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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小孩

    俞安则刚走出学堂,倏然头顶一凉,哗啦一声,水珠迸溅,一盆污水从二楼泼下来顺着屋檐流下,俞安则好死不死地“中彩”了,白衣脏了一片,被水淋湿的地方微微泛灰,她心里万般嫌弃,抬手拨去脸上的水渍,她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有灰尘的味道,她觉得恶心透了,现在只想跑回家洗个澡。

    陈凭齐探出头,看着举止慌乱的俞安则,咯咯大笑,眼神戏谑,一手靠着窗一手提着桶阴阳怪气地道:“呦,安则啊。”

    俞安则听着他的语气,火气冲上来,她喘着气,将碎发撩到耳后,她现在暗暗庆幸还好今日出门晚,否则要是被其他窗友看到她这般狼狈,她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的心都有了。她抬首冷冷地瞪了一眼陈凭齐,愤恨地吐出一口气,起身走掉了。

    天色如墨,星辰熠熠,绿柳携长风,莺啼落窗台。俞安则疾步而行,她本来想偷偷摸摸回房间把衣服换了,谁知撞见了路过的黛蓝,黛蓝见她如此,急忙跑过来关心她,可她现在心里烦闷,什么都不想说,黛蓝也不敢再多问,见她衣服湿了,赶紧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正要给对方披上时,俞安则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她道:“不用了,脏。”

    黛蓝一愣,误会了俞安则的意思,她以为俞安则在嫌她的衣服脏,其实俞安则是担心自己弄脏了黛蓝的衣服。俞安则全身湿透,凉风吹过,她身上泛起鸡皮疙瘩,身子忍不住颤抖,她快步向前走去,却又遇到了阿荀,他道:“小姐还没吃吧?”

    阿荀不像黛蓝,他是宿臾带过来的仆人,俞安则与他不熟,二人之前也没怎么说过话,对方现在突然来关心她,让她感到不习惯,俞安则全身又湿又粘,她冷得牙齿打颤,急忙道:“荀哥,我不饿。”

    “那怎么行呢,小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哪能总是不吃饭。”阿荀发现俞安则的衣服湿了,惊呼道:“唉!小姐这是怎么了!?”

    俞安则忍不住抬手抱紧自己,她心烦意乱,并不想要任何人的问候和关心,只想找个地躲起来,她心里暗暗想着今夜的风怎么这么大,吹得她冷得想钻被窝里去,她喘了一口气,速速道:“我没事,洗一下就好了。”

    阿荀不知道俞安则到底怎么了,本来还想问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可俞安则冷得难受,掩饰的心情都快消耗殆尽了,她抬脚跑向房间,阿荀一人神情呆滞得站在庭院看着俞安则身影渐远,随后对坐在檐下挑灯看书的宿臾道:“主人,小姐到底怎么了?”

    宿臾撑着脑袋,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俞安则瘦小的背影,他哪里懂姑娘家那些圈圈绕绕的心思,随即冷声道:“我又不是俞安则,问我作甚?”

    阮芍本来要去陈夫人家用晚饭,结果饭没吃成,倒是挨了人家一顿骂,她带着一腔怒气回来,见着黛蓝,命她将俞安则带出来,俞安则洗完澡后头发还没干就趴在床上沉沉睡去了,睡得正酣时,黛蓝掀了她的被子拉着她出去!

    “干什么?”俞安则脑子一片模糊,她揉了揉眼睛,任黛蓝拉着自己,也不知道黛蓝要带她去哪里。

    “你给我跪下。”阮芍站到俞安则面前,黑影笼罩着她,挡去了所有光线。

    俞安则不明所以,阮芍气得眼眶发红,又重复了一句,黛蓝见这气氛不对,压着俞安则的肩膀强迫她跪在地上。俞安则觉得莫名其妙,挣开黛蓝的手,阮芍开门见山,指着她的鼻子呵斥道:“你今天是不是打了陈家二公子!”

    俞安则闻言,猜到了母亲为何神色如此,她脸色一沉,长舒一气,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算是默认了。

    阮芍扶了一下额头,怒火爬上心头,气得她几近昏厥,她试图平息怒气和孩子好好讲话,她良久才道:“晚上凭齐哭着回去和陈夫人说起这件事,我起初还不相信,告诉她我的孩子不会做这种事,可我没想到……”她指着俞安则的那只手指颤抖着,难以置信地道:“我万万没想到你会做这样的事!为了你的学习,我顶着烈日去应事府给你请宿先生回来,我不求你能一鸣惊人,只希望你以后的日子能走得顺一点,我年少拜师学艺,没读过几个书,别人都把我看做是不流之辈,我掏心掏肺地做这么多,不就是希望你的人生不用受那么多的冷眼和指点……”

    俞安则紧咬嘴唇,她本来应该生气,为自己讨回公道,谁知忽地鼻子一酸,反而不争气地哭了,她声线颤抖,说道:“他欺负了我很多次,是他先来惹我的。”俞安则表面强装镇定,眼泪却像断线珍珠般簌簌落下,她既愤恨又委屈,心里的气无处可发泄,暗暗攥紧了衣袖。

    “欺负你很多次?”阮芍被这野孩子气得眼眶发红,感觉离命归西天不远了,她道:“那你为什么不反省一下别人为什么要欺负你!”

