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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聆月有琴音

    霍兴安为那兰悦和周大娘雇了车轿,自己骑着马,向周大娘所指的莫老庄驰去。他本想去找那个人面妖花,可又担心悦儿和周大娘再遇到什么乱人,心里放心不下,便决定先送周大娘回家。

    在车上,说起人面妖花做的恶事,周大娘恨声不迭。她庆幸的对那兰悦说:“那个妖女专抓那些美艳的妇人,亏了没有抓你去。”

    说起那晚的事,霍兴安想,也许她是背不动两个人吧,否则悦儿也难免会遭了毒手。

    那兰悦看见蒙脸的周大娘额头处露出的疤痕,也不禁心惊。她合起掌拜了拜,更是对周大娘感谢万分。

    一路疾驰,他们到了一处很大的庄子。庄子周围全是树林,古木参天。

    门丁见了周大娘,辨认了半天,满眼惊愕,直到周大娘喊出那人的名字,那人才作揖相迎。庄里的人听闻周大娘回来了,奔走相告,都不敢相信,纷纷出来迎迓。

    不多会儿,在家丁的簇拥下,他们来到了堂屋,一个头戴飘带冠帽、胡须连鬓、员外样貌的中年人急急迎上来。见了周大娘,端详半天,喜忧参半的托抱住她的胳膊,热泪潸然,直叫妍娘。周大娘也盈盈跪倒,抱着他的腿啜泣良久。

    问起旁人,霍兴安这才知道,原来周大娘是庄主莫清晏的小妾,多年前去庙里烧香的时候忽然不见了踪影。这些年莫清晏不知寻了多少地方,都不见下落,没想到落入人面妖花的手里做了仆佣。

    得知霍兴安救了周妍娘,莫清晏感激不尽,欲大摆酒筵好生款待。而霍兴安心里只想抓住那人面妖花,于是让那兰悦在庄里歇息,准备自己回去了断此事。得知了前因后果,莫清晏决定和霍兴安一起缉凶,便带了二十多名庄丁,和霍兴安一同向建康而去。

    在建康的远郊,他们找到了那处荒僻的院落,没见到有狗来吠叫,霍兴安和莫清晏前后转了几圈,也没发现什么。庄丁们按照霍兴安的指点,要下到那口枯井里,却发现井已被泥土填死。

    莫清晏认为一定有隐秘的入口。他们里里外外打量着,发现有个假山很是干净,没有尘灰,假山上的一处非常光滑。莫清晏在那光滑的地方一推,假山竟隆隆移动,露出一个地洞的阶梯来。

    霍兴安和莫清晏互相望了望,都拔了剑,小心的走下台阶。里面灯烛明亮,是一个很大的地洞,里面还有几个洞相连。几个仆妇看见了他们,不知所措,慌作一团。霍兴安到处寻找,不见人面妖花,只见满地箱乱箧散,询问那些仆妇,都纷纷摇头。霍兴安顺着一个仆妇所指,发现了另一处通向地面的台阶,那出口在一处灶房的柴堆旁,他和莫清晏一起使劲顶开木板,一口大缸滚到一边,他急跃而上,灶房里没有人,而地上有一张信笺。他拾起一看,上面书着:小妖妇唯有梦里与君共枕,思之难耐,后会难期。

    远处仿佛传来妖媚的笑声,霍兴安追出屋外,林木簌簌,只余隐约的回音。他心下懊丧,将信笺撕了个粉碎。

    霍兴安放了地洞里的十几个仆妇,然后和莫清晏放火烧了洞窟。在屋外,那些仆妇一起向霍兴安跪下谢恩,磕头不止。莫清晏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妇人,闭上眼只是摇头叹息。

    没抓到人面妖花,霍兴安觉得实在遗憾。回到莫老庄,莫清晏和周妍娘说起此事,周妍娘也愤恨叹惜。

    当日已晚,周妍娘请霍兴安与那兰悦住下,并挽留他们多住几日,又道霍兴安身体还没恢复,应该多养一养,那兰悦觉得她说的是,也劝霍兴安歇息几日。盛情难却,霍兴安便答应下来。

    那莫清晏本有正室,但前年因病故世,他思念周妍娘,这两年也就再未娶。周妍娘容貌已毁,莫清晏心里虽然亦喜亦悲,因念旧情,还是将她扶作正室。知道了周妍娘的身份,霍兴安和那兰悦便改口叫她周夫人。

