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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过一个月,老庆已完成长篇小说的一半,柳岸把经过文字整理的软盘交给他,他把软盘放进电脑整理了一下,然后打印一份。

    “找个行家先看一下,别走弯路。”老庆想。

    找谁呢?雨亭喜欢现代派文学,创作朦胧诗,对悬疑小说不感兴趣。黄秋水这些天照顾金蔷薇茶屋的生意,肯定是忙得不亦乐乎。牧牧的文学水准不高,飞天近日又到外地讲学去了。对,找夏君,夏君虽然不写小说,欣赏和评论水平很高,她能提出中肯意见。

    夏君也是金蔷薇文化沙龙的朋友,她是一个公司的高级职员,几年前因为情感上的挫折,独身一个前往美国开创新的生活。夏君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对工作,对事业,对情感生活,她都采取认真细致的态度,始终如一。在美国她曾经邂逅一个华裔男青年,并缠绵了一段时期,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但终因性格不合而分手,以后夏君在情感上多次受伤,这是因为夏君懦弱吗?不是,这可能是一种命运。夏君在上大学时曾与一个同班同学热恋,大学毕业后她随恋人到天津工作,但恋人的母亲不喜欢这个娇弱的女子,觉得她不会干家务,被逼无奈,夏君几次到海河边徘徊,有时想投河一死了之。她的男友是个孝子,性格软弱,夏君只好含泪与他分手,一个到北京谋生,在一家公司当职员。后来她与一个公司老板相好结婚,这个老板有一次带她到一酒店和日本老板洽谈生意。晚饭后,夏君有些困倦,丈夫劝她回屋内休息,自己和那个日本人在客厅闲谈。夏君半夜醒来发现那个日本人睡在旁边,她又羞又怒,冲出房间,正见丈夫在客厅悠然自得地看报纸。原来丈夫为了一桩生意竞拿她做交易。夏君一怒之下与丈夫离婚。以后夏君在沙龙里认识一个作家,二人共涉爱河,作家曾海誓山盟离婚娶她,同居3个月后,作家踪迹全无。夏君慌了神,手机轰滥炸,那作家回话说,请她与她的老婆谈判。夏君找到他老婆,那可怜的女人嚎大哭,原来她已有3个月的身孕……老庆在夏君危急时刻,赶到她家,他望着疲惫不堪的夏君说:“我知道你屡次受伤害,我也曾经有过伤害。但是,我相信,仰望那灯火的大楼,千窗之中,有盏灯属于我。也许爱就是痛苦,痛苦就是爱。我觉得当爱真地让我爱得痛苦时,那痛苦也是可爱的。”

    夏君的眼睛一下子燃起火苗。有时不是真爱,也让你痛苦。

    “那是选择上的痛苦,人在痛苦时往往会选择痛苦,因为你的错觉,你抱住的是一个虚幻的物体。情欲可能在爱情中游荡,甚至从这一个到那一个,直到生命的终结,但情欲不一定是爱,而你却把他们都看**……”

    夏君点点头,若有所思。

    老庆说:“女人的一生,决不总是在珠光宝气、灯火璀璨的夜晚,也不是旭日东升、波涛澎湃的早晨,而在有一柱小烛的深夜,在遥遥不尽的期待之中。独守的日子,似乎是一管幽幽的乡笛,在慢慢地迴荡,飘过漫长的街,斑驳的旧牌坊,枯死的老树,惆怅之中推开正在等待你的那扇虚掩的木门,也许是推开了一个女人一生的梦。缘,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一种持续,有时甚至千年万年……”

    夏君说:“看来,我要重新认识老庆了,老庆不都是下里巴人,也不阳春白雪。不都是歌楼妓馆,八大胡同,也有东林书院,小桥流水人家……老庆,今晚你别走了。陪陪我吧。”

    老庆走身道:“夏君,我们都是好朋友,什么叫朋友,就是当朋友有难时,伸出真诚帮助之手。别看我一无所有,我也一无所求……”

    老庆说完,下楼去了。

    楼道里响起他沉重的脚步声……夏君冲下楼去,大声叫道:“老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真实!……”

    夏君住在芳城园25层一个三室两厅的住房,老庆一按门铃,就传出夏君娇娇的声音。

    门开了,夏君高兴地说:“天天敲锣打鼓——老庆!”

