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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恶人

    慈面善目,和颜悦色,一身袈裟,红底金丝,一串佛珠,深紫檀木。

    老和尚明明看着已经年近六十,此刻却如同一颗劲松一般,站在院外,眼观鼻,鼻观心。

    插着袖口的李廷,在越过那名盘坐在青石板上的中年和尚之后,闲庭信步地走向那名老和尚,眼中带着笑意,张口便问道:“大师有事何不去本王的院子,今日却在这等本王?”

    手中的佛珠缓缓转动,老和尚轻声答道:“贫僧不敢登那处小院,今日在此,是问王爷几句话,之后如何,王爷自便。”

    李廷点头说道:“大师请问。”

    老和尚手中的佛珠停止转动,问道:“王爷今日是寻事还是了事?”

    李廷笑道:“大师是如何?”

    “王爷若是寻事,贫僧今日便在门外,若是王爷是了事,那今日贫僧便出城。”老和尚平静地说道。

    李廷绕过老和尚,看了眼这座从外面看就有些不同寻常的小院,大门上的红漆异常醒目,抬起头,院子上的牌匾对比那道醒目的大门,有些破落,“那便是了事。”

    手中的佛珠,又开始转动,老和尚单手立于身前,没有转身,脸色不再是方才的那般慈祥,开始变得与平常人无异,一步走出,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李廷还是王爷?”

    李廷转身背对大门,盯着老和尚的背影,反问道:“你是刘怀河还是和尚?”

    被一口叫出本名的老和尚,立于胸前的单手,摸向身上的那件袈裟扣环,手指微微一弹,袈裟便从老和尚的身上滑落下来,落在地上,转身低头看向李廷的胸口处,手中的佛珠依旧在转动着。

    李廷看了眼两人脚下的那件整个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件的璀璨袈裟,再看向老和尚头顶上的一处已经不像当年那般显眼的刀疤,轻笑一声,回道:“李廷。”

    脱下袈裟的老和尚,一身穿着黑色的棉袍,浑身上下的那股佛家不悲不喜的气息,也随着袈裟的滑落,一扫而空,再如同那身黑色棉袍一般,黑气渐渐浮现,脸上的神情,此刻已经变得与江湖恶人一般,有些狰狞骇人,缓缓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再次睁眼的时候,老和尚眼中仅剩下的那点悲悯,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戾气,说道:“那我便是刘怀河。”

    话一出口,手中自动着的佛珠上的珠线,迸然断裂,紫金檀木制成的珠子,总计十七颗珠子,掉落在袈裟上,泛着黑光,刘怀河身上的那股浓烈的杀气,愈来愈烈。

    与此同时,城外瞬间升起一股不输刘怀河杀气的气势,直指城头。

    李廷重新将手插回袖口,不急不慢地数着袈裟上的佛珠,轻笑一声,从袖子里抖落出一颗与那串已经散落满地的珠串一模一样的紫金佛珠,坠落在地的佛珠,不偏不倚地掉落在李廷的脚尖处,再缓缓滚向刘怀河的脚下,悠悠停住,笑道:“怎么?要破杀戒了?不做和尚了?”

    刘怀河点了点头,看向城外的方向,说道:“报国寺里的和尚,佛珠都是缺一颗,报国寺外的刘怀河,性命都不是自己的,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和尚既然不当了,戒律什么的,都不再活下了,王爷今日还我珠子,那我便理当有一个法号才对,可既然今日脱了佛衣服,要什么法号。”

    “什么身不由己的,本王一向是不信的,本王只知道,想要活着,就能活着,你刘怀河为了一口馊了的面汤,就能以命相许,都是你刘怀河故步自封,走不出那个小破碗,你这珠子,六尘,六界都起了,唯独少了六根里的一个,你就不知道少了什么?”李廷丝毫不在意刘怀河身上的那股磅礴的杀气,依旧是轻描淡写地说着话。

    李怀河蹲下身子,伸手摸向那枚从李廷袖口内抖落而出的珠子,可还未碰上,却又突然站了起来,左脚的脚尖,轻轻踢了下珠子,使得那颗黯淡无光的佛珠,缓缓滚向袈裟上的那堆黑光闪烁的珠子,说道:“有了这珠子,刘怀河就会是报国寺的和尚了吗?对王爷来说一百碗面汤,都抵不上人命一条,更何况是馊了的,可在当年的刘怀河看来,纵使是千金万两,都抵不上那半碗冷汤馊味,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天浮屠,当年真的有人造了一座宏伟壮观的七天,可佛有没有说过,杀人一命呢?”

    坐在青石板上的那名中年和尚,陡然间睁开双眼,目光如炬地看向一身黑衣的刘怀河,地上的那条已经断裂的红色珠线,光芒发散,竟然变成一根宛如金丝的珠线,将不断冒着黑光的十七颗珠子,隐隐压了下去。

    刘怀河没有去看地上的那两团黑黄交错的光芒,缓缓转过身,两手垂于身侧,抬头目视着天上的那片乌黑的云朵。

    城外的气势已至巅峰,李廷笑道:“既然往西,若是和尚,岂不是更好?”