    次日,莫清晏大摆酒筵,十分丰盛。这莫清晏在当地颇有盛名,许多望族亲友闻讯前来赴宴恭贺,其中不少江湖人士。莫清晏将霍兴安请到上席,一干来客纷纷向霍兴安敬酒致意。席间,酒酣时,莫清晏问及霍兴安的原籍家亲,霍兴安见来客中有议论宋金交恶之事的,便没有提起亡父的身份,只说奉了亡母之命,来江南查一件家事,也没提掳了那兰悦的事,只说一面之交的故人之女来帮忙而已。见霍兴安含糊应话,莫清晏心里暗暗起疑,但见霍兴安喝酒豪爽,举止大方,也就没有多想。

    连日来,莫清晏一再豪筵相请,和霍兴安把盏相欢,霍兴安也被莫清晏的古道热肠所感动。那周夫人见众多宾客大赞霍兴安少年英雄,正气凛然,拯危救难,是周夫人的命中吉星,心里十分高兴,也更加喜欢霍兴安了。她安排了五六个仆人丫环里外殷勤的服侍霍兴安,并让出最好的屋子给他住,而那兰悦则被安顿在一间普通的屋子里,只有一个家丁偶尔来送点茶水。这般厚此薄彼的,那兰悦倒没有计较,只是觉得和霍兴安有点隔阂了似的。她心想,也许是霍兴安救了周夫人,所以周夫人才对他那么关照倍至吧,再说,也住不了几日,就应该动身了。每当在房中独处时,她总是回想起在天目山谷中茅屋里以及建康客栈里的情形,霍兴安睡在旁边不远的地方,她心里就觉得安然和欢喜,那种感觉渐渐成了她私下里嘴角边的一抹浅笑,当然,她会悄悄的藏着这心思,就像藏着那张画像一样。

    一天午后,霍兴安喝完了酒,在庄里信步。忽然,发现在一个花轿旁,周夫人抱着一个少女哭作一团。周夫人紧紧搂着那少女,而那少女在周夫人怀里抽泣不止。

    见到霍兴安,周夫人拭了泪,轻拨少女的肩:“来见过兴安公子。”

    那少女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向霍兴安盈盈一鞠。霍兴安赶忙回礼。那少女面貌姣好,身姿纤弱,樱唇仍在微微的翕动,泪光闪烁中的眼眸却似点点含情。

    “这是我的小女莫岚,”周夫人说,“去她婶娘家玩儿,得知我回来,就急着回来见我。”她怜爱的看着莫岚,“一晃都这么大了,我差点没认出来。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想她。哎……”

    那莫岚又哭了起来,将头埋在周夫人的怀里。

    “祝周夫人合家团聚。”霍兴安拱手。

    周夫人算了两人的岁数,霍兴安比莫岚小一岁零一个月。于是,再与莫岚说话的时候,霍兴安便以岚姐姐相称。倒是莫岚听他叫自己岚姐姐,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叫他兴安弟弟。”她撒娇的对周夫人说,“我叫他兴安公子的好。”她看了霍兴安一眼,半笑半羞的样子。

    周夫人道:“兴安弟弟,兴安公子,叫什么都行,都不逾礼。”她一笑,“兴安公子在这里,千万不要拘谨,就当在家一样。”她一手拉了霍兴安,一手拉着莫岚,向里走去,“这下你们认识了,就多熟悉熟悉。兴安公子武艺高强,岚儿可以向他多请教,”她又对霍兴安道,“我这小女自小习武就总不如她的两个哥哥,不知这几年精进了没有。”

    “这几年娘不在,我还哪有心思习武呢。”莫岚道。

    “那你可辜负了你爹,辜负了你爹的师承名门了。”周夫人笑道。

    “敢问莫庄主是何门何派?”霍兴安道。

    “夫君以前入的是青城派门下,后来因为一场大病,回乡歇养,就一直没有回青城山。之后在这儿置业安家。不过每年青城派祭祖大典的时候,身为青城派弟子,他都不忘去参拜。”

    听到青城派几个字,霍兴安心里一动。他想起聂摩天临死前的托付,又想起月婆抢走那牛皮卷的事,心道,拿不回来那个东西,我可怎么向青城派交代,怎么对得起聂大哥的授拳赠剑之恩?要不要告知莫庄主呢?他心里思量,嘴里说道:“久闻青城派大名。”

