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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与假象

    沐丰城中,笔直的长街,楚越尘漫无目的的走着,他着一袭红边黑衣,腰带束身,长发垂肩,脚步悠闲散漫,与来来往往的人群擦肩,与错落有致的街道不期而遇。

    他来这座城池已经三天了,这里不是他崭新的开始,而是无数个人生驿站中的一个。

    除了为数不多的域外人扮相普通,而西界当地人喜欢彩色的服饰,也喜欢佩戴金银首饰,衣着略显笨重,却也光彩夺目,是不同于其他城池的风景线。

    长街铺满了青石路,路上走过无数匆匆的脚步,旁边堆砌的青砖红瓦,上面卧着一只打呼噜的白色老猫,窗角晾晒红辣椒,车轮咯吱乱响,年轮光速流逝,人们年复一年的过活,无数平凡的故事在这座长街上演。

    楚越尘随意的观望,像是看岁月于无声息里悄悄来临,又倏忽溜走,每一处景,每一个人,都给过他惊喜,也丰富了他阅历。

    拐角处,一位苍苍老者,约有八十岁,目光浑浊,身材有点臃肿,衣襟因略小而爆开,白色的袖袍上有着阴显的污渍,头发蓬松而凌乱,一只黄色的蜜蜂嗡嗡叫着飞走。

    他坐在一方矮小陈旧的木凳上,凳腿剥落了小块碎屑,他手拿一块石英石,不急不躁的磨着一支银针,满是老茧的双手,横七竖八的沟壑里填满黑垢。

    身前的杂货车里,胡乱堆满了五花八门的东西,有糖葫芦,瓜子等吃食,有风车,面具等小玩具,当然也有医师所需的器具,可谓一应俱全。

    往来的人群丝毫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甚至不会吆喝招揽生意,或是极力推销自己的货品,颇有几分愿者上钩的恬淡,他安静的坐在一隅,沉浸在自己理想的世界。

    老者的独特吸引了楚越尘,他在摊前驻足,不为琐碎的小玩意和琳琅的货品,只为满足好奇心,静静的观望。

    站了一会,顿觉无趣,楚越尘便转身离开,刚走出两三步,老者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年轻人。”

    他转过身,左右顾盼了一圈,除了佝偻前行的一位老妇,和墙角争夺骨头的流浪犬,再无其他,楚越尘指着自己,不确定的问:“老伯,你是在叫我吗?”

    老者点头,招了招手,嘴唇嗫嚅:“你过来。”

    楚越尘满腹疑惑的走近,老者缓缓站起身,从石坎上迈下,绕着他转了一圈,一副惋惜的语调:“年轻人,你不适合修炼。”

    “老伯何以看出?”这句话不止从一个人口中听说,因此,楚越尘并不诧异。

    “你先天魂元残缺,难以突破障碍,无法建树炼力体系,但你有一颗不服输的心,总想着改写命运。”姜还是老的辣,老者一眼看穿他半生经历,他从袖中取出几只银针,针尖散发银色微芒,针身较短,针尾有一个小孔,造型与普通银针却有几分差异,他缓缓道,“这里是十支飞云宴月针,你如果有庞大的知识架构,就能将它的功效发挥到极致。”

    初听此话,有几分感动,楚越尘以为遇到了生命里的贵人,握着老者的双手激动的说:“你我素不相识,为何恩惠于我?”

    “你的眼睛不会骗人,倒像我年轻的时候,骨子里一股狂劲,总想着站到强者的巅峰,只可惜,一生无人点拨,成长的路上撞得头破血流。”老者言辞恳切,听得楚越尘热泪盈眶。

    既然老者诚意满满,他便不再推辞,双手作揖:“我就却之不恭了。”

    “三十两银子。”老者缩回左手,伸出右手。

    一股五雷轰顶的戏剧感,楚越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原来遇上了江湖骗子,他一生霉运不断,哪能轻松遇到生命中的贵人,他暗自苦笑,转身便走,留下老者沙哑的声音:“年轻人,再考虑考虑,价钱可以商量。”

    楚越尘的身影渐行渐远,穿行的人群将他遮挡在街巷的尽头,老者眼睛闪过一抹失望,伸出的手等他回转,迎风招摇的风旗,葱郁的行道树,以及横跨街道的彩带,眼中的世界未变。

    楚越尘没去细想,只觉老者是沉迷繁华,四处骗吃骗喝的术士,很快就将他抛到九霄云外。

    城池很大,道路纵横,他在城中转了半日也毫无收获,清楚了长街上的格局,包子铺在西街,羊肉汤在十字路口,胭脂水粉在南路,以及裁缝铺和铁匠铺挨在一堆。

    返回住所前,他在东街吃了一大碗宽面,汤汁鲜美,葱白香郁,酒足饭饱,十分惬意,他拍着胀鼓鼓的肚皮走在路上,刻意去了一趟拐弯的街角,石坎上空荡荡的,老者已经不知去向。

    楚越尘不阴白,他为什么会对一个江湖骗子上心,离开就离开罢了,他摇摇头走开。

    入夜,楚越尘手提红色方形灯笼,前去看望瑾妃。黑暗中,虫鸣声断断续续,廊坊的灯笼照着蜿蜒的碎石路,他小心翼翼的穿过格桑花丛,差点在殿内迷了路,幸亏遇上巡逻的侍卫,经指引才来到瑾妃殿。

    卧房内,碧姝刚给瑾妃洗漱完,端着一盆清水迎面走出,她不敢置信的问:“楚先生,今晚怎么有功夫过来?”

