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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9章 什伍之法,掣签定序

    群侠寂寂,呼吸可闻。

    两山一水间,只有不识趣的鸟鸣声,偶尔在寂静中荡出涟漪。

    元载见群侠如此,心中自是得意,面上依旧风轻云淡,接续道:“方才吾观今日登名录簿之侠士,计宗门教派六十余家,凡门人、弟子、教众共九百七十三人。若逐人两两相决,不但旷日持久,而且所耗弥繁,亦非诸门诸派心之所愿!

    故假借‘什伍之法’,请诸门诸派自行遴选决断:凡登名录簿的宗门教派、参会侠士不满五人者,可选推一人登台比武;满五人、不足十人者,可选推两人登台比武;满十人、不足十五人者,可选推三人登台,以此类推。

    选推诸人、须遵掣签之法,以定登台次序。比武不设时限,但须两两对决,拳脚、诸兵、暗器概不禁绝。待一方出言认输、或落于四方台外,即为落败。胜负既分,胜方不得再出手加害;败方亦须愿赌服输,不可复登台纠缠。

    各门派领首之人,如方丈、堪布、监院、郎将、校尉,以及各观、门、宗、堂、谷之共主,不在选推之列。可于本门派推选之人悉数落败后,再行掣签定序、登台出手。不得挟怨冲台,堕了门派风范。

    登台比武,只为胜负,不决生死,望诸位侠士悉知。然刀剑无眼,纵有死伤、亦在所难免,诸门诸派切不可因此聚众相殴,滋扰大会。不然,释门诸僧必将滋事门派驱离会场,以儆效尤,以正视听!”

    元载说罢,群侠议论声便如潮涌鼎沸一般、哗然而起。

    小门小派之辈、乃至游侠散人,此前便多有忧虑,担心高门大宗凭着人多势众的车轮战法,将他们气力耗尽,最后不得不拱手服输。此时欣闻“什伍之法”,自是拍手称快。

    而似释门、道门、祆教、点苍派等人数众的门派,或是面色复杂,或是愁眉锁眼。各家皆不乏武技卓越之辈,究竟孰战孰留,却是吵得不可开交,一时间也难以取舍。

    此外便是如“扬州八怪”之类的闲云野鹤,惯以群战之法取胜。得知须将他们拆分开来、与群侠两两对决,自是牢骚满腹,怨气冲天。若非顾忌那许多持棍而立、金刚怒目的武僧,几乎便要指着元载鼻子、破口大骂……

    群情难抑,众口难防,也是人之常情。纵有不经之语,元载听在耳中、也只是一笑置之。

    待群侠议论之声渐小,元载才将博袖一扬,畅然笑道:“吾观众位侠士,皆有登台之心,想来片刻工夫、实难便下决断。故昨日便知会河南尹萧大人,早令洛阳左右教坊、演练了几部舞曲,现在大校场外恭候。此时恰可召来,给诸位侠士助兴!”

    群侠闻言,这才眉头微舒、连声叫好起来。

    少顷,几辆油壁香车徐徐驶入,在辕门前停下。十二个簪花服彩的舞伎鱼贯而出,踏着云头绣履,轻轻盈盈跑到了四方台上。紧随其后的,却是携鼓提箫、抱琴持笛的一队乐伎,行过栈道,分作两行,在四方台南北两面列好。

    熏风忽过,一串笛音乍然响起,惊飞山鸟,响彻云霄,激得众人汗毛耸立。

    随即“嘭咚”几声羯鼓,似在群侠胸膛跳荡。接着一阵清脆的拍板,伴着碎珠溅玉般的琵琶声,由徐转急,声调渐高。然后排箫、洞箫、筚篥、骨笛四管齐发,仿佛群鸟喧春,尽是生机勃勃之意。最后琴筝和鸣,如泉似涧、叮叮淙淙,在众人心头潺湲流过……

    群侠议论渐歇,便连争执声都低了几分。喜好音律之人,已然跟着拍子、摇头晃脑,哼吟起来。便是五音不分的汉子,也觉躁郁顿去,水上乐声仿佛带着凉气、直入心田,遍体舒泰,浑身三千六百个毛汗孔,便如三伏天喝下一碗乌梅冰饮,无不畅爽服帖。

    蓦地清音唱起,端的是字字珠玑,句句冰滑,闻者惜声,听者忘俗。

    杨朝夕与几个熟识之人热络几句后,也都静下身来,一齐循声望去。却见是个中年男子,一袭圆领白袍,腰束蹀躞革带,头上扎着乌纱软脚幞头,唇上颌下、蓄着乌黑细长的山羊须,竟是扮作了“青莲居士”李太白的模样。

    这男子昂头负手,侧对群侠,声调忽转沉郁,一字一句唱道: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男子唱罢,徐徐转过身去,退入乐伎之中,重新拿起洞箫吹奏起来。长轩下李小蛮却是身子微震,心中不由暗忖:洛长卿,他又来此作什么?

