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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江上的日与夜 第3章、冷酷意气

    焊枪切割钢材时炸起的大团火星越过轨道飞流直下,悬于交通索忙碌穿梭的工人们甫一落地,焊接面具上便是有火花敲打溅落,炫目地难以直视,不管人们无论多么小心,也要总是沐浴于火瀑下。

    这些刺痛不了人的事物无限地消逝于望不到底的升降井里、叫人感叹绚丽无常。

    有时,小火车司机们会探出头叫喊着铁道工人别挡矿车的路,火瀑下的工人一挥扳手,便打出一边铁花,确实像极了旧时代人们的某种传统艺术——“打铁花”。

    沈如松搔了搔头发,顿觉头皮有些发痒,拨弄着烟盒,拔了支烟出来却又不大想抽,在掌心卷着,说道:

    “慢点慢点,还有人跟你抢不成?我都不知道你抽个烟急什么。”

    邵钢咳了半晌,不停吐着唾沫,刚缓过劲又点起烟,“嗤”地一口闷得烟头发亮,一气吸了小半根,呼出团白雾,捋直了舌头说道:

    “跟咱们同一年出来的,分在东部军区基地里的,我都挨个打了招呼。”

    邵钢“嘎嘣嘎嘣”咬着糖,忿忿道:“松子,有时候我是真的搞不懂你,明明在毕业典礼、毕业大聚餐、小聚餐上说了这么多遍要互相照顾互相抱团的话,大家也都晓得你意思,没谁不答应,你现在又让我去额外带个同样的话,再告个别,怎么,怕他们健忘啊?!”

    听邵钢这副抱怨劲,沈如松扶额道:

    “我的哥呦,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这三年打过这么多架,干系弄的多僵?在大伟锅巴肉最后吃顿饭,你又差点和人动手,能进士官学院会有不记事的?我叫你去说声一路平安,卡这时间点上,出地表了,你这话带到了,很多事过去就过去了。”

    “那叫大头带话嘛,你又不是不晓得老子和小锅贴那孙子不对付,我看那臭脸我就想抽他。”邵钢梗着脖子叫道。

    沈如松耷拉着眼皮回道:“是哦,大头虽然因为追姑娘搞得名声很糗,但不会见谁都抽两下,对吧。”

    高克明毫无脸皮地幸灾乐祸道:“老三这吊样去跑东跑西,知道的是联络兄弟们感情,不知道的是以为是去约架。”

    沈如松腾手出来扇了高克明后脑勺一下,骂道:“你以为我搁这儿夸你呢?”

    高克明捂着脑袋,嗷嗷叫道:“草!我看一眼就少一眼了,我忍不住啊!他妈的过几个月写封信都寄那么多久,我再不看没机会了,再说……”

    “行了行了,憋说了。”沈如松才懒得听,正色道:

    “你去的时候,没谁和你横挑鼻子竖挑眼吧?”

    邵钢鼻孔喷出白烟,咧嘴便是熏地半黄不白的板牙,闷道:“对!都点头都叫好,就锅贴那鳖孙不吭声。”

    沈如松听得皱眉,劈手夺下邵钢又要续上的烟,沉声道:“好好说话呢!人家叫郭勇不叫锅贴,别整天到晚要抽人揍丫的,刚才教官怎么说的?出了天门,咱们不单是同学还是战友,交后背,过命!郭勇还是和咱们一个部队的,这三年,后十年,你要和郭勇干十三年架?下次你打架先问我比划比划!妈的,说这么久,直的铁轨都能说弯了,你个……”

    “得得得!”高克明两手一边按住一个,打圆场道:“老三的臭脾气是该改了,老大你话也别带刺,自家兄弟自家兄弟。”

    沈如松拍开高克明的手,看着一脸悻悻的邵钢,硬声道:“周垦龙那几个酱缸怎么回你的。”

    邵钢歪头抓了抓额发,停了半晌才回道:“哦,当然是没鸟我,我带话去了,不过人家将种子弟,就算分去东边那旮旯,也有的照顾,回我也是‘嗯嗯’两声没了。”

    “随便他们了,意思归意思,他不在乎这点人情,我在乎。”沈如松不大在意,盯着邵钢道:“别招惹他们,不管这群人是捞资历还是什么的,都有他们自个儿的手段,说不定都能和天大帮扯上关系,咱们干咱们的。”

    邵钢听罢便摸了摸自个儿胸口别着的工兵章,麦穗底、齿轮扳手。

    他咂巴嘴说道:“诶,要是咱们这章也是莲花章就好了,直接坐统帅部的火箭去机动旅做排长,爽啊。”

    沈如松当即寻思这小子白日做梦功夫又变强了,“莲花章”?那可是天海军事大学的骄子专门戴的,表面镀金的!正儿八经的“莲花金章”!和他们这群“麦穗章”能有屁的关系,这群神仙可是活到年纪就是铁板钉钉的将军,不是圈里的,普通军事院校都不带正眼看的,能看得上他们这群士官学院出来的渣渣?