    老庆笑道:“我知道姑娘爱干净,拖鞋。”

    “来双最大号的,44号。”夏君把一双大拖鞋递给他。

    老庆穿上,觉得挺舒服。

    客厅内是雕花木的沙发,家庭影院式的设施,多宝阁内是一些丽人的造型,木雕、彩瓷、漆器、泥人、五彩绚烂。最引人注目的是沙龙旁立着一个一米多高的木雕钟馗,怒发冲冠,横剑竖目,脚底踩着几只小鬼。

    “这是……钟馗爷爷?”老庆惊问。

    “正是钟老爷,我看恐怖小说太多了,鬼气太重,请钟老爷来压压邪气。”夏君微微笑着,整了一下藕荷色的袍子。

    “喝什么?”

    “咖啡,多加糖,美国咖啡,浓浓的,我昨晚没睡好觉。”

    夏君进厨房去了。

    半年未来,夏君的家里确实添了不少小玩艺,多宝阁内的新品种映得老庆眼花缭乱。一对民国时期的裸人引起他的关注,男人含着长烟袋,卧在那里,对卧的媳妇扭动着白藕一般的身体,绣着荷包。

    达摩的根抱石更是精彩,根雕的达摩高卧碣石之上,伸着酒杯。

    李白醉酒的寿山石,惟妙惟肖。李白解卧酒缸,大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气概。

    一对阴阳石横卧匣内,逼真,细腻。

    夏君端着咖啡壶进来,见老庆端详她收藏的工艺品,说道:“这些都是我开车到潘家园旧货市场买的,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夏君把咖啡壶放于桌上,从卧室内抱出一个大锦盒,打开锦盒,只见是一块米芾拜石的寿山石,晶莹剔透,雕工极细。山下飘荡着紫籐和野葡萄,石阶直通山洞,南宋著名书法家米芾正虔诚地拜竭山石。

    夏君说:“这块石头极为珍贵,是白伯骅老师带我到卖主家里挑选的,石头是天然两种颜色,质地润滑,十分光洁,雕工极细,连米大人腰带上的饰物都雕刻出来了,真是难得的艺术精品。”

    老庆用手摸了石山的紫籐,问:“多少钱?”

    “你猜。”

    “300元。”

    “白给你!”

    “600元。”

    “不对,我告诉你吧,3000元。”

    老庆一听惊得张大了嘴巴,说:“这能泡多少次澡啊!吃多少顿涮羊肉啊!”

    夏君说:“你就不怕泡脱了皮,吃破了肚皮。这可是一块奇石,天下唯一的一块。连白先生都一宿没睡着觉,后悔没买。”

    老庆坐在沙发上,从皮包里掏出书稿,递给夏君。

    “夏君,你帮我看看,这小说精彩不精彩。”

    “写了多少字了?”

    “十来万字。”

    夏君笑道:“我只知道你写点诗,没想到你还写小说。”

    老庆得意地翘起二郎腿,说:“我老庆还有杀手铜没露呢!”

    夏君说:“我小时候就听我妈讲过一只绣花鞋的故事,跟梅花党有关,可吓人了,当时我用被子蒙住头,吓得不敢出来。可是如今讲故事的人也不在了,我妈妈去年去世了……”她说到这里,虽然有些伤感,眼圈开始泛红。

    老庆故意引开话题:“夏君,你回国后一直没有遇到好伴侣吗?”

    夏君叹了口气:“我觉得谈情感太累,我真是觉得太累了。老庆,我问你,你们男人会选择什么样的女人做妻子?”

