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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回 盲棋 2

    方国涣这边闻之,心道:“原来是两位投宿的客人,却也有如此棋兴。”忽而诧异道:“这两人说走棋就走棋,并不摆枰布,但用嘴说着棋盘上的路数,难道是走的一局盲棋不成?”细听时,果闻隔壁那二人继续用嘴说着棋路,已走将起来,如临枰对奕一般。

    这纹枰之上横竖各十道,那二人所言但以横先竖后为准,如三?三之位,七?之位,便示意出了棋盘上的位置,口谈虚对,却也不乱路数。

    方国涣此时大为惊异道:“曾闻象棋有高手能强记棋路,可走得成盲棋,而这围棋上复杂变化,就是临枰对弈之人有时都迷惑其,不知这二人如何将围棋上的盲棋走法施展得这般畅顺?”侧耳细听了片刻,尤令方国涣惊讶万分,隔壁那二人但以口谈弈对,彼此虚应,杀得正酣,方国涣棋达化境,自将那二人所言的棋路听了个清楚,且从这二人所布成的棋势上看,乃是两位罕见的高手。

    此时但闻一人道:“我这一于七?十三之位紧气围吃如何?”另一人沉思了片刻,随后笑道:“刘兄也太贪了些,我那之地如何让你轻意得了手去,?八之位打入,这一着怎样?”方国涣这边暗道:“此着为妙手,便是我也要应此位的。”果闻先前那人微讶道:“围魏救赵!没想到这边走得缓了,却被你抢了个先手,亏了!亏了!”言语自有些悔意。

    方国涣此时心叹然道:“这二人的棋力都已达大棋之境,此盲棋走法真是不可思议,多亏我棋达化境,才能勉强听得明白,便是我与简良试着走此盲棋法,也不能像他二人走得这般自如的,却也怪了,他二人如何成就的这种棋道?”

    此时隔壁房间的那二人一局盲棋走完,先前那人负了一目半,随闻二人哈哈一笑,不再言语,立时变得寂静无声,显是各自歇了。方国涣心敬服道:“如此棋上高人不能不识,现已夜深,不便相扰,待明日一早去拜见吧。”

    恐那二人早起走了,失之交臂,方国涣一夜未眠,坐等到天色渐明时,闻隔壁有那二人起身说话的声音,方国涣忙整了整衣衫,出了房间,来到隔壁的房门前,轻咳了一声,敲了敲门道:“二位前辈起了吗?晚辈方国涣求见。”

    随闻屋内有人言道:“阁下莫非走错了门?我等在此地并无熟人的,更不识得阁下。”方国涣忙道:“晚辈是昨晚在店投宿的过路客人,就住在隔壁,偶闻二位前辈谈棋,易‘手谈’为口谈,晚辈也是棋道人,觉得新鲜,欲以请教。因昨晚夜已深,故未敢惊扰,今晨特来拜会的,恳请一见。”屋内之人闻之道:“原来也是一位好棋的君,门没闩,进来吧。”方国涣闻之一喜,便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这间客房分设东西两床,此时各端坐了一位老者,目光平视,并不理会进来的方国涣。方国涣见之先是一怔,继而恍悟道:“惭愧!原来是两位目盲的老人。”随即躬身一礼道:“见过二位前辈。”

    此时东床上的那位老者道:“阁下既是棋道人,不必多礼,我们两个老朽昨晚闲谈,声音大了些,可是吵了你吧?”方国涣忙道:“两位前辈易‘手谈’为‘口战’,别生妙境,并且棋力之高,世上难寻,令晚辈佩服之至,庆幸遇此口弈虚对之棋,哪里怕吵来,而是领略到了一种大棋之境。”

    那两位老者闻之,神色各是一动,西床上的那位老者讶道:“昨晚我二人以口谈棋应对,阁下从头到尾可是听得明白吗?”

    方国涣道:“两位前辈虽用口示以棋路,却如在枰上弈对一般清楚,令人称绝,晚辈尽力去听去想,才勉强跟得上棋势的进展,尤以两位前辈在七十三路棋和一百二十四路棋上,走的是妙手,当今天下,没有几位棋家能走得出的。”

    那两位老者听到这里,各呈惊异之色,东床上的老者愕然道:“这种盲战棋术,除了我们两个老朽外,其他人若不是边听边在棋盘上示出,是很难清楚三十手之后棋路上的变化,如此看来,阁下是棋上的高人,失敬!失敬!”说着拱了拱手。

    方国涣也自拱手一礼道:“前辈过奖了,晚辈自幼便迷恋此道,故而熟悉其的变化,然这盲战之术,却是生平首遇,听得也自艰难,不如二位前辈那般顺畅的,对了,还敢问二位前辈高姓大名。”