    沈如松不欲再听邵钢放屁,岔开题,说道:“以后立功了再上培养班,洗白了咱这层士官身份,你再考虑换个章带吧!”

    “对了,老三你地图记熟没?没两天下连队了,咱吃饭的手艺要精!”

    确实,工兵本行是修东西不假,但那是在深山老林里修,这年头单兵通讯都跑不远,卫星更是想都别想,地表那蛮荒老沟不细细勘测了,画成精确地图里的等高线,迷路了倒血霉撞上畸形种,哼哼,来一个机动旅都是来给你收尸的。

    邵钢一听地图就抠鼻头,烦道:“记了记了,你真是比我爹管的还宽。”

    “松子要是你爹,非超生一个来照顾你个打光棍的。”高克明调笑道。

    “我要是叫你声爹,你能给老子找个媳妇吗?”

    “你叫了我自然给你找。”

    “……”

    沈如松听这两人拌嘴,听得是无奈撇嘴,他环顾着周遭摘了头盔也分不清谁是谁的士官生们,男寸头女齐耳发,都一身黑风衣,叹了口气,忽的猛地环住了二人脖子,低声道:

    “听着!咱们是一条街长大的,上去了万事不易,别的我不说,只要咱哥仨互相扶持,坎儿没有过不去的,有的没的咱不搞,肩膀不是扛金星的命。只要每次回去硬件软件都在就好,咱们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想着爹妈姐妹,悠着来。”

    “有事一起扛。”

    三人脑袋撞着脑袋,没再多说。

    “听松子的。”邵钢闷声道,大手狠狠拍着。

    “是,听松子的,早生我两月多吃两月饭就有脑子,啊这……”

    高克明话说一半,反应过来邵钢拍他做甚,他抹下衣服背后的黢黑污垢,愤怒道:

    “我曹尼玛的姓杨的,鼻屎抹我衣服,我今儿跟你拼了。”

    邵钢贱笑着闪身跑路,高克明呐喊着跟上去,弄得沈如松直低喊“别被教官看见了”,但两人一下子便没了影,空留下沈如松一人在原地。

    沈如松笑着摇摇头,然而手中的烟想递上嘴唇,谁料攥在掌心的烟,早就捏得不成样子。

    他瞅着来往忙碌工人,心中正如晃荡着的钢索般晃悠。

    一截钢材不知为何挣脱了缆索,在半空晃荡着,险些砸中了平台上的卡车,惊起附近人群纷纷闪身躲藏,可能就是几个心跳的时间,立时有班长组长样的人发一声喊,人们不再躲避,反而是聚成团,齐心协力扒住了可能有十数吨重,只消轻轻撞上就要胸裂骨折的钢材。

    有人奋不顾身拎起索头,跳上钢梁把它固定住,越来越多的人,包括附近的士官生们,也加入了拉稳钢材的队伍,抓着前面的背带、衣袖乃至头发。

    等到主管赶来时,钢材已是固定住了,主管擦掉额头冷汗,开始指挥起人们尽量把钢材挪到预定位置,好让吊机作业,徒手就徒手吧,手掌扒住毛糙的钢材面,看着一根根螺丝钉嵌入正确位置,再吊运走。

    人们随即恢复了刚才的模样,并不觉得有任何大不了的。

    因为原料平台故障而阻滞的升降平台越来越多,没办法,它偏偏卡在了上行轨道的交叉口,沈如松扫了眼腕表,心说停下时间都快与前进时间相同了。

    士官生们十个里有八个都脱了防毒面具,掏出补给品开吃,相比于教官的巴掌,憋闷呼吸显然更难受,

    吃着吃着,发梢忽然被风卷起,当他们意识到时,一座磁悬浮垂直升降台已远远停在了他们头顶。

    “好家伙,磁悬浮平台。”众人哗然。

    人们仰头望去,那座磁悬浮平台完全不与升降井有任何接触,底部的复兴军齿轮盾穗徽章熠熠生辉。

    “草,磁悬浮平台这么费电的玩意不早明令禁止了吗?”被反打回来的高克明挠头道。

    沈如松摸出暗袋里的小单筒望远镜,望见磁悬浮平台平移到升降井出口,调大倍率,约有数十名披着奇怪的透明伪装衣的军人在快速通过。

    “给我看看。”沈如松把望远镜递给跃跃欲试的高克明,后者瞅了会儿,说道:

    “伤兵紧急下送都没见用磁悬浮,乖乖,这群人来头大啊,哪个部队的这么牛叉。”

    邵钢嗤声道:“这能让你知道究竟?有多少个作战营都是机密。”

    吃了亏的高克明没接话头,把望远镜还给沈如松,说道:

    “我猜是小白龙特种部队吧,还是统帅部宪兵特勤队的?”