    每个人的选择标准不一样。一个男人的品位在于选择妻子,选择了什么样的妻子就等于选择了什么样的人生。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男人何尝不是,写《菜根谭》的洪应蝗就说过‘悍妻诟谇,真不若耳聋也!’浓妖有及淡久,婚姻也是这样。大文豪莎士比亚一生写下了多精彩的戏剧,但是他的婚姻观却没有任何浪漫色彩。

    娶一个好女人,就能赋予一个男人闲适的心情,我认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品质应该是善良,而且百善孝为先。如果我是一个男人,要是将要成为我媳妇的女孩敢问我:‘我和你妈掉河里,你先救谁?’我一准把她pass掉!贤慧,这是亘古不变的女性美德。知书达礼,这是新时代妇女与时俱进的要求。一个女人的气质的教养是丰富内心的流露,也是与别人真正拉开距离的所在。有思想、有品位,有思想使得她不屑于小是小非;有品位,使得她能匠心独运地表达自己的风格。懂事。对于男人最重要的尊严,她可以在家里批击我,但不能在公众场合讽刺、嘲笑我。一个不懂维护丈夫的尊严的女人,应扫地出门。充分信任,相对自由。喜新厌旧其实是人的本能,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只对一佧人有好感。但是最好别让我知道。奉劝天下所有将要结婚的女人充分理解自己的丈夫喜欢在画报、网页上凝眸美女,不要因为这些下意识的行为而吹毛求疵。否则主不是将婚姻推向死亡。他想独自己呆一会儿,不要问什么究竟,送上一杯茶,轻轻把门关上就行了。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不依附于男人生存,女人才能做到独立,自尊。没有过多的物质欲望。这一点非常重要!自古成由俭败由奢。何况安于现状和乐观的天性使她能青春延续。过分的虚荣往往使非“财大气粗”的男人为此不堪重负。我的老婆应该宝马汽车坐;自行车也能骑;五星级酒店住;野营帐篷也不嫌弃,山珍海味吃,窝头咸菜也能咽。拒绝灯红酒绿,不对异性过分热情。她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她不会到酒吧、夜总会这样的地方消磨时间。她知道自己的价值不是取悦异性,所以不会主动和别的男人的搭讪,曲高和寡的才是阳春白雪。天真有一点童趣。一个男人若是真的喜欢一个女人,就应该最大程度地呵护她的纯真。喜欢读书和音乐。喜欢读书不是看什么花花绿绿的时尚杂志、喜欢音乐也不是什么听过就忘的流行小曲。工作能力强,有一技之长。工作中的女人显然没有太多时间疑神疑鬼,有一技之长会使她自得其乐。当然,长得绝对不能丑,也别太靓,应该是那种越看越顺眼的,越看越耐看的。身体健康,并懂得养生之道和基本医学常识,喜欢锻炼身体。婚姻生活是一个有颜色、有生气、有动静的世界,一个不浪漫、不具备情趣的女人不是个好妻子。

    夏君微笑着说:“你这那里是选妻子,比选贵妃都难。我觉得最重要的是相互理解和浪漫。”

    老庆说:“譬如说雨亭,你难道说他的妻子柳堤不优秀吗?柳堤温柔、漂亮、善良、善解人意,活泼浪漫,可是雨亭还是觉得缺少点什么,他需要充电、需要补充。”

    夏君问:“你认为黄秋水幸福吗?”

    老庆点点头:“幸福,他和伊人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是世纪之恋。这种爱情经历了暴风雨的洗礼,烈火的磨炼,有初恋的火热,激情的转移,转移不了的煎熬,旧情重燃的成熟。距离积蓄的暴发,黄秋水和伊人是幸福的伴侣。”

    “你说新颖幸福吗?”

    “新颖经历过纯真爱情的呵护,痛苦的轮回,死之线上的挣扎,红颜知已的许诺,友谊之手的援助,平静生活的安宁,新颖也算基本上是幸福的。”

    “飞天呢?”

    “不清楚,我一直觉得他很神秘。悄悄而来,默默而去,不留痕迹,不事声张,只留给你一个微笑……”

    夏君呷呷咖啡说:“这微笑让女孩子捉摸不透,就像这咖啡,淡淡的苦涩,甜甜的释解,浓浓的,只看到一团褐色的雾,一朵咖啡色的雾里花……,我知道牧牧有此困惑,但穗子幸福吗?”

