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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诛心论

    文鸢目露寒光,正欲动手为民除害,却忽觉肌肤一紧,已被人死死抓住小臂。

    她愕然回望,见雪棠正朝自己连连摇头,盛怒下将其一把挣开,不由分说便又要上前。

    “你若非要多管闲事,我就不再担保仇堂主今后还能安然无恙!”

    眼见阻拦不成,雪棠索性言简意赅,直戳少女心中软肋。而此话果然奏效,文鸢脸色剧变,双腿直挺挺僵在原地。一双目光愤然如刀,只恨不能将雪棠碎尸万段。

    “什么人!”

    二人彼此争执不下,自难免教那一众恶仆有所察觉。好在雪棠反应奇疾,佯装数声猫叫,这才总算姑且搪塞过去。

    那恶仆嘴里骂骂咧咧,却也未太在意。又双眉一耸,朝旁边众人使个眼色,一同向前面角落步步紧逼。

    “你们有谁敢上前一步,就休怪我再不客气!”

    发觉事无挽回,萧少年竟一改适才之态,暴凸着额上青筋左看右看,顺势抄起地上一柄柴刀,便如疯癫般在空中乱劈乱砍。

    众恶仆大多欺软怕硬,既见其这般性命相搏,不由彼此面面相觑。萧少年大喜,以为终于脱身有望,渠料猝然竟觉口内气息大窒,一团人影闪烁连纵,眨眼挟风来到近前。

    他大惊失色,手中柴刀挥的愈急,却因不得其法,还未来得及转动臂膀,便被来人先行发难,飞起一脚正中胸膛。

    贵公子武功不高,使的实则也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功夫,但对付寻常百姓,终归已然绰绰有余。萧少年身上吃痛,那柴刀再也拿捏不住,霎时打横斜飞,在地上激起“铛”的一声巨响。

    少女大急,见情郎直挺挺向后跌倒,正欲抢上前来搀扶。众恶仆为讨主人欢心,遂从左右一拥而上,顷刻间将她身子死死钳住,其余之人则把萧少年团团围在垓心,一时拳脚交加,疾如雨落,分明不闹出人命来不肯罢休。

    少女泪眼婆娑,声嘶力竭高呼住手,却未得来哪怕一人理会。不多时,萧少年已被打的口鼻淌血,只在趴地上气若游丝。

    “要他们住手,只消我一句吩咐。”

    众人又打片刻,那贵公子总算好整以暇,缓缓踱到少女跟前。又俯下身来,把一席话说的极为轻描淡写。

    “只是……我也在等姑娘的一句话。”

    少女毛骨悚然,脸上涟涟垂挂泪珠。又听到一旁众恶仆喧嚣怒骂之声,整个人早已全然慌了手脚。

    “这些奸贼!”

    文鸢十指紧攥,怒从中来,遂再度起了拔刀相助之心。雪棠冷眼见了,当下又将仇以宁三字森然重复一遍,顿时教她神色一黯,眼中莹莹闪烁异光。

    “你究竟想要怎样!”

    “文姑娘!我劝你最好自重身份!”

    面对文鸢厉声诘问,雪棠竟毫不示弱。眉宇间冷酷无情,一字一顿道:“今日我说不许,你便休想上前一步!”

    “好!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

    另一边厢,少女泪雨如霏,终于就此崩溃。便疯也似的挣开左右恶仆,跪倒在那贵公子身前。

    那贵公子看在眼里,似乎颇为乐在其中。抬手阻退一众恶仆上前,俨然一切尽在掌握。

    “姑娘既肯答允,那自然再好不过。”

    他气定神闲,可随后数声冷笑,端的教少女心惊胆战,仿佛直坠万丈冰窟。

    “不过我如今却忽改了主意。你看今夜如此良宵佳节,你我二人若不能及时行乐,又岂不白白错过眼下大好时光?”

    “你……你说什么?”