    俞安则嘴唇颤抖,温热的泪水打在手背上,灼伤了她的内心,她原本还为自己一时冲动打了陈凭齐而愧疚,现在母亲胳膊肘往外拐,她反而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理所应当的,许久,她答道:“那是因为我没打他,他欠打!”

    阮芍见她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哭得发猛,她道:“你知道他是陈家二公子吗!?你怎么能动手打他!”

    俞安则喉间发苦,就像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她道:“陈家二公子又如何?那他杀了我也可以吗?”

    阮芍被俞安则驳得哑口无言,她抬袖掩面,闷声哭起来,她觉得俞安则长大了翅膀硬了,居然开始顶撞自己!阮芍感到挫败,迈步离开庭院,黛蓝紧随其后,偌大的庭院只剩俞安则孤零一人。俞安则跪得膝盖酸痛,泪痕被风吹干,脸上微微刺痛,阿荀不忍心看这小孩受苦,走过来俯首温声道:“小姐,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受了风寒可就不好。”

    俞安则吊着精神深吸一口气,像极了在给自己续命,半响,她道:“你回去休息吧。”阿荀欲要再劝,俞安则心里一片失落,又开口道:“你不要看着我。”

    阮芍担心俞安则再与陈凭齐起冲突,特意给宿臾加了钱让他每天按时去接俞安则回来,宿臾守时这一点没得说,每次俞安则出来时,一眼便能看见宿臾在门口等着自己,只不过宿臾每次都面色极臭,一脸不情愿。

    宿臾不喜欢自己。

    俞安则是心知肚明的,可她以为宿臾不喜欢自己是因为自己的笨。

    宿臾走在俞安则的前面,每次来接俞安则回家都让他觉得内心煎熬,度日如年。他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什么,冷声道:“把前几天学的诗词温习了,明天我要默。”

    “好。”俞安则愣了一下才回答,宿臾冷哼一声,落在俞安则耳朵里像极了嘲讽,愁容爬上她那张白皙清秀的脸,她低着头,心里继续默默背起今天学的东西。

    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俞安则,俞安则听到后神色慌乱,加快脚步跟上宿臾,她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没有理会对方。陈凭齐见俞安则没有回应自己,一时又羞又恼,他抬步去追俞安则,俞安则听到脚步声在向她逼近,她心里害怕,下意识冲到前面去,把宿臾当做她的保护盾,让宿臾站在她和陈凭齐的中间。

    宿臾见俞安则神色如此,转过身看了一眼正追过来的陈凭齐,陈凭齐见到宿臾一愣,对方挡着他了,他忍不住怒道:“你谁啊你!”

    宿臾不喜欢这个泼皮小孩,他之前就见到对方经常缠着俞安则,他起初没去管,是因为陈凭齐纠缠的人又不是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人这么般无礼,今天冲撞到他头上来了,这让宿臾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睨着这小毛孩,陈凭齐想走过去找俞安则,不料宿臾和他干起来了,他走哪宿臾就堵哪去!

    “你干什么挡我的路!”

    “我的小孩不喜欢你,你心里没点数吗?”宿臾冷笑道,陈凭齐的那点心思在他这儿就像遇到了照妖镜般无所遁形,他讥讽道:“还跟条狗似的三番两次缠着人家,真不害臊。”

    陈凭齐被戳穿心思,涨红了脸,他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气话一句说不出,他开口骂了宿臾的祖宗十八代,随后拔腿狼狈走人。

    宿臾解决完一个智障后,回首却看见俞安则一脸难堪,他知道上次阮芍因为陈凭齐的事训了俞安则,而现在她多半是担心陈夫人又找自己的母亲算账,可他并不在意,反正自己痛快了就行。

    他眯了眯眼睛,就像在审判俞安则一样,道:“干什么?挡了你的桃花不高兴了?”

    俞安则没有说话,宿臾从她身边走过,低声骂了陈凭齐一句,“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

    宿臾走了一段路,没听到俞安则的脚步声,他驻足回首望了她一眼,也不知道这小脑袋瓜在想些什么,他语调微抬,道:“还不快跟上?”

    俞安则琢磨着宿臾的话,跟在身后问道:“这就是喜欢吗?”

