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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不知今宵似何愁

    崔堇然一安静,裴祎耳边也就清净了。她忽地发现亭子的石椅下有一堆粉末状的东西,她起初有些看不清,跪着身子凑近去瞧了瞧,待脑子里突然想到什么东西之后,不由得一怔,她怎么觉得这东西越看越像……

    骨灰!

    呸!

    裴祎猛地起身,不小心磕到了头,可她却觉得一点也不疼,她定睛一瞧,不知道什么时候崔堇然把手贴在了石椅边缘。裴祎看着那只被他撞得通红的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的身后就是崔堇然,二人相隔寸许,裴祎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撞糊涂了,这个时候她又闻到了崔堇然身上的皂荚香气。

    裴祎不懂这些,亦不曾多做深究,所以也形容不上来,她只觉得这味道清新淡雅,宛若人间三月春,暖风和煦,万物向荣,一派新意,河边鸥鹭,扑翅竞飞,山间甘泉,汩汩流泻,花光铺满庭,绿柳断残愁。想着想着,裴祎竟然愣着跪在了石椅前,崔堇然收回手,挺直了腰板,香味遁去,裴祎如梦初醒,神情恍然。

    呸!

    你在搞什么!平白无故地想什么人间三月春!矫情死了!

    裴祎莫名其妙地暗暗把自己乱骂一通。她是个对自己很严格的人,生起气来连自己都骂!

    崔堇然看着裴祎一动不动的,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他的语气带了几分小心谨慎,就像怕惹裴祎生气一般。

    裴祎不想回答,此时此刻,她只想把崔堇然丢出墙外,让他滚回家去!她起身,偷偷深吸一口气,试图集中注意力,可她今天就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越想平静下来就越是想起崔堇然如玉石般夺目的手指,以及……

    他身上淡淡的皂荚香气。

    裴祎心烦意躁,莫名感觉脸颊发热,她脑子里的线索被搅作一团,就像是台面上一杯被打翻的茶水,她想集中注意力认真办事,可偏偏思绪散乱,覆水难收。

    崔堇然不知道裴祎到底怎么了,良久,他才道:“林家主的尸首是在乞人堆里找到的。”

    思路终于被拽回来,裴祎感激不尽,就差俯首叩谢!她虽然不知道崔堇然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情,但是她觉得既然崔堇然提到了,或许就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点。她抬首看到一道焦痕从长廊头一路蜿蜒向尾,不由得沉思一番。

    能受人控制,且能将凡人顷刻间烧作骨灰的,恐怕只有冥疆的狱火和神界的地火能做到,但是神界的地火比较特殊,对于神明而言它象征着权利与地位,除非是司律换授,神君钦赐,或者是犯下滔天大罪的囚徒,否则一般的神明根本与地火沾不上边,与神界不同,冥疆这个地方向来讲究强者为尊,只要能自己练出狱火那便是自己的本事,全由狱火的主人操控使用,无人敢多言半句。

    乞人堆……

    裴祎整理了部分线索,道:“清水镇上的确有处乞人堆,但是从林家府邸到那儿起码得拐好几条巷子呢。”

    不对。

    她忽地被自己点醒。

    巷子!

    清水镇上这么多圈圈绕绕四通八达的小巷,要想抄近路也不是不可能!想到这些,裴祎抬脚走进屋内,发现室内居然也有焦痕,她对房室的窗子一一查看后,发现的确有间卧室的后窗一眼望去便能看到乞人堆!

    裴祎的手指细细摩挲着窗台,指腹沾上风尘,灰了一道,窗边系着粗大的麻绳,贴靠着墙壁,向外垂去,裴祎勾指拽起绳子,眉毛微蹙,若有所思。

    窗户四大八开地敞着,随风微晃,咿呀作响,与刚刚看到的其他房间不同,这间卧室大多物件保存完好,并未被焚毁,她不由得好奇之前到底是谁住在这儿,可惜这里的东西少得可怜,只剩零星几件,像是被刻意搬走了什么,再加上如今府邸一片颓败,即使这里再怎么与众不同,也难掩惨淡之状。

    帷帐覆了一层灰,看上去又老又旧,早已磨尽了往日的奢靡,被褥被外面横劈进来的雨水浸湿过,风干后皱巴巴地贴在一起,散着一股沉闷的霉臭味,架上有一盆枯死的君子兰,桌案台几上的香炉雕饰华丽,铸有云雾仙山,海兽诸样,里面还剩一点尚未燃尽的香块。

    裴祎盯着窗台一阵,崔堇然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走到前面不紧不慢地道:“我先来试试。”

    裴祎轻轻一笑,等着观戏,她觉得崔堇然像极了被养在温室里的花朵,气质清冷,细皮嫩肉的,仿佛大风一吹随时就会折断,脆弱得只堪捧在手心里细细照拂。她想都没想,也不关心崔堇然这样跳下去是死是活还是落了个残废的下场。

    毕竟神明,没有那么脆弱。

    她悠然道:“你试试?”