    少女声音发颤,下意识朝后缩避。可她愈是如这般惶惶不安,那贵公子便愈倍感血脉贲张。当下眯起一双眼来,将目光落在跟前一座晦暗阴森的屋舍上面。

    “不如你我这便秉烛夜谈,岂不也是世上一段美满佳话?”

    “不成……不成!”

    少女欲哭无泪,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岂是她区区一人所能扞拒?只消那贵公子双眉轻挑,暗暗使个眼色,立时便有三四恶仆蜂拥而上,不由分说将其拖拽进了屋内。

    “公子,您只管好生在里面快活,小的们便都等在外头伺候。”

    那贵公子似笑非笑,目光往刚才说话的那恶仆脸上一扫,又顺手撒出把金叶子来。

    “今日做的很好,你们人人皆有大功,将来定要更加用命做事。”

    他趾高气扬,看着众人争先恐后,全都匍匐在自己脚下疯抢。俄顷飘飘然也进了房中,只剩下倒在血泊中的萧少年,此刻已然出气多过进气。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耳听那少女在屋中哭的愈发哀伤,雪棠也不禁隐隐变了脸色。扭头偷偷一望文鸢,却见她早已眼圈通红,两行泪珠暗洒涟涟。

    “烂贱货!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许是因少女迟迟不肯就范,那贵公子终于恼羞成怒。但听“啪”的一声传出屋外,无疑已是动手用起强来。

    这一记耳光固然乃是打在少女脸上,却也同样真真切切,分明打在文鸢心里。每每闭上双眼,昔日之事便会自行在脑内浮现迭生,仿佛永堕渊薮轮回。

    而如今一切重现眼前,若要她只管袖手旁观,那也真比登天还难!

    “师父……请您恕弟子不孝了!”

    “你们听这小浪蹄子!明明刚才还装的像个贞洁烈女,现在却叫的这样厉害!”

    “诶!这你便是大大的不懂啦!有句话叫做欲擒故纵,只有好不容易得到手的,这才知道好生珍惜。我看这娘们多半是认准了这条,否则又怎会……”

    寒芒云举,朔气纵横!

    众恶仆正因屋中动静开怀大笑,只是还未等这笑声堪堪落定,晦暗中一团清影登时疾若驰鹜,风卷残云,教在场人人无不气息大窒。

    随周遭杀气凛冽,那原本斜插在地的柴刀竟又飞到半空,蓦地绽开一道惨淡幽光。鲜血横飙,激射四溅,转眼已有数人遭其割喉丧命,砰砰接连倒地气绝。

    众恶仆大惊失色,一时狼奔豕突,唯恐脚底稍慢,反倒步了身边死人后尘。最终却被那人影逐一追上,几度血影刀光,顿教一条逼仄巷道化作无间地狱一般。

    雪棠站在暗处,亲眼见这十数条性命在转瞬间灰飞烟灭,脸上神情可谓微妙。双目灼灼蕴光,便遥遥看向彼处文鸢。

    此刻少女浑身染血,独自站在尸体之间。她的肩头正微微痉挛,唇角肌肉好似一阵抽搐,紧随浓烈血腥直扑鼻翼,这才再度缓缓迈开脚步。

    “外面又怎么了?”

    被屋外动静搅了好事,那贵公子自然满心不悦。恨恨大叫一声,遂“砰”的踹开房门,独自走了出来。

    “小贱婢!你是什么……”

    等他看到满地尸骸狼藉,一时不由悚然变了脸色。转而再见一少女面孔铁青,正朝自己徐徐而来,不必多想此事也定然与之有着莫大干系。

    他心念电转,不由得拔腿欲跑,却被无穷朔气凄号扑面,裹挟恶寒暴涨狂涌。

    “似你们这等奸恶之人,便该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电光火石间,文鸢已吐气催力,将一柄柴刀运劲掷出。那贵公子大惊,正要躲闪,顷刻忽觉一阵冰凉骤起,似有些许粘稠自脸颊间徐徐淌过。正是已被那柴刀深深插进头颅,只余刀柄犹在空中晃荡。