    “走我前面去。”宿臾怕弄丢了俞安则回去被阮芍骂死,觉得还是让这小孩走前面为好,他可赔不了阮芍一个俞安则,他走在俞安则身后,眼睛盯着那小背影,心里嫌弃着这小孩怎么那么瘦弱,弱不禁风一副娇贵样,一提起陈凭齐他心里就不舒服,道:“他天天缠着你不就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他之前欺负过我。”俞安则道,这让她感到矛盾,她虽然还小,但她所理解的“喜欢”不是建立在伤害之上的。

    宿臾忍不住啧了一声,“喜欢”不像白纸黑字上的东西,他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懵懂小孩解释“喜欢”,总不能说是自己感觉到陈凭齐对她有意思的吧?这种无凭无据的猜测太苍白了,他索性不说,给自己惹那么多麻烦干什么,他道:“你懂什么?”

    俞安则微微垂首,感觉宿臾说的好像也不是没道理,她的确不懂,不然就不会问了。她突然停下脚步,宿臾不知道她这个烦人精又怎么了,他疑惑地看着她。俞安则转身向前一步,像是个索要答案的小精灵,她对宿臾道:“大人,可是我觉得,如果从心底喜欢一个人,是不忍心做出伤害对方的事的。”

    宿臾看着俞安则认真起来的蠢样子,脸上难得有了些许温度,他觉得这个小孩对“喜欢”的理解很有意思,至少这是他空白的部分,而俞安则替他补上了。他妥协了,道:“是有点道理。”他好奇心起,给俞安则留了难题,他反问道:“那你觉得陈凭齐这种是什么?”

    宿臾等待着俞安则的答案,心里期待不已,俞安则微微抬头,眼眸如湖面的潋滟波光,她道:“什么都不是。”

    ——

    俞安则背完书后,正好到了饭点,宿臾起来舒展腰身,他要去吃午饭了,走了几步后突然想起俞安则还坐在那儿,他开口道:“你不吃?”

    “我还不饿,大人辛苦了,您先去吃吧。”俞安则道,今天她默写全对,心里暗暗窃喜。

    宿臾不知道这小孩今天高兴个什么稀巴烂玩意,抬脚走回去,一手拉起俞安则,俞安则被宿臾拽着,整个人懵懵的,宿臾气势逼人,她总感觉对方像是要把她拖去杀掉似的……

    此后,每到饭点,宿臾都会拉着俞安则一起去吃饭,只不过俞安则向来吃得少,像猫一样吃几口就饱了,宿臾心里纳闷,随后明了,终于知道俞安则为什么又矮又瘦了。即使如此,宿臾却始终埋头吃自己的,并未多说一句,他是挨过饿的人,受过苦的人,觉得有吃总比没吃好。

    翌日寅时,天空下起微微小雨,残花落满地,空气沾了凉意,钻进鼻子里却让人觉得全身舒坦。俞安则悄悄起了床,走进厨房里将昨晚倒掉的饭菜包好。她撑着伞,下雨路滑,她小心地走过弯曲的小道,行至一处废墟前,跨过几个小土堆后走入一个破败的亭子,她收了伞,将从家里带来的剩菜剩饭放在地上摊开,不一会儿,躲在石椅下的小黑猫轻车熟路地接近俞安则,埋着脑袋吃得津津有味。

    俞安则其实很怕毛茸茸的小动物,尤其是那种过于热情,一上来就粘人的,她几次见过这只小猫,觉得它瘦得可怜,便每日去穆学宫前将家里的饭菜打包好带过来,后来还给它取名叫平安。

    外面雨声淅沥,山色混沌,俞安则觉得时日尚早,于是拿书起来背。

    平安吃完后,对着俞安则喵喵叫了两声,但她耳边挤满了雨点声,根本没听见,平安无奈,但也懂事,只好窝回椅下,不去打扰俞安则。

    一个时辰后,日照重岩,骤雨初歇,厚雾褪去,远处炊烟袅袅。俞安则离开后,宿臾从一堵废墙后面走出来,蹲下身子挠着平安的下巴,似乎是感受到宿臾的善意,平安没有躲开,反而舒服得眯上眼睛,随后伸出舌头舔了舔宿臾的掌心。

    宿臾在俞府也是闲着,他突发奇想,索性出去玩一阵,下午再把俞安则接回来,如此一举两得,他去了西门集市,街道上车水马龙,商贩吆喝,雨后初新,他路过小摊,突然被人叫住,宿臾闻到香味,侧首一看,才发现对方是卖栗子糕的,他不喜欢吃甜食,正想走掉,那商贩急了,开口道:“哎哎哎!大人,买点回去给妻儿尝尝也成!”

    “我还未娶妻。”宿臾难得有耐心回道。

    商贩脑子里灵光一闪,转口道;“那买回去给令弟令妹尝尝吧,小孩都爱吃这个。”

    宿臾闻言停住,他是家中独子,没有弟弟妹妹,吸引他的,是商贩那后半句话。

    “小孩……”宿臾稍顿片刻,突然想起俞安则好像就喜欢吃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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