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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哭声

    这一边福伦达还在絮絮说着,那一边王禛已经被带入瑞恩的卧室。几个小厮深感不安,直到瑞恩厉声一喝,命王禛下跪,几个小厮瑟瑟发抖,正要上前摆弄王禛,被后者瞪了一眼,遂不敢上前。

    “跪天跪地跪父母,我从未跪过旁人,今后也是如此。”​

    “此话很是稀奇,”​瑞恩静坐着,淡淡觑着他,“看样子卡尔娜的眼光不赖。”

    “王爷,”​王禛向前一迈,双手抱拳,义愤填膺道,“我从不觉得我有如此大的错处,遭此殴打,实在心有不平。”

    闻言,瑞恩挥手让小厮们退下,对王禛说:“你得罪了王府夫人,自然该打。”​

    “我只是不愿沦为别人的玩物,仅此而已。”​

    “卡尔娜是个极其冲动之人,任何人都无法掌控她的脾性,在她面前任谁都只能逆来顺受,我若是不罚你,她回来看到你拒绝了她还好端端的,岂非不把她放在眼里?”​

    “原来你们是这样想的。”​王禛深吸一口气,身上各处酸痛难挨。

    ​他忽然想起到此处的第一日,福伦达对他说过,长得十分俊俏并非好事,现在他才渐渐明白其中真意。

    万事有因必有果,即使是恶事亦有恶果。

    “王爷,我不明白,夫人既是您的妻子,您为何还要为她找面首。”​

    瑞恩冷冷瞅他,“这种事不是你该问的,你话太多了。”​

    “我愿意接受惩罚,只要不逼着我下跪。”​

    “那好,”​瑞恩闭上眼,“今天白日你就好好休息,但是今夜子时你必须到皇城外的乱葬岗中去守墓一夜。若你能活下来,以前的事既往不咎,若你死了……”

    王禛打断他的话,“我死不了。”​

    ​瑞恩轻蔑地笑了笑,“那里并非普通的乱葬岗,你可想清楚了?”

    王禛说:“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多谢王爷恩赐。”​

    他举步往外走,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他回到自己居住的耳房,咬着牙躺下,却再也难以入睡。

    ​尼康从睡梦中惊醒,瞧着他满头冷汗,赶忙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王禛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方才爬树摘果,不小心掉下来了。”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尼康小心翼翼掀开他后背,见他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眉头拧得更紧。

    “我去帮你找点药来。”​

    “等等,”​王禛颤声说,“再过半个时辰,你帮我去花园里寻一个剪花的,名字叫魏轻的侍女,让她带着草药来见我一趟。”

    ​“好好好,你快躺着别动。”

    尼康不放心,又忙前忙后为王禛烧热水泡茶。王禛凝视着他背影,突然鼻头一酸。

    ​他一向有些看不起尼康,因为他心眼小、胆子小、遇事躲躲闪闪又贪生怕死。可是王禛没料到,在他受伤之际,也是尼康为他担惊受怕。

    ​尼康把一块热毛巾摊开敷在王禛背上,他这才有了绵绵睡意。

    ​再次醒来时,尼康的脸变成了三张脸。

    王禛暗忖天色尚早,正要接着睡,头顶三个人却把他唤醒。

    “王禛,快醒醒,别睡了。”​是弗丽桑温柔的声音。

    ​“王兄……该死的,是谁把你打成这样……”是杨颂粗犷的声音。

    “王禛,别装死了,快起来。”​这个绝对忘不掉,这是魏轻那臭婆娘的骂声。

    不过这个臭婆娘应该带了草药来,思及此,王禛拼命睁开眼,虚弱地勾起唇角。

    “早上好,各位。”​

    “好什么好,日上三竿了。”​魏轻蹲下来,不耐烦地扶着他的肩膀说,“转过来,我给你上药。”

    王禛瞥她一眼,不满地道:“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这么凶。”​

    “谁让你作死,”​魏轻嘴上嫌弃他,抹草药的动作却轻柔许多,“我们才听说了,你定是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夫人和王爷,所以才会受罚。”

    ​“我没做错。”王禛梗着脖子,“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杨颂问。

    王禛疼得直叫,只是看见这三张关切的脸,满腹委屈顷刻间消散大半。

    “没事,小伤,养养就好了。”​

    “小吗?”​弗丽桑蹲下来,双手托腮,往他裸露的后背上轻轻一戳。

    ​王禛叫得更大声了。

    “杨兄,你且慢慢说来,王爷为何把你打成这样?”​

    ​王禛忖了忖,依着杨颂这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必定打上瑞恩的门替他讨回公道,到时候受伤的可就不止他自己了。

