他们全家都在忙,也很简单,都是把大蒜头切掉,然后放在大脚盆里,用水泡一阵子,全部靠脚来踩。

    踩的过程中,大蒜皮挤压出雪白的大蒜瓣子,皮壳分离出来,漂浮在水面上,冲洗几次就成。所以,这是比较强的劳动。童真真马上就说她行的,让冯有珍动手她动脚,完全可以。

    冯有贵说,不是那么简单的,是赤脚踩啊,大蒜辛辣,刺激性很强,脚会疼的。

    童真真连声说:“不怕不怕,那也是一个锻炼,也是一种活动,不动手,只动脚,就是最后拣出一些薄皮,左手也可以做。”

    冯有珍还有点不放心,问是不是能够领到货物,一天能赚多少钱?哥哥说,厂家属院都在做,应该不难领货,有的说,家属比他们上班拿的都多,看来收益还可以。

    老冯也觉得这样的劳动能够胜任,他在家的时候,可以帮着拿货送货,不过,才回来几天,还要多养养伤,最少半个月再说。

    “哪里需要半个月,我现在手已经不疼了,真的,不信,明天我们到医院复查一下。”爷儿俩都说:“不急不急,明天就等着喝鱼汤吧。”

    张诚鼎头天到家的时候,父亲又去厂里加班了,两个妹妹自从阁楼上探头喊了一声,就缩回去了,只有妈妈心疼儿子,过年以后就没有见到,高兴坏了,一边打水给他洗澡,一边给他打蛋下面。

    儿子吃的狼吞虎咽,母亲絮絮叨叨,诉说着家中生活的艰难。怎么能不难呢?五口人只有父亲一个人工作。过去不知道,运动当中,看到父亲被揭发的大字报,才明白,父亲成分高,提干、升职、加薪,每回都受到阻碍。究其原因,是爷爷奶奶自己找的。

    土改的时候,老家划分成分,张家不算贫困的,也只是日子过得去,按道理说,划上中农成分就差不多了。但是家中的老人不同意,说成分低了。家里的男孩子娶不上老婆。于是就到土改队上大吵大闹,要了一个富农成分。儿子们娶妻生子了,生活也不富裕,好歹能够传宗接代。只是,进城工作以后,因为成分高,处处受歧视。

    运动一来,地富反坏右都在打倒之列,富农成分排在第二位,大学门都进不去,张诚鼎父亲的最高学历,也只是个中专,只能娶农村妻子,在城里找不到工作,生下三个孩子后,日子更加紧张。

    家中只有张诚鼎一个男孩,还指望着找工作贴补家用,却只有下乡,三年来,也只能养活自己。知道家中生活困难,他干活并不出力,但是属于很巴家的男子。每次回家,都要想办法带一些东西。

    年前回家,就带去了生产队分的山芋、小鱼小虾也晒成了干货,还有这样那样的豆子,在山上捡的板栗、核桃……让母亲高兴得热泪盈眶,不苟言笑的父亲也和颜悦色了。

    这次回家很仓促,春天晒了一些笋干,雨后采摘的蘑菇,晒干了以后也有一包。但是没想到突然要回家,梅干菜还没有晒干,马齿苋也采集得少,只有等下次回家了。

    见到那一包山货,母亲也一个劲夸奖儿子孝顺,说这次不敢吃了,明天悄悄的到集市上卖掉。张诚鼎就说,这也不是很多,家里人也需要加强营养,吃都不够,还拿到外面去卖?

    儿子把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的,母亲很欣慰,因为放了一大勺子猪油,那是在农村吃不到的。听到儿子问起来,眼圈都红了,说他大妹妹回城里来了,两个月都赖在家里,还要买黑市粮食吃,死活也不肯下乡了。

    大妹妹叫诚盈,是老三届的初中生,比哥哥小三岁,哥哥高三的时候,她正好初三,也在下放之列。父母都想让她和大儿子在一起,哥哥对妹妹有照顾。可是到夏桥公社只有四个名额,是夏永山组队的,两个男生,两个女生,给人们造成假象,免得有落单的,被人钻空子。

    比起其他的同学,夏永山对农村的了解多得多。农村的姑娘小伙子不少,都对城里的姑娘和小伙子感兴趣。

    诚盈活泼开朗,精灵古怪,特别喜欢讲话,很讨人喜欢,比起哥哥来勤快多了。与她们班上的两个女同学要好,好得难舍难分,也不想跟着哥哥受管制。三个女同学下放到了广溪农村,半个月就叫苦连天,给家里的信上都是泪痕。

    这次回来,还以为大妹妹又是因为生活太艰苦了。哪里知道,是有更大的苦衷。

    妹妹下放地方有招工,诚盈被生产队的大队长喊去个别谈话。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回答所有的问题。哪里知道,谈话的地点在大队长的家里。他的妻子和孩子都不在家,见诚盈进了屋,大队长把门关起来了,说外面有风,不能把桌子上的招工表格吹跑了。