    东床上的那位老者应道:“阁下既是棋道人,我等也不便隐瞒自家名姓,老夫刘安顺便是。”西床上的老者道:“老夫王法之。”方国涣闻之,忙恭敬道:“原来是刘老前辈和王老前辈,今日得遇,实为晚辈之幸。”

    方国涣随后又道:“盲战之术实为棋一绝,棋盘上的千变万化,便是临枰者有时也自迷,而两位前辈竟能强记棋路,口弈而对,实为不可思议,不知如何习成的?况且……”

    方国涣见刘安顺、王法之二人目盲不睹物,尤为奇怪其二人如何晓得棋上变化的。

    此时刘安顺道:“这盲战口弈之棋,普天之下也只有我二人走得通、应得顺,既然被阁下偶然听了去,并且能听得懂,当是有缘的,说说无妨。我二人自**好,因喜好棋道之雅,便时常对弈寻趣,久之成癖,不愿歇手,日间的工夫多耗在了棋上。三十年前,我二人在一次对局时,走到兴头上,忘记了白天黑夜,也不知共走了多少盘棋,以至于耗竭了精力,把各自的双眼累瞎了。”方国涣闻之,大吃一惊道:“原来二位前辈的眼睛是在棋上累的!”

    刘安顺接着道:“双目废用,令我二人当时痛苦万分,此生若不能再走棋,当生之无趣。悲痛之余,我二人但彼此相慰,试着口示棋路,摆布局,走以盲棋。”

    方国涣心暗暗惊奇道:“此二人要棋不要命,好棋到这种程度,实为天下难寻,也自令人叹服。”王法之这时淡淡地道:“棋势上的千变万化,在棋路上实是难记得很,开始的一年里,脑混乱,不能成局,但我二人执意成就盲棋之法,日久了,棋路熟了,心静脑明,慢慢的似把那棋盘摆在脑里一般清楚,黑白棋意想而布,尤能统顾全局,明其始末,可谓得心应口,脑成其象。”

    刘安顺感叹一声道:“这种盲棋口弈之法竟被我二人习成了,随口而斗,应声而走,自比那摆棋布,临枰对弈省事多了,无论坐卧行止,都可以意成棋局,顺口而应,三十年来,其乐无穷。”王法之这时苦笑道:“世上之事,好坏难分,我们虽然在棋上被累瞎了眼睛,却意外的成就了这种绝技来,一失一得,竟也有这般的好处。”

    刘安顺又道:“目不及万物,心境无扰,在棋上更可专一,我二人棋力自是大长,比先前高出了许多,进一层的领略了棋上的妙趣,此生当无憾事了。”说完,刘安顺与王法之的脸上自泛起了欣慰的笑容,呈出了无限的快意。

    方国涣知道刘安顺、王法之二人因多年走习盲棋之故,无形已达大棋之境,比那天下间负有盛誉的高手名家自又让人多出十分的敬意来,当下赞叹道:“两位前辈以身献棋,苦习成了盲棋之术,是为棋又增一绝,当令棋道人敬服。”

    刘安顺道:“棋之为艺,高雅绝妙,身心不投入者,自难领略到其别样的境界,世人好此道者虽多,却是附庸风雅,闲时遣乐而已,虽有以其明心开智、修养性情者,也只是视棋为一种‘小术’罢了,故而古今罕有得其奥旨之人。”

    王法之接着道:“棋道之妙,在于其阴阳二之间的万般变化可示万事万物之理,明棋便是明世,这是多少棋家迷于其而不能知的。阁下语音清亮,老夫虽不识你面容,但阁下刚刚进来时,与我等棋气相感尤烈,棋上的修为当在我二人之上,故而陈述一切,以报同发忾相知之感。”

    刘安顺又道:“我二人目盲多年,自用心神棋境感知周围的一切,比那常人用眼睛看到的还要真些、实些。我二人但在棋上自家遣乐,从不与人对弈,乃是世间好手难寻之故,更是无有能口对盲棋之人。今与阁下偶遇,并能听懂我盲棋术,实让我二人感到欣慰,有阁下这等高人应世,棋之道不绝了。”言罢,刘安顺遂与王法之默言不语。方国涣感慨之余,也自躬身告退。

    回到房间内,方国涣暗自叹然道:“没想到重返江南之际,竟幸遇如此棋家高人,领略到了这种盲棋异法,棋道广博,虽自家已达化境,也不能尽知的。想那国手太监李如川的杀人鬼棋,海外巧遇的那种三人同走的三国棋,还有传闻的那位巫马氏的以阴阳数术算尽棋路的宫棋,都是棋的奇异之法,这万般的变化真是不可思议。师父曾言:‘棋者,道也。’悟棋得道博万物,方是棋家所追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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