    刘怀河摇了摇头,答道:“哪有什么和尚,如今恶人人人要做,人人争做,若斐如此,王爷何至于穿着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入京?”目光看向城头,接着问道:“城外的那人,估计以为我要杀王爷,所以才如此急不可耐地温养那刀,王爷觉得,城外的那人,挡得住我?”

    李廷像是毫不在乎一般地说道:“今日本王都没想着有人能在城外拦你,出现的那人,不过是一个心怀愧疚之人,他挡不挡得住,对本王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刘怀河点了点头,嗤笑一声:“出家前,杀了无数人,却终日如鬼,战战兢兢,出家后,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无时无刻都小心翼翼,四十年佛门,都没能让刘怀河说起那些,今日一脱袈裟,就什么都敢说了,王爷,我若能回来,你让我砍上一刀,如何?”

    李廷哈哈笑道:“本王就在京城等你那一刀,不过你到时候可别不敢。”

    刘怀河洒然一笑,“说笑而已,王爷的这幅书生打扮,刘怀河就算是再如何杀人如麻,无法无天,也是不敢对王爷动刀的。”

    最后一字落下,刘怀河伸手拍了拍那颗光秃秃的脑袋,一声脆响便传了出来,下一刻,刘怀河再次抬头,身形瞬间爆射出去,如同一只游窜于山间的黑豹一般,冲向城头方向。

    地上,那颗李廷丢下的,一直黯淡无光的珠子,还是散发出光芒,只是不同于周围的那一道道黑光,这一颗珠子却是隐隐发紫。

    青石板上的中年和尚,在刘怀河走了之后,便站起身,缓步走向李廷,脸上看不出表情,却能看出从容和悲悯,看向地上的袈裟,却没有看珠子和珠线。

    李廷看着这名身穿着灰色僧袍的中年僧人,问道:“蝉鸣大师,那李怀河是报国寺的修行僧人,要问本王,本王倒是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但大师你是相国寺的高僧,本王离京之时,相国寺还未建成,本王也未去过,实在不知道大师来此拦我,是何用意。”

    蝉鸣僧人对着李廷做了个礼,才开口说话,却没有回答李廷的问题:“王爷真的就这般让他出了城?王爷是对令公子放心,还是对城外的那人放心?”

    李廷笑眯眯地说道:“都不放心,城外那人能使出几分力气来,本王都不知道,怎么放心,至于本王的儿子,就算是以前在北洲城,都不放心,如今除了北地,又如何放心?不过若是和尚往西去,本王倒是不介意让他这报国寺最后的看门人真的去西天,可如今去的只有刘怀河,没有什么和尚,那本王就不拦了,小坏说的行走江湖,总不能一个高手也碰不着吧?而且这刘怀河,是去救人了,哪是去杀人的,本王拦他作甚。”

    城外开始响起惊雷声。

    天空中的黑云,愈加翻涌滚动起来,蝉鸣僧人说道:“王爷可知贫僧的那个弟子,就是时常出现在王爷小院的那个小和尚,前些日子动身,去拦了令公子一道,王爷觉得可能拦住?”

    李廷摇了摇头,说道:“若是他能拦住,大师也不会在这里与我说话了。”

    蝉鸣僧人双手合十,轻念了一句,便问道:“贫僧想问一问王爷,王爷可能让出一条路?”

    李廷没有答话,却是反问了一句:“先生在北边做恶人,慕容林在江南做恶人,小坏赶着去做恶人,而刘怀河一身袈裟尽退,也要去做恶人,大师可知为什么,大师可是要除恶?”

    蝉鸣僧人突然蹲下身,袖口拖沓在地上,右手一颗一颗的捡着袈裟上泛着黑色光芒的佛珠,放入怀中。

    李廷看着那一个个冒着黑光的佛珠,在被蝉鸣僧人收入怀中之后,便不再躁动,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而那根细小的珠线,金光却愈来愈加刺眼,“刘怀河做恶人,是因为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和尚,他就是刘怀河而已,就好比大师这身僧袍,虽不及刘怀河那身袈裟耀眼夺目,却能容下袈裟所不能容的血珠,方才大师与刘怀河一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可大师却比他多了一个心无念,所以一个是恶人,一个是和尚,至于先生与慕容林,还有小坏,为何去作恶,大师应当不会关心的,我再问大师,大师可要除恶?”

    满地的佛珠,已经尽数被蝉鸣僧人收入囊中,却没有碰那件金光闪闪的袈裟和珠线,蝉鸣僧人摇了摇头,说道:“贫僧无慧眼,辨不得善恶,贫僧明明问王爷要路,可王爷却说贫僧心中无念,王爷此话可是前后相抵。”

    李廷摇头说道:“本王知道大师要的路,与皇宫的那条不是一条。”

    “那王爷为何不答应。”

    “因为,将来你要问别人。”

    蝉鸣大师站起身,双手呈于胸前,轻道一句:“阿弥陀佛。”便转身离去。

    李廷看着蝉鸣僧人的背影,突然问道:“大师去何处。”

    “贫僧去酒楼,做一回王爷口中的恶人。”

    李廷瞬间哈哈大笑着。

    ...........

    城外的雷声更加震耳欲聋。

    官道上,中年汉子双手负后,眼睛紧闭,无刀。

    城门口,一道带着浓烈杀意的黑光瞬间冲出城门。

    刘怀河目光狰狞地看着眼前的中年汉子,双拳紧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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