    这时,方才十二名舞伎才款款行至台中,旋腰扭胯,蹑足摆头,裙摆飞动,披帛招摇,一派仙人之姿。

    接着羯鼓越敲越密,笛箫声发天际。舞伎也和着乐声,以身为轴,双腿蹬踏、开始飞旋起来。榴裙散开,如花初绽,如蝶翩跹。一双双素净白皙的长腿,在花团蝶影中若隐若现,瞧得群侠双目发直、口舌洞开!

    便在群侠皆被乐舞吸引之时,元载已向灵真禅师使了个眼色。

    灵真禅师当即会意,向几个知客僧挥了挥手,很快便有两僧抬过来一方香案,摆在了长轩前。

    香案上一无贡果,二无香烛,却摆着一只圆口鼓腹、三足双耳的铜瓯。铜瓯连足竟有两尺余高,外面纹饰繁复、嵌宝镶珠,一瞧便知价值非凡。

    小半个时辰后,四方台上乐舞渐歇。乐伎、舞伎依次退出、钻回油壁车中,轧轧而去。

    灵真禅师立在铜瓯香案前,徐徐又道:“诸门诸派,若已敲定登台比武者、可来此案前暂聚,稍候一并掣签定序。无门无派的游侠散人,现下便可来我处签押留字,以备不虞。”

    话音刚落,便有人自群侠中陆续走出,多是恶名昭著的亡命凶徒、或者独行江湖的游侠剑客。

    亦有似杨朝夕这般,脱出宗门教派,孑然游行四方的道士、番僧之流。

    中有一男子,褐衣芒鞋,十分特立独行。右肩上担着一根四尺来长的扁担,扁担下挑着两只大腹便便的油篓,手中还攥着一柄两尺有余的竹木油杓。

    杨朝夕只瞧了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诗名赫赫的张打油。想起那夜大闹颍川别业之事,又瞥了眼长轩下正襟危坐的元载,不禁替他捏了把汗。张打油见他望来,却是会心一笑,并无半分忧色。

    颇为意外的是,那个游方至杨柳山庄后,便在半山结庐、传经布道的胡僧慧朗,竟也来到此间。方才和许多头顶光洁的僧人混在一处,尚不算惹眼,此时独个儿跑出来,却是醒目非常。见到杨朝夕颇有些古怪的打扮,也只是笑笑,并不上来攀谈。

    又过数息,各宗门教派选推之人,也渐次走出。

    有几个杨朝夕早已熟识,大半却是生面孔,或凶戾、或倨傲、或阴沉、或木然,几无面善之徒。

    道门自不消多说,上清观是他学道修艺的宗门,众师兄弟孰优孰劣,自是心中了然。弘道观、麟迹观、圣真观、通玄观、道冲观等各观出类拔萃的弟子,当年斋坛演武之时,他便已识得。

    释门中所识之人不多,却皆与他有些过节。譬如昭觉寺不眠和尚、崇化寺惠从和尚、齐云庵妙静师太,以及一些杂庙小寺的和尚,跑马岭恶战时似乎见过……总而言之,一旦对上,自当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祆教之人,却是个个认得。除了端坐长轩下的圣女小蛮、不在推选之列,其余便是地维护法叶三秋、曜日护法张松岳、神火护法祝炎黎、建木护法唐竹轩,以及几个传教使。皆照那元载“什伍之法”选推而出,反而来此护持的“百合卫”“双戈卫”等教中卫卒,无一人登台。

    然后便是南衙双鹰、贱籍四友、唐门六姝、魏州八雄、河朔二十八宿、乞儿帮掌钵、潇湘门花姬、木兰卫黎妙兰、山翎卫崔九、铁鍤帮郭盛等人,或因事相交,或因故结仇,皆称得上各方好手……

    不必细数,便知登台比武者、其数已然过百。

    百余侠士乌泱泱挤在一处,不免互有擦碰。于是才半盏茶工夫,便有数人口角起来,以至于抽刀拔剑、便要互殴。幸而周围香山寺武僧赶至,连拉带劝,方才作罢。

    便在此时,灵真禅师扬了扬手,登时两个颇为健硕的武僧、抬着一大捆做好标记的羽箭走了上来。看数目亦是不少,当是照登台比武人数所制。

    众侠士只听得“呯呯叮叮”一阵乱响,大捆羽箭登时倒入铜瓯中。根根杆杆、歪歪斜斜,似杂草丛生,却有森然之气透出,叫人心中一警。

    灵真禅师清了清喉咙,忽又运起“十方梵音功”,唱了个佛号才道:

    “阿弥陀佛——!诸位英侠,稍安勿躁!如今瓶签具足,请诸位依次上前,掣签定序,预备登台!”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一众侠士,瞬间安静下来。却都盯着着那金光锃亮的铜瓯,一时竟无人上前。

    杨朝夕想起师父李长源的嘱托,心底暗叹一声,当先一步跨出,行至香案前。昂然笑道:

    “既然诸位大侠谦让,便叫在下先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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