    四四方方的大桌子上,有一张有表格的大纸,横头是绿云市纺织厂,她快乐的就像小鸟一样,直接就跳了起来,一口一口叔叔,说谢谢他了。伸手就要去拿表,却被一双大手捏住了。大队长问她想不想回城进工厂,她疑惑的望着对方,心里头打鼓一样,觉得不太正常,还是笑嘻嘻的说,做梦都想。

    大队长就问她,如果让她进工厂,怎么报答他。诚盈毫不犹豫的说,第一个月的工资就拿出来孝敬领导。大队长的笑很难看,说那远远不够。她咬咬牙,就是说一年的工资都拿出来。

    “你那个时候还会来吗?”

    “会的,我一定来。”

    “我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要报答就要现在。”大队长一边狞笑,一边把小姑娘往怀里拉。诚盈跟着哥哥沾光,也看了不少小说,对于这样的事怎么能不理解呢?先是吓了一跳,跟着冷静下来,装成懵懂无知的样子说她不冷。

    “是不是有点热?走,到床上去,脱了衣服就凉快了。”大队长一边说着,一边抱起她就往卧室走。

    小姑娘灵机一动,身子却不动,只是扭过头来,对着那个阔脸汉子说:“呀,大队长叔叔,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了。可是,实在抱歉的很,今天日子不好,我们另外选择日子好不好?”

    这丫头,真不懂事,还是装不懂事?这还要选什么日子?嗯了一声,像是询问,却放松了警惕。姑娘的话让他不淡定了。

    “大队长叔叔,我身上来了,刚才还有好多血,过两天好吗?”

    “真的?”大队长索然无味,稍微一愣神,诚盈就从他怀里钻出来。

    “我,我要回去换纸了——”趁这个机会,她拉开门跑了出去。

    当天晚上,诚盈就没有回家,一个人跑上公路,跑进了一所小学,钻进了一间教室里,在课桌上睡了半夜,天亮就在镇上找进城的卡车。她的哭诉感动了一个司机,那司机也有儿女下放,十分同情她的遭遇,不仅带她到火车站,而且买了一张火车票,还有大馍咸菜送她在路上吃,就这样回到家里。死也不去下放的地方了。

    儿子把晚饭吃过以后,母亲把他叫到外面,在一棵大柳树下悄悄告诉张诚鼎这些事情,说他父亲很生气,可是没有办法。张诚鼎也很生气,喘着粗气,就像拉风箱一样,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能让妹妹也到夏桥插队,那就好了,还是等明天和父亲说吧。

    母亲叫苦连天,说本来生活就紧张了,现在大女儿回来又要吃黑市粮,那可是计划粮食的十几倍的价格,所以,蘑菇笋干悄悄去卖掉,能换几个钱就几个钱。

    张诚鼎也为家里发愁,打定主意,到农村去多找一些土特产。他累了,早早的睡了。

    第二天起得也很迟,父亲上班了,小妹妹上学了,只有大妹妹在洗衣服。全家昨晚换下来的衣服,满满一大盆。看见哥哥起来了,让他吃早饭,也就一碗稀饭,两块萝卜干,他的早餐,并不比在农村吃的好。刚刚把碗洗好,母亲回来了,高兴的告诉他,那一包山货卖了12块5毛钱,是一笔大收入啊,母亲每天在家里编织网兜,一个月才搞十来块钱,父亲天天在厂里上班,一个月的入才48块工资。

    母亲就问他,以后能不能在农村多搞一点,咱们家不吃了,全部带去卖。

    过去带回来的,除了生产队发一点东西,他们自留地种的蔬菜不多,也仅仅够吃。现在走一个人,可能还要收回一点儿土地,以后菜都不够吃了。但是过去带来的山货,都是自己家里人吃了,两个妹妹还说没有油水,吃得痨肠寡肚的,不好吃。没想到,也只是一个马桶包就装下的山货,居然能卖这么多钱。以后要多想点办法,多弄一点来。

    他喜欢看书,所以在运动刚起来的时候,学校里乱糟糟的,校长主任都不敢管事情了,图书馆也被砸开了,他取了好几包书,悄悄地藏在教室屋顶上。这些书都被称之为封资修的书籍。每次回城,带几本回家,然后悄悄地带到知青点,悄悄地看。

    夏永山没和他们住一起,也管不到他,那两个女同学住对面屋子,晚饭以后就睡觉,就是下雨天,也常在房间里聊天。眼看着他拿书看,一个说读书无用,另一个也问他要书看,有时间就给母亲写信。后来去教书,早出晚归,接触的也不多。他一个人享受着独立的空间,所以和女同学交流也少,最多做饭的时候烧烧火,做菜的时候洗洗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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