    “这几年青城派事情很多,夫君也总想回山相助,青城派也常有同门来会。兴安公子若有兴,可与夫君多切磋。”

    “一定。”霍兴安道。

    之后周夫人要带莫岚去别院见莫清晏,霍兴安在回廊处道别。莫岚泪痕已干,向他一笑道:“兴安公子来日多指教。”

    “岚姐姐过谦了。”霍兴安不由的想起,自己已多日未练剑了。

    当天入夜时分,天气清朗,霍兴安向庄丁借了把长剑,便在庭前习练起来。

    那兰悦轻轻走来,在一旁观看。

    霍兴安练完笑天祖的一套长白派剑法,又将玄灵剑法从头到尾习练了一遍,有了星婆所教的绕粱燕的身法,他发现对玄灵剑法的移位和占位更加有心得了。他收剑,笑看着那兰悦。那兰悦闪动着睫毛:“公子的剑法越来越好了。”

    “悦儿过奖了。我这点浅薄的小技……哎,”霍兴安道,“怎么能入的了悦儿的眼呢?袍客山庄的徒弟哪个不在我之上呢?”

    “悦儿可是觉得好呢,”那兰悦道,“公子如能不懈练习,终有一天会高过孟通的。”

    霍兴安心想,悦儿真是抬举我了,那么除了孟通,还有秦少璞呢,还有你的姐姐呢,从来没有见那兰欢出过招,估计她显露功夫的话自己也胜她不过。世外不知多少高人。这里的莫庄主是青城派的门下,估计也是功夫不弱,可能那个莫岚功夫在自己之上也不好说。他将剑慢慢插进剑鞘,想起那把被孟通夺去的魁斗剑,心里又不禁恨起来,暗暗咬牙。

    那兰悦见他忽然皱了眉头,知道他在生孟通的气,便说:“等公子了却了心头事,若有一日再见到我那姐夫,一定让他教你我爹的剑法。”

    “多谢悦儿一片好心,只怕我连你家山庄的门都进不去。”他看着悦儿,心想,现下世事未明,前路茫然,却哪有那般憧憬。

    “公子莫要愁,一切是非,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我姐夫其实人非常好,他一向也善待公子的。”

    听着那兰悦的安慰之语,霍兴安仿佛觉得微风入怀,青石化璧,他看着那兰悦,此时月光如水,映照着她温柔明丽的双眸。见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兰悦一笑,轻轻抬眼看那天上:“公子,你看,今天的月亮真圆。”

    霍兴安也抬起眼:“是的,真圆。”

    这时,几声拨弦的声音传来。接着,慢慢的,流水揉石般的琴声潺潺而起,幽幽而生。

    “听,有人在那里弹琴。”那兰悦指了指别院。

    “咱们去听听。”霍兴安道。

    那兰悦点头。于是他们循着琴声向另外一处院落走去。

    穿过扶疏的花木和玲珑的假山,他们来到一处池塘,在池塘的中间有一个凉亭,里边一个少女正坐在筝前拨弹着丝弦,纤指灵动,神情专注。一个丫环提着小灯笼侍立在旁。

    他们驻足而听,琴音如月影泠泠随波,如花枝盈盈蘸水,令人神思旷远,情愫缠绵。

    那兰悦说:“这位姐姐弹的很好呢。”

    霍兴安细看那少女,正是莫岚。“那是莫家的小姐。”他说。

    一曲方了,那少女抬头望向他们这边。“可是兴安公子吗?”

    霍兴安应了一声,和那兰悦穿过竹桥,走近前去。莫岚起身行礼。霍兴安向她介绍了那兰悦。莫岚执了那兰悦的手道:“我和悦儿妹妹一见如故似的。”她端详着那兰悦道,“兴安公子不介绍,我还只道是因我一番乱弹,将月下仙子唤了出来。”

    那兰悦被她说的不好意思,微笑低头:“是岚姐姐的琴弹的好听,才把我们吸引了过来。”

    霍兴安道:“是啊,岚姐姐的琴弹的好听,不知该怎么形容。我才识浅,言辞拙,找不到好词来形容。”

    莫岚一笑:“兴安公子喜欢,那就是最好的赏誉了,比什么华美的辞藻都好。”

    “岚姐姐抬爱了。”

    莫岚看了一眼那兰悦,又看了一眼兴安公子,道:“两位请坐吧。”她一指旁边的席子。

    霍兴安和那兰悦在席子上坐了下来。霍兴安说:“岚姐姐的琴弹的好,悦儿的歌也唱的好。”

    那兰悦害羞道:“我只是随便唱唱,怎么能和岚姐姐比。”

    霍兴安道:“我没有比,我只是觉得都好。”

    “兴安公子这么说,一定是想听悦儿妹妹唱歌了。”莫岚笑道,“那我们来和一曲,好吗?”