    复兴军明面上的特种部队属这两支部队最富盛名,要么是特战学院出来的,要么服役三年以上的战斗兵才有资格报名参选,所以沈如松不是很关心,而且人可以偷懒,但话不可以乱讲乱听,于是沈如松随便“嗯”了声,说道:“你管是谁,站好站好,前边亮信号灯了,要走了。”

    的确,原料平台修复后,维护工极快扫清了倾倒在轨道上的煤炭,以供后续平台经过,这座庞然大物要依靠自身动力还是有些不切实际,沈如松猜多半要补一座专门的拖运机来牵引走,但这事就和他没关系了。

    升降台终于再度前进,在堵了两个多小时后好不容易对接了对应出口。

    跨过廊桥时,沈如松朝下瞄了眼,在他这个位置看最下方的调度枢纽,比他站在士官学院六层楼高的教学楼天台上看一楼的窨井盖还夸张,就一点遥远的辉光。

    更轻吨位的纯人员输送平台还要行驶一段距离到高点出口,无数个茫茫然的巨口吞进吐出大小各异的升降台,叫人不禁想到,难道我们真把龙山掏空啦?

    升降台转到对接闸口,面前的关卡可不是地下城区域连接处那里的高速路小岗亭,而是坦克战位、小型火炮、战时交通壕一应俱全的永备碉堡,站岗哨兵握着的可是满弹的枪。

    “名字、证件号和保障号。”闸口军官翻看着沈如松的证件,抬头仔细打量着沈如松,比对着证件照与人是否一致。

    沈如松如实报出,不光是他们这批初升地表的雏儿会被仔细检查,只要没特别通行证的,跨过了红线,就得排队挨检。

    “珞狮区快拆迁了吧?”军官翻看着证件问道。

    “十年前就说要拆了。”沈如松答道。“但中心区都扩到六环了,不可能再拆了吧,去年我家附近还修了旱冰场。”

    军官盯着沈如松的脸,哼道:“我家那块怎么没修?走吧!”

    “咚”一下,军官给沈如松的证件照上戳了个钢印,放行他出关卡。

    沈如松小跑跟住队伍,又是漫长隧道,但已是平路。

    应急灯红芒跳过士兵们的盔檐,钢枪撞击着橡胶雨衣,军靴咔哒,沈如松奔跑着,消失于隧道彼方的微光中。

    起初,他觉得是齐步奔行的战士在轻轻撼动着隧道壁,他探出手,抚过冰凉而光滑的墙壁,那股深沉的悸动前所未有地近,叫他的心脏伴着微光亮盛而踊跃。

    于是当他走出时,赫然拔高的穹顶铺陈开的光辉差点令他无法睁眼,他扶住栏杆,而颤动的,是所有人。

    他看见了河,一条银色的大河。

    防毒面具的视镜蒙上水雾,怎么擦也无法看清,他嗅到了一种发自骨髓里的凝练气味,他顷刻间想到,这是尘土的气息!

    忽然间,年轻的士官生们忽然忘了继续前进,他们脚步停在了下一个铁梯前,有人摘下了面具,却立刻痛苦地咳嗽起来。

    只是一眼,他就知道,那条宽逾千米的江河里不是水,但它同样是维系地下城人生命的另一种血液。

    煤。

    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湍流是在泛着银色光点,那是煤炭被水枪喷湿的表面。在银色光点逝去后,才能看到更为庞大的地表采雪链构成了湍流的底色,为这座总人口一千四百万以上的超大地下城补充水、氧气、二氧化碳。

    远方的重载列车永不停歇地驶入,十数条铁路凌空架设于阶梯传输机上,同时有十数个载满了矿石的车厢被翻车机抓住,向传输机倾倒下原料,汇聚成了那黑色的江河。

    他明白了是什么在震颤着自己的灵魂,是那浪冲崖底的暴烈声,原煤是黑色的,燃烧,则火红。于是,就有了瀑布,悬于地下的黑色瀑布。

    沈如松头颅微抬,冷酷的风吹散了尘世间的气息,猩红与土黄并存的尘屑黏附到他的面具前。

    他看见那些深渊般的传输机,那些重载列车和蓄积着暴雨的极高穹顶下的铁色栈道。

    人潮汹涌,火流如海,和目力尽头浑然融于山体内的地下城正门。

    那道被人们说过喊过无数次的口号依然镌刻于门上,你望着它,它也望着你,等待着你,期待着你。

    门微微开启着,透出一线的光芒早不是曙光,是正午高阳时的炽烈白光,召唤着人们,走出地下,走上黑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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