    崔堇然果真一跃而下,裴祎走上前向下望去,目光冰冷,所及之处,只能看见漆黑一片,她微微出神,忽地想起修罗关的夜晚也是这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那里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死去,也会有很多人被送进来,为这场取悦前妖皇的游戏源源不断注进血液。守着城门的黑花斑疮蛇深夜便会爬进来觅食,吃掉那些被刀子捅得又皱又烂的可怜人。裴祎时常觉得自己是个盲人,睁开眼睛看到的世界和闭着眼睛看到的也没有什么区别。长夜漫漫如此难熬,煞尽了她所有的年少轻狂,撞碎了她所有的念想。

    裴祎回过神,眉头微蹙,她隐隐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朝这个房间靠近,她收起凌乱不堪的思绪,踏上窗门纵身跃下,坠入无尽深渊,黑暗之中有藤蔓缠上来,唰地一声牢牢捆住她,又将她缓缓往下送,护着她安全着地。

    狱火紧随其后,把四周照得通亮,裴祎见藤蔓乖巧地钻回崔堇然的袖底,心有好奇,却终究没有问出来。她回首望向窗口,借着火光清楚地看见窗前站着一只青面红眼的鬼怪,对方的右眼下方挂着一滴干涸的血泪,怵目的伤疤从他的脖子伊始横穿过鼻梁直向眉尾。

    裴祎神色冰冷,今日真是冤家路窄,她心想着贪面鬼怎么在这里!?此时此刻贪面鬼垂眸打量着裴祎,见对方面色如此,轻蔑一笑。

    注意到裴祎的举动,崔堇然抬首看去。贪面鬼见到崔堇然之后神情不由得严肃几分,一扫先前的轻浮之态,他冷哼一声,虽然不知道跟在裴祎身边的那小子是谁,但是那小子身上溢出的压迫感居然与裴祎不相上下,他心烦意乱地啧一声,觉得自己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先是莫名其妙地遇到了裴祎,现在又遇到了此等厉害人物。

    他不敢上前纠缠,只好转身离开。

    “你们认识?”崔堇然问道。

    “是。”裴祎只回了一个字,让对话在此结束。

    花鬼扇,全名为花鬼六面生,分别是恨恶怒淫妒贪六鬼,这四百多年来裴祎只降伏了五只花鬼,还剩一只贪面鬼逃窜在外,说来滑稽,六只花鬼中率先与裴祎交手的就是贪面鬼,可是最后需要她去降伏的也是贪面鬼,贪面鬼一向狡诈,上次虽然在裴祎手下勉强逃过一劫,但脸上却被裴祎用沧溯剑划下一道深长的伤口,所以其他五只花鬼经常在背地里嘲讽贪面鬼,都说他名字取得不好,都说“贪念之破面”,没想到就真的破相了……

    裴祎弯腰扫视着立在眼前的高墙,如果真的有人顺着外面的小径逃去乞人堆,情急之下,应该不可能翻越高墙,毕竟这样不仅麻烦还惹眼,做出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人逃走了一般。她想,这高墙附近应该有什么出口可以通往外面。她抬手将凌乱的杂草一一拨开,找了一阵后果然发现了一个小洞口,不过这个洞口并不高,只能勉强让一个人从这里爬出去,想必是为了让这个洞口能掩藏于杂草堆里,不被人轻易发现,所以不敢凿高些。

    她检查了一下矮洞的周围,洞口旁边的杂草堆上还压着几块碎石,这个洞看上去就像是为了临时逃命砸出来的。她没有犹豫,伏下身子从洞口爬出去,手掌摁在地上,不小心扎到碎石,顿时渗出鲜血,微微刺痛,可她无暇在意这些,仍然面不改色地干着自己的事。她垂眸看了一眼碎石上的斑驳血迹,抬指捻去沾在掌心的小沙石,任血迹漫进掌纹,勾出鲜红的纹路,她不由得失神,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仿佛就是在复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之前从洞口爬出去的人,或许也如她这般被扎得双手流血。