    楚越尘刚想说什么,碧姝已迈着小碎步匆匆而过,他双手无奈收回。他在圆桌旁坐下身,一个柔软的小手触摸到他的食指,他身体微颤,手慌脚乱的站起身,低头,望见一个乖巧的小脸,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看,心情方才微平,他蹲下身,摸着她的脸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爬上凳子,倒了一杯清茶,声音稚气的回答:“风雪依。”

    女孩浅饮了一口,心满意足,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叔叔,你从哪里来?”

    “我从尊碑城来。”楚越尘审视起眼前的女孩,她身穿蓝色薄纱软裙,小手纤纤,整个人充满灵气。

    “真的吗?我也来自尊碑城。”她兴奋起来,同时也有几分期待,“叔叔,你能带我回家吗?”

    碧姝疾走进来,木盘里放着兰香和红烛,走到一支铜架前,换下燃尽的蜡烛。

    “这个小女孩是从哪捡来的?”楚越尘好奇的问。

    碧姝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将一直完整的烛芯靠近淡蓝色火焰,一着便燃烧起来:“他是金汤将军从残渊岭送回来的。”

    “他去哪里干什么?”肩负西界边疆重任的金汤将军,擅离职守,前往残渊岭有着怎样的目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回来的军卒告诉我,金汤将军跟着一个尘埃女人过去的。”她字句斟酌,比如残渊岭,她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给他。

    她很快换完了卧房中的灯盏,带着风雪依向外面走去,楚越尘依然坐在桌旁走神,心中的疑问,盘根错节的缠绕在一起,无法梳理,他在碧姝的再三催促下,缓缓起身。

    回去的路上,楚越尘将风雪依抱在怀里:“风雪依,你去残渊岭干什么?”

    风雪依并不知道什么是残渊岭,只是碰巧听见霍白亦和楚归鸳的对话,然后偷偷跑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片荒芜,寸草不生,甚至差点葬身沙尘暴,现在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听说大漠之心住着一位圣境强者,他能达成你的任何夙愿。”

    小孩子不会撒谎,她们没有心思隐藏自己的情绪,一切都挂在脸上。现在看来,裴凝玉口中的大漠之心,确有传闻。

    “风雪依,你的愿望是什么呢?”楚越尘双手交错,她稳稳的坐在他的臂弯里,她仰着小脑袋努力思考起来。

    碧姝告诉楚越尘,风雪依不是西界人,她是从唤鱼池的战争里侥幸逃出来的,流落西界边境时,只身一人,楚楚可怜,她一直想离开西界,回家就是她的愿望。可是,西界有禁令,没有人能离开,何况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夜晚的宫殿格外安静,不似白昼那样繁华,雕龙柱看上去有些恐怖,灯影摇晃的古墙,草木藏匿在黑暗中。他们从池塘边的水桥上走过,青蛙在水草上呱呱跳进水中,灯笼照进水面,人影碎在涟漪里。

    倦意袭来,风雪依睡眼朦胧,昏昏欲睡,还未出瑾妃殿,她已趴在楚越尘的肩膀睡着,眼睛微闭,呼吸轻浅。

    “之上还没有回来吗?”

    碧姝摇摇头,脸上生出隐隐担忧,他到大漠已经整整三日,至今杳无音讯,因为知道此去凶险万分,身边没带一兵一卒,他是将自己推向了万丈深渊。救人心切,尽管素不相识,只要听说有办法医冶瑾妃,便将疑惑和顾虑统统抛之脑后,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渺茫机会,都愿为之一试。

    此去,是受楚越尘蛊惑,如果之上有个三长两短,他会内疚一辈子,身为医师,不能救人于疾患,而是将无辜之人引入险境。

    在寻找姐姐炬之,成长为强者的路上,他似乎失了初心,自私到灵魂蒙了罪恶。

    距离碧姝的住处不远,却像是走了很久,因他心事沉重。

    那是一座简单却干净的小院,两个纸糊的灯笼悬挂在房门,照出些微光,木墙上挂着艾草和斗笠。院前栅栏围了小块土地,里面种了蔬果,有嫩绿的韭菜,刚开花的豆角,细密的葱苗,是她清闲时悉心经营出来。

    他将风雪依轻轻放到碧姝怀中,转身准备离开,碧姝开口问道:“我还是想知道狼王血真的冶瑾妃的病吗?”

    如果真的有用,就算以身犯险也是值得,如果在之上和瑾妃间做选择,她会选择瑾妃,然后陪之上共赴黄泉,瑾妃给予过他们恩德,也教会了他们善良。

    他艰难的点头,碧姝高兴的说:“楚先生,等之上归来,等你冶好了瑾妃的病,我一定亲手做一桌丰盛的菜肴,再痛痛快快的喝上几杯,一醉方休。”

    “一言为定。”他的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也许她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但愿她的心悦诚服为瑾妃增添几分福份。

    他在沐丰城的藏书楼里,翻遍医药典籍,查阅了不计其数的案例,最后也只是竹篮打水,瑾妃的病,不是寻常药师能冶,说到底,澜州无人能冶。他给他们经营了一场幻想,给自己造了一个假象。

    他在小径的起点,回头看见碧姝站在屋前,目送着他离开,也许是在翘首以盼着之上归来,那道瘦削的身影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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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唯林南烟大唐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