    那兰悦抚着鬓发,犹豫道:“这,我……”

    见那兰悦犹豫着,莫岚轻抚琴枕道:“清平调,怎么样?”

    那兰悦轻轻的摇头。她想了想,道:“撷芳曲,岚姐姐可会么?”

    莫岚点头。她指尖点弦,垂首凝思,片刻,滑拨几下,挑弹起来……

    那兰悦微仰头颈,轻点着节拍,顺着琴音唱起来:

    瞻暮色之沉沉兮眺云峦之渺渺

    千山万壑入画之静赏

    乘微风之徐徐兮落幽波之荡荡

    疏雨凋叶沾衣之不觉

    挽荷裙之盈盈兮踏莲步之纤纤

    妙目秀颜惊鸿之一瞥

    醉筝籁之悠悠兮化心曲之袅袅

    轻拢慢捻叩情之蓦动

    忆凝噎之脉脉兮失芳踪之遥遥

    咽泪顾影叹缘之短暂

    悯孤怀之怅怅兮黯去日之离离

    良辰美景似梦之空幻

    望明月之皎皎兮抒胸臆之切切

    藏璧护玉如花之初放

    囚光阴之寂寂兮飞神思之冥冥

    今昔何昔余音之绕梁

    撰长赋之洋洋兮倾杯酒之洒洒

    欲语还休个中之况味

    琴音动人,歌声亦动人,霍兴安听的如痴如醉,心道,这真是世间的绝配。他以前也常听笑天祖吹箫,虽也悠扬,但那及此天籁乐音之万一。

    只是那词意柔婉之中,流露着一丝哀怨,听到最后,竟使人在悠悠的恋慕中体会到隐隐的忧伤。他不由的轻轻叹息。

    莫岚一划数弦,仿佛余音袅袅,在皎洁月光中飘荡而去。

    霍兴安由衷的道了声“好”。他想起那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便说:“真的是如听天上曲,不像人间音。”

    莫岚一笑:“那兴安公子就当在广寒宫里听我们弹唱吧。”

    “我想,那天宫里也未必有这样好听。”

    “兴安公子爱听,那我就经常弹给你听。”莫岚看了一眼那兰悦。

    那兰悦微笑不语。

    “岚姐姐美意,兴安心领了。”

    “不过我只会弹,不会唱,”莫岚道,“兴安公子要听天上曲,少不了悦儿妹妹。”

    那兰悦道:“岚姐姐见笑了,你弹的才是天上曲呢。再说,我只会寥寥几首而已。”

    霍兴安赞道:“两位的琴声、歌声都是人间绝美。”

    那兰悦脸不禁一红。

    莫岚笑道:“那我们俩的人呢?是不是也是绝美?”

    没料到她突然这么一问,霍兴安被问的不好意思。问的唐突,若是回答也唐突,他只有慌不迭的点头。莫岚咯咯直笑,旁边的小丫环也捂着嘴笑。

    “公子莫见怪,岚儿玩笑罢了。要说绝美,我看悦儿妹妹才配。”

    那兰悦被她说的低下头去。莫岚拉住那兰悦的袖口,道:“悦儿妹妹不走的话,就教我唱歌好不好,我教妹妹弹琴。”她对霍兴安道,“兴安公子不走的话,就有两种福分可享,可不美?”说罢又咯咯的笑。

    见莫岚性情爽朗,霍兴安颇觉亲近。虽然相识不过一日,和他如同相熟多年似的。“我也想多住些天,不过有事情要办,岚姐姐盛情,霍兴安心领了,只是不便久留了。”

    在池塘的另一边,周夫人正在廊柱旁的暗处望着凉亭,见他们有说有笑的,不禁微笑点头。听到霍兴安说要动身的话,她眉间的刀疤耸了耸,若有所思的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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