    思及此,王禛嗫嚅道:“魏轻说得对,是我做错了惹了夫人不痛快,所以挨打了。”​

    杨颂还想问什么,弗丽桑拽住他,摇了摇头。

    许多事是无法言说的,秘密听多了甚至有可能惹祸上身。

    魏轻冷哼一声,把草药盒放在地上,“我们不能时时来看你,这药你让尼康帮你涂,一日三次,一次也不能少。”

    ​王禛虚弱地挤出一个“好”字。

    “王爷对你还有别的处罚吗?”​杨颂撸起袖子,“若罚你别的工作,我替你做。”

    “扫墓你也替我做吗?”​王禛干笑两声,看见三人眼中的疑惑,霎时间笑不出来了。

    “什么意思?”​魏轻问,“王爷指派你去扫墓?”

    “没错,而且就在今晚,我要去皇城外扫墓整夜。”​

    “这……”​杨颂犹疑片刻,起身说,“我现在就去把今天的活儿干完,晚上同你一起前去。”

    “我也去。”​魏轻也起身说。

    ​魏轻转头瞥见弗丽桑,只见她犹疑不定,轻咬下唇,便轻声说:“弗丽桑,你便留下继续工作,待我们回来再告知我们王府中可有变数。”

    ​“好。”弗丽桑感激地看了魏轻一眼。

    ​“那就说好了,我们三人同去。”

    杨颂拍拍王禛的肩膀,后者握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你们确定要去?”

    ​“扫墓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

    “不是,”​王禛摇头,郑重其事地道,“今早王爷特意提醒我,这所谓的乱葬岗并不是普通乱葬岗,他还说有丧命的可能。”

    二人闻言,脸色一变。

    “你们实在不必跟我一起去冒险。”​

    “既然如此,魏轻你留下,我和王兄同去。”​

    “废什么话,要去一起去。”​魏轻双手叉腰,不屑道,“区区乱葬岗,还能有鬼怪把我们生吞活剥不成?”

    杨颂赞许地笑了笑,“王兄,听见了吗?无论如何我们不会丢下你。”​

    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感动,此刻王禛亦是如此。他忍住满眶热泪,握住杨颂的手,深深笑起来。

    ​不能回家也没关系,留在这里也并非孤身一人。

    ​当天戌时,三人在瑞恩王爷的授意下离开王府,雇了一辆马车去往皇城的乱葬岗。

    马车行驶将近一个时辰,三人抵达乱葬岗前山。乱葬岗在群山的山涧之中,马车停下后,三人又行了一柱香功夫,这才抵达乱葬岗。

    虽说是扫墓,可是乱葬岗并没有墓碑,遍地都是死去的宫女、小厮和侍卫,堆砌如山,鲜血凝固。

    月黑风高,乌鸦绕树​,远处群山起伏,近处尸首无骨。

    ​“这里……”魏轻瑟缩着肩膀,颤颤巍巍道,“有何墓可扫?”

    “没有。”​王禛倚在一棵树旁,头顶乌鸦的叫声刺耳异常。

    “王爷的意思大概是让我留在这里经受一整夜的恐惧,不过我从不畏惧死者。”​

    ​“你倒看得开,”杨颂蹲下身观察了几具尸体,随后道,“这些死者的死法大多数相同,皆是被活生生打死。”

    “所以只有努力做一个有用之人才能活下去。”​魏轻说着,愈发抱紧自己,“我们找个山洞吧,在这里待上一夜恐怕会冻死。”

    二人点头附议,王禛在前面开路,走了没几步,忽而闻得一阵哭声,顿住脚步。

    “你们快听,好像有人在哭。”​

    魏轻和杨颂二人面面相觑。

    “没有人在哭啊,你听错了。”​魏轻说。

    “不对,你们听……”​王禛食指竖在唇边,轻声说,“哭声越来越大。”

    “王禛,”​魏轻靠近了杨颂,咬咬牙道,“你别胡说八道了。”

    “就在前面。”​王禛指着前方,二人望去,只见远处漆黑一片,除了横七竖八躺倒的几具尸体以外再无他物。

    “我去瞧瞧!”​王禛说着就跑远了。

    ​“王禛!”魏轻紧攥着杨颂的衣袖,急切地喊道,“你快回来,你去哪儿啊!”