    崔堇然也从那个小洞爬了出来,起身后习惯性地拍去身上的灰尘,裴祎经常忘记身后还有个崔堇然,她一想起这位富家公子居然跟着自己爬狗洞,那实在是太“委屈”他了。

    裴祎抬步沿着小径直走,这条路果然能通向乞人堆,越往前走酸臭味就愈是清晰上脑,萦绕鼻腔。裴祎这时忍不住看向身后人,才发现他实在是太高了,想看他一眼根本做不到“偷偷摸摸”,只能明目张胆着来,她很好奇这位洁癖的小公子会作何反应。

    崔堇然面不改色,侧首瞧见裴祎看着他,轻轻一笑,晚风吹得裴祎发丝轻舞,犹如有小触角挠着她的颈脖,她觉得有些发痒,也随之一笑,神情温和了几分,道:“我还以为你会一堆废话抱怨个不停呢。”

    渐渐有光亮爬进来,裴祎收起狱火。瘫坐在巷子两侧的乞丐听到脚步声后朝他们看过来,一个个眼里泛着惊喜,他们没想到这种衣冠楚楚的人居然会到这种脏乱的地方来。

    裴祎不喜欢兜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找了位长者打听起旧事。

    老者瞧着她生得清秀动人,心里忍不住暗暗夸赞一番。待知道裴祎所为何事而来之后,他面色一沉,叹了口气,道:“这位公子,您还是不要趟这浑水了,林氏怎么说也是贵族大家,林家主自杀之后朝廷没少派人来查,可是,前来调查的人最后都莫名其妙地自杀了,而且一个比一个死得惨,我想你也知道这次连宰相大人都来了,不过我觉得啊,这位宰相大人也不过做做表面功夫罢了,此事诡异,关乎性命,他是断然不会做搭上自己脑袋的事情的。”

    其他乞丐闻言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崔堇然笑了笑,他下意识看了裴祎一眼,道:“既然此事如此诡异,老先生您更应该告诉我们了。”

    那老者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这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自己,他看着崔堇然这副装扮,只觉得对方身份尊贵,这下子他不由得觉得自己脸皮有些受不住,他纠结一阵,才缓缓开口,道:“很多事我们也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们看见有位男子躺在那里。”他年纪大了,曲起的手指有些发颤,指向远处一块空地,又比划了一下,道:“他手上攥着一支大铁锤,人就躺在那儿,头部流了好多血,脸和身上其他地方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前来协助调查的仵作断定他是用铁锤敲死自己的。”

    线索只有这么点,好像跟传言中也没什么区别。裴祎走在崔堇然前面,突然灵光一闪,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崔堇然,崔堇然先是一愣,裴祎神色淡然,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十分可疑。”

    崔堇然才缓过来她是在说林家命案的事,裴祎理清了思路,分析道:“那位老人说林氏是自杀的,可是,如果真的是用铁锤砸死自己,那铁锤不应该还攥在死者手里。”

    “应该是随意掉落在一处才是。”崔堇然思路极快,接下了她的下半句话。

    “没错。”裴祎欣然一笑。

    他们站在灯火通明处,夜风吹拂,思绪乱绕,二人各有所想,崔堇然垂眸看着她,突然抬手撕下自己的一段衣料,裴祎听着那利落的刺啦声不由得怔住,心想好端端的撕衣服做甚,就算钱多得没地方花也没必要这样吧。

    崔堇然突然抓过裴祎的手,神情严肃,透出了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毅,他往上面洒了药散,凉意渗进伤口,抚平她的每一寸疼痛,好似也抚平了她这个人的桀骜的怪脾气。

    她才想起她的手受了伤,现在双手都被鲜血染花,搞不好捕快都要误会她了。崔堇然极为认真谨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小心翼翼地帮裴祎包扎好双手,有时候不小心弄疼她了,他就轻轻吹气。

    崔堇然的气息是温热的,吹过她的伤口挠得她手心发痒,她想逃避,忍不住卷起手指,崔堇然却抓得更紧,不让她有机会从他的手里逃走。

    裴祎看着崔堇然为自己俯首,把她冰凉的手攥在温热里,热感仿佛也要烫穿了她的所有戒备,她一时感觉自己如同猎物,掉进温柔的网里,想要挣扎,想要逃避,却又被勾去了魂,享受着被呵护的复杂感觉。

    阴翳散开,月光皎美,镀上了温厚,流浪的小狐狸跳出樊笼,忘却归路,不知今宵似何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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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唯林南烟大唐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