    文鸢明眸蕴光,眨眼欺至贵公子身前。手起势落,将那柴刀蓦地拔出,个中白花花脑浆掺杂淋漓鲜血,顷刻将其胸前衣襟染作一片狼藉。

    那贵公子身形发晃,嘴巴半张。还未等说出话来,便被文鸢一掌格落颈间,直挺挺死在当场。

    与此同时,雪棠也已缓缓走上前来,绕过地上枕籍尸体,来到只剩半条性命的萧少年跟前。

    她俯身下身来,伸手在其腕间一探,转而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药丸,小心翼翼送入其人口中。

    想是此物果真效用非凡,须臾,萧少年终于抖动嘴唇,渐渐有了几分动静。雪棠动作双臂,正要扶他到墙边倚靠,却见文鸢搀着先前那少女,已就此从屋中走出。

    少女衣衫不整,兀自惊魂未定。如今又看见外面无数死尸狼藉,不由得更加花容失色,险些直接昏死过去。

    “你……你们是什么人?”

    她被文鸢扶住肩头,总算勉强站稳脚跟。先是惶惶然朝二人发问,又将目光投向情郎,遂不顾一切般抢上前去,将其紧紧抱在怀中。

    “姑娘放心,他……”

    “你……你别过来!”

    少女两睫扑簌,声嘶力竭将雪棠直接打断。又俯下面颊,同萧少年肌肤相贴,眨眼哭作泪人一般。

    “如这些事……也都早就尽在你预料之中吧!”

    雪棠与文鸢并肩而站,目送着少女背负情郎,跌跌撞撞直奔向巷口处一点明灭微光,终于是文鸢先行打破沉寂,声音里却分明带着颤音。

    “不错。”

    眼见事情败露无遗,雪棠索性双眉一轩,就此直言不讳。

    “我对此事的确知情。”

    朔风迭涌,杀意潮生!她话音甫歇,文鸢早已忍无可忍,汹汹一掌破空直落。可到头来竟又停在离雪棠肌肤寸许远处,仿佛前方更有一道绝壁天堑,使其再也难以逾越分毫。

    “我便该将你一齐杀了!好为天下人永绝后患!”

    文鸢满腔恨意如焚,眼眸愤然喷火。雪棠见识超群,虽性命堪忧,脸上神情却依旧泰然自若。

    “我不但知情,方才街上那些走动者里,也同样不乏我慕贤馆中人。”

    “你!”

    文鸢只觉眼前发黑,险些当场昏厥。等到好不容易抚平心绪,又被面前人两道目光盯得发慌,不由下意识低头躲避。

    “此事我虽参与其中,但却从未亲自动手戕害一人。”

    雪棠面色如常,眉宇间不失淡定从容,“我差手下人提醒这姓童的,只说今夜逢蒙佳节,城中必然热闹非凡。他听罢过后,这才欣然出门。至于后来强抢民女,欺压良善,则都是出自他自己心意使然,与我又有丝毫干系?”

    文鸢大叫:“若不是你阴谋算计,似这等事压根儿就不会发生!”

    雪棠也毫不留情,抬高声音道:“此事今日不曾发生,明日不曾发生,却总有一日必会发生!只因居高位者目中无人,视民有如草芥!凡有所求,从来盘剥殆尽,而良善之人倘若稍加不从,则立时勃然大怒,施以甲戈刀剑。”

    “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凡此八字,方为当今至乱根源。”

    她口中一顿,亲眼见少女脸色由盛怒转至震惊,更好似要落下泪来。遂双唇轻碰,又是一番振聋发聩。

    “况古往今来,甘愿为虎作伥者如过江之鲫,岂会独因我一人而徒作增减?我一直心觉你是个聪明之人,难道你竟如此抱残守缺,连这等浅显至极之理也想不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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