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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早春二月,白皑皑的冰雪还未化尽,冬日的寒气还未全消。

    禅与寺的桃花却早早地盛开了,随着春风轻摆,浅粉深粉连成一片,涌动成为一幅粉色的花海画卷。

    前来朝拜的香客无不驻足欣赏,由心赞叹一句:“不愧是佛气萦绕的百年古寺,连桃花都比一般地方的桃花更为灵性娇艳,早早地开了呢。”

    既然来到禅与寺,就不得不追溯禅与寺的历史,提及关于禅与寺镇压魔神断香的这一传说。

    有书生当场吟诵起了《禅与旧事》里的记录:“三百年前,魔神断香率众魔祸乱人间。佛陀不忍此间众生受苦,生大愿之心,发渡世之愿,以肉身镇压魔神,将其囚于禅与寺内,希望能就此将她渡化,消减她的凶性,不再作乱人间。”

    众人听完感慨万千,纷纷道了句:“镇压得好,这样残忍妖魔就该被镇压!”

    又有人问:“既然佛陀如此厉害,为何不干脆将魔神杀了呢?”

    “自然是因为佛陀慈悲了……”书生回答道。

    不料,书生话音刚落,不远处就响起了嗤笑声,其间夹带着浓浓的讽刺,让人想忽视都难。

    书生有些不悦,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梳着双髻,身穿桃红色襦裙的女童双手抱臂站在桃树下,嘲笑道:“我只道佛门伪善,却不知世人如此愚昧,竟无人识破佛陀的虚伪。这人间……还是如此可笑啊!哈哈哈……”

    说到最后,竟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众人见状,面面相觑,这小姑娘才多大啊,行为举止却带着成人才有的韵味,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着实怪异得很。再听其言,观其行,又隐约透出一丝癫狂之态……

    嘶,这莫不是个疯子吧?

    这般想着,众人望向小姑娘的眼神中就隐隐多了一些包容和同情。

    为首的书生心肠最软,表现得最为明显。

    女童的视线触及书生,愣了愣,双眸带上冷意,“你这是在同情我吗?”同情她这三百年被镇压在禅与寺吗?

    笑话,她需要他的同情吗?身为蝼蚁的他有何资格同情她!

    这是对她的不尊,更是藐视!

    她眉梢一挑,面色瞬变,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略带不悦地看向书生,神色更是冷漠如冰川之雪,隐带暴戾之气。

    书生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面带惧色,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女童触及这无比熟悉的眼神,顿觉索然无味。

    原以为,经过这几百年的光阴,人间会有所不同。没想到,还是一样惊恐的神色,带着又惊又惧的眼神,这经过百世仍旧愚昧弱小的凡人,着实没意思。

    她兴趣缺缺地冷哼一声,无比嫌弃地看了一眼面带惊惧的书生,转身离开。

    只不过刚走了两步,脚步又一顿,侧过头纠正道:“你们的佛陀可不是因心怀怜悯而放过魔神,而是魔神断香乃是天生地长,不死不灭,只能选择渡化而已。”

    “至于慈悲?嗤,可笑的字眼……”她回过头,圆圆的脸上带着浓浓的讽刺,“不过是蒙蔽世人的手段罢了。”

    说话间,原本隐藏极好的气息也随着情绪的起伏外泄了一丝,快速在桃花林里弥漫开来,引得已有灵性的桃树不由得花枝一颤,花瓣纷纷往下落,形成了桃花雨,遮住了众人的视线,使得众人沉溺在这桃花美景中。

    等众人回过神时,女童早已消失不见。

    对此,断香毫不知情。

    此刻的她,正漫无目的地闲逛,一边转悠,一边啧啧地摇头。遇到与以前见到不同的事物就时不时点评一两句,讽刺一下这些佛门秃驴贪图享受;见到相同的景物就在心里腹诽几句这禅与寺与她与佛陀大战时一模一样,没半点变化,实在无趣的很!

    不过,这种单方面的埋汰着实没意思,她没一会儿就腻了。

    她无聊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心里莫名烦躁——想走,但是还没有见到那个人,这样走了实在不甘心;不走,呆在这禅与寺又觉得膈应!

    那人到底去了哪里呢?

    她寻了处石凳坐下,托腮苦思。

    三百年前,她刚被囚于禅与寺大殿佛像的莲花座下时,心中无惧,甚至还时常嘲笑佛陀无用,杀不死她。

    只是后来她才明白,那秃驴不是无用,而是阴险。他是故意将她囚禁莲花座下,让禅与寺秃驴们在莲花座前咿咿嗡嗡的念经,好让她日日夜夜都受折磨。

    好一个秃驴!