    王禛头也不回跑远了,杨颂刚挪动脚步,魏轻便环住了他的胳膊。杨颂扫了魏轻一眼,见她牙齿打颤,全身发抖,便道:“不如你留在此处,待我把王禛寻回来再来找你?”​

    “不!”​魏轻凄厉地喊道,“你休想把我丢下!”

    经过几日相处,杨颂渐渐摸清了魏轻的性子。初次相识,他本以为魏轻和阿九非常相似,是个实打实的女强人,不惧强权、不畏男子,可是魏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小女儿的姿态和娇嗔,至于阿九,他从未见过她脆弱的样子。

    ​他三年前便只认识杨妍和阿九两个女子,故而误以为女子要么强势霸气,要么温柔体贴,却不想遇上了一位中合两种特点的魏轻。

    “那我们一起去,别让王禛走远了。”​他说罢,紧紧握住魏轻的手往前跑。

    魏轻​忐忑不安地环顾四周,双眼未曾适应黑暗,只能牢牢抓着身前的救命稻草。

    ​“慢点,杨颂慢点!”

    ​“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

    “等等……哎呀!”​魏轻喘着气,险些踩到石块跌倒,杨颂连忙转身搂住她,她便栽进杨颂怀里。

    “抱歉,”他轻拍她的肩膀,“是我跑得太快了。”

    “杨颂,你……”​魏轻搂着他,轻声问,“你是不是也能听见哭声?”

    杨颂愣了片刻,点了点头。

    “现在呢?哭声还很清晰吗?”​

    “越来越清晰,而且好像在吸引我过去。”​杨颂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又因为魏轻靠得太近,心跳愈发迅速。

    魏轻搂紧了杨颂,头埋在他胸前,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随后说:“我确信绝不是因为我耳朵聋了,大概是你们幻听了。”​

    “魏轻……你能不能放开我?”​

    “啊?”​魏轻这才察觉自己仍然搂着杨颂,连忙松开,“这是因为我,太害怕了。”

    ​“那我拉着你,来。”

    话说王禛独自一人走远了,来到一棵树下,哭声越来越近。他离得近了,看到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坐在树下啜泣不止。

    ​ 王禛走过去,柔声问:“你是谁家的孩子,为何在此哭泣?”

    那孩子不理他,只一个劲儿的哭。王禛皱起眉,环顾四周,只见这四处的山涧旁仍是尸体连绵,这孩子衣衫褴褛,哭得凄厉,难道是附近哪家孩子走失在此?

    许是枝头乌鸦越聚越多,王禛的精神也绷紧,愈发不耐烦道:“你别哭了,哭有何用?有什么事哥哥帮你解决。”​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王禛好奇地看向她,只听她声如蚊蚋,“我……我没有了。”​

    “没有什么?”​王禛俯身凑过去。

    “没有……脸了。”​那小女孩说着,转过头来,竟是一张完全没有五官的脸,犹如一张皱巴巴的面皮。

    ​“妈呀!”王禛吓得立马抽刀而出,砍向小女孩。

    小女孩的头颅被他砍下,骨碌碌滚落到地上,哭声再次响起。

    “我没有了……我没有了……”​这次的哭声还夹杂着凄惨的诉说。

    王禛惊恐地环顾四周,哭声居然是从四面八方一齐涌来。而转头望去,四面八方数个没有脸的小女孩突然出现,一齐扑向王禛。

    王禛避无可避,只好爬到树上,惊起一片群鸦。他坐在树枝上,只见小女孩们纷纷挤着往上攀,其中有的已经拽上他的裤脚。

    “该死的,这到底是群什么东西!”王禛一脚踹开一个小女孩,她们却如群蚁般密密麻麻往上爬。

    这绝不可能是真人,一定是鬼。可是这天底下怎么会有鬼呢?他从不信鬼神,不畏鬼神,自然也坚信不会遇见恶灵。

    若非鬼神,那么此情此景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装神弄鬼!

    ​那么,怎么才能找到这个装神弄鬼的人呢?

    王禛仰头一望,只望见天边一弯新月和月下的苍茫夜景。他孤身一人,自然没有对策,若是有魏轻和杨颂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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