    好一个钝刀割肉!

    要论折磨人的手段,身为魔神的她都自愧不如呢!

    只不过,她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她挣扎着,大叫着,命令外头的秃驴们闭嘴,可是没人理会她,相反的,外头的念经声更大了。她愤愤地抡起拳头,像往常一样砸向佛陀所下的禁制,可惜那层她无法撞破的金黄色阻碍只微微荡起了细微的涟漪后又立马恢复如常,纹丝不动。

    呸,有本事就把本魔关到死。

    她狠狠地啐了一口,在用尽所有办法都无法让外头的秃驴闭嘴和出去以后,她在原地转了两圈,暗忖生活都这么苦了,还是不要自己为难自己了。索性两眼一闭,收敛了心神,兀自陷入沉睡。

    莲花座下,不见天日,不知岁月。

    等她再次醒来时,她估摸着至少已经过百年了。因为外头念经的和尚已经换了一拨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那么肯定?当然是因为听声音啦!

    就像这次,她再一次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又换了一拨人了!

    她习惯性地在睡醒后捶打一番禁制,见其又慢悠悠地荡起了圈圈的涟漪,片刻之后又恢复平静,仿佛自己的力量是一颗跌入茫茫大海里的水滴,掀不起任何风浪,下一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习以为常,但又有点泄气。

    看着那散发着淡淡金色的禁制,断香总觉它在嘲笑自己的无能。

    她生气极了,瘫在一旁喘粗气。

    莲花座下,有人诵读着经文,他声音浅如轻烟,似乎稍不注意就被风吹跑了。

    这支支吾吾念的是什么东西啊?

    她忍不住侧耳,用心倾听,瞬间字字清晰入耳——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外头钟鼓的低鸣,沉闷的木鱼声,配合着低喃的经声,轻轻的,缓缓的,密密麻麻让人无处可躲。好似病河每次诱人上当时吟唱的勾魂曲,听得她昏昏欲睡。

    “这人可真是奇怪。”她想。

    先前那几拨的秃驴做早课的时候无一不是大声囔囔,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似乎谁的声音最大,谁就是最虔诚一样。这人倒好,轻轻柔柔的,如春风拂面,若不是她聚精会神地听,压根就不知道他在念什么呢。他难道就不担心他的佛祖听不见吗?!

    又或许,他就是想偷懒,所以才支支吾吾的浑水摸鱼呢。

    断香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取悦了,爬起来踹了一脚禁制,自欺欺人地说道:“佛陀啊佛陀,你看看你,多失败啊!教出的弟子都不诵经给你听呢。法力高强又如何,把我关住又如何,还不是跟我一样孤独?!”

    说着说着,反倒是把自己逗笑了。她乐得不可开支,突然萌生出想要见一见这“佛门叛徒”的想法。

    可是,出不去啊……

    她气恼地跺了跺脚,索性又躺下了,开始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打发时间。

    其实,和尚没什么好看的,指不定是个丑八怪!

    就像病河,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时,直觉这人是个面如冠玉,出尘脱俗的花妖,树妖什么的。结果万万没想到,对方原形竟然是个虎背熊腰,浑身散发着粗犷气质的野猪!而且是一个喜欢晴天躲在洞里抠脚,下雨天在泥潭里打滚,美名曰:“热爱清洁”的野猪精!

    还有砺还,砺还是她的好友,一条性格非常严肃刚直的蛟龙。

    按照他常常紧蹙眉头,不苟言笑的面容来说,他的声音应该是老气横秋,隐带着老夫子的教条严厉感。可是呢,他偏偏不这样,他的声音细腻温柔,就像是她化形后偷跑到人间游玩时见到的江南女子一样,软软糯糯,有一股说不来的娇憨感,让她忍不住沉醉其中。

    因此,她一直怀疑砺还是一条来自江南的蛟龙!任凭砺还从各个方面举证他和她是来自同一个地界的,她都不信!

    哼,反正声音好听的妖怪都和面容成反比!人类大抵也是一样。

    没错,就是这样,没什么好看的,没什么好看的啦,不看也罢!

    她努力说服自己,打消自己想要一睹和尚相貌的想法。要知道,在出去无望的日子里,如果有了想要出去的执念,那可是真正的生不如死,一日如三秋啊!还不如放下执念,放过自己,浑浑噩噩度日子快活一点。

    她这边思绪万千,用尽方法让自己不产生执念时,外头的人却一点都不配合,诵经声在短暂地停顿过后又开始响起来了。

    耳尖的她自然又将那轻柔的嗓音听得清清楚楚——

    “……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

    嗡嗡嗡,嗡嗡嗡……

    只是再好听的声音只要一念起经来,断香都觉得是魔音,跟苍蝇叫没什么区别。

    她无聊地翻了一下身子,捂住耳朵,不想听这种没养分的字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外头的钟鼓再一次敲响,随着一阵不急不慢地脚步声离去,禅与寺的大殿安静了下来。

    “总算是结束了。”她盘腿坐起,这没完没了的诵经声根本就是在考验她的忍耐力!偏偏在她的人生中就没“忍耐力”这三个字,与其被憋死,倒不如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她无聊得很,单手支着脑袋看着眼前的禁制,开始琢磨着怎么撞会死得比较凄美。当然,如果能将禁制撞破,自己还不会死,那就更好了!

    她伸手点了点禁制,和往常一样,在指尖靠近下,禁制浮现起一圈圈涟漪。只不过,很快被不同方向的涟漪打散……

    断香不由眯起了眼睛,看向涟漪的来源——一根白嫩嫩的,上下晃动的指头慢悠悠地从外头伸了进来。

    她心生讶异,它就这么轻易的穿透禁制伸进来了?!

    断香心下一动,反手捉住那截手指,用力扯了扯,坏心眼地想将对方扯进来,陪着自己受折磨。

    对方明显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缩回指头,只不过无论怎么挣扎,断香都牢牢地握着那一截手指不放手。

    “娘……”外头传来了孩童带着哭腔的声音。

    “哎,宝儿,娘在这里呢。”有妇人温和应道。

    “娘,宝儿的手卡住了……”女童哽咽着,委委屈屈地说道。

    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片刻之后,温柔的嗓音在见到爬上神案的女童后突然变得惊慌紧张起来,“……宝儿怎么爬到上面去了?!快下来!”

    “佛祖莫怪,小女/宝儿她还小,不懂事,看在信女年年吃斋,捐献香油钱的份上,佛祖莫要与她计较……”

    妇人一边向佛祖祈求原谅,一边上前想要将宝儿抱下来。却发现宝儿因为贪玩,将食指伸进莲花座的小缝隙里,卡住了拔不出来,正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妇人一阵心疼,上前想要帮女童将手指拔出,可惜无果。看着宝儿因气血不畅而逐渐变得黑紫的手指头,妇人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断香才不管外头的人有多着急呢,她气定神闲地将那一小截手指捏住,看着它因挣扎反复突破禁制,开始琢磨着依靠它离开这里的可行性。

    她眨了眨眼,轻捻住那截手指,微微放轻了力道,同时慢慢将自己缩小依附在手指上,想要随着手指的往回缩,缓缓跟着离开……

    可恨的是,那层在人类指腹下浮现涟漪的禁制看人下菜,仍是将她挡住。她气极,用力握住即将离开的指尖,不让它走。

    宝儿吃疼,不由得哭得更大声了。

    断香才不理会外头凄惨的哭声,她想了想,直接将元神附在手指上,顺着手指,潜入女童体内。

    元神离体,肉身自然成了一堆没用的血肉,等到她睁开眼,她都可以听到她肉身倒下发出闷响。

    断香顾不得心疼,只想验证自己的计划是不是成功了。她忙不迭地打量着周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硕大的莲花座,由下往上看,莲花座上是一尊金灿灿的雄伟佛像,断香一顿,心里随即涌起狂喜——

    她,魔神断香,终于出来了!

    只是,这喜悦还未来得及好好体会,就被一声声呵斥冲散。她看了眼抱着自己不停絮叨着“不该调皮!”“不该爬上神案!”的妇人,双眉微蹙,下意识地挥了挥手,妇人便似困极一般,双眼一闭昏迷在地。

    为防止有人碍事,断香掐了个法术,设了个小结界,这才将佛像与莲花座推倒,取出肉身,然后……悲催了。

    被囚禁时,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有朝一日摆脱了禁制,她必要将镇压自己的佛像打得粉粹,然后血洗禅与寺,让这些秃驴尝尝得罪她的下场!可是如今,她出来是出来了,原以为是附身在凡人身上才导致的法力低微,没想到回到肉身的自己,更悲惨!法力几近于无了,身形也缩水至孩童一般大小。

    现在的她,别说血洗禅与寺了,就是来个比她高一点的凡人,她都不一定能打得赢。

    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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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唯林南烟大唐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