    “她没有归宿,女人都是有一颗驿动的心,没有踪迹,不知去向,来去匆匆。女人又是一颗流星,转眼即逝,闪光的一瞬间,可能光耀之极。漂亮的女人是一座庙宇,曾有无数男人赶来朝拜,但真正信佛的没有几人。贤慧的女人是一座浴盆,她永远给男人带来清洁和舒适。聪慧的女人是一部精典著作,男人每翻阅一页,都有收获。歹毒的女人是一柄钝刀子,慢慢地阉割男人。圆滑的女人没有棱角,因为棱角不利于生存,女人不惜磨掉棱角,使自己变得圆滑。厚道的女人是蒲扇和毛毯,当你热得出汗时,她用蒲扇为你扇风;当你寒冷时,她用毛毯裹紧你。愚蠢的女人就像夜壶,当尿灌满时,她仍一动不动。”

    夏君道:“这些比喻太贴切,老庆,你都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老庆摇晃一下大脑袋:“智商高呗。”

    夏君拿起老庆写的书稿,说:“我一定好好拜读,不会吓得晚上睡不着觉吧?”

    老庆笑了,“要真那样,我这作品就成功了。我连这个都给你准备好了。”

    老庆笑嘻嘻地从兜里摸出一小瓶安定药。

    夏君瞥他一眼,“你还真以为你是克里斯蒂呢,我看你有点像鲁迅笔下的阿Q!”

    第二天一早,老庆就被夏君的电话惊醒。

    “老庆,你这反特小说写得不行,我实在看不下去,缺乏气氛,县念产生和环境也不够典型,我建议你到一只绣花鞋”的作者张宝瑞当年讲故事的工厂,体验一下生活,把握一下当时的时代背景、工作环境、人文环境,因为这毕竟是**手抄本,为什么能在文化沙漠时期带来一丛翠绿?为什么引起千百万人的共鸣,传抄?在延安窑洞的油灯下,在北大荒熊熊的篝火旁,在山西山村的高粱地里,在云南橡胶园的树下,那些侃侃而谈的故事,像雾像云像雨又像风……

    老庆一听,一时语塞。

    “你构思故事的能力还蛮强,语言也算简洁,心理描写也算准确,就是时代气氛弱,抓不住人。”夏君生怕挫伤了他的创作积极性,又表扬了他几句。

    老庆说:“作者的工厂在东南部,太远。”

    夏君爽快地说:“我开车和你一起去,带上照像机,拍些照片留资料。”

    夏君真是侠义女君子,半小时后,马驱一来到老庆门前,打手机要他下楼。

    老庆带上照像机,拿了一个纪录本,下楼上车。夏君穿了一条牛仔裤,戴着一副墨镜,双手紧握方向盘,朝他嫣然一笑。

    蓝鸟轿车朝东南方向驶去,出了东四环,路上稀车少,夏君一划马力,轿车箭一般飞驰。

    风拂进车厢,夹带着一阵阵芬芳的香气,那是从夏君身上散发的香气,老庆闻了,感到十分惬意。

    轿车穿过大郊亭,朝南驶去。两侧的钻天白杨像夹道欢迎的人群,一闪而过,水塘,白鸭,翠苇,黄花、黑驴……映入眼帘,又飘然而逝。庄稼地里一片金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的农民挥镰收割,那动作潇洒利索,很像舞蹈动作,身穿花花绿绿的村姑夹杂其间,如同在金灿灿的毯上点缀了一个个鲜明的亮点,似草莓,像莲篷,颇像高更笔下的印象派图案。

    车过大柳树湾,那一株株垂柳像含羞的姑娘停立河边,含情脉脉注视水面,碧绿的河面上,一对对白鹅姿意游弋;一匹白马拴在一棵老槐树下,自怜地吻着白绸缎似的俊美的身躯。一个高的芦苇翠绿挺拔,随风飘荡。远处的农舍饮烟袅袅,一排排二层小白楼映入眼帘。

    老庆道:“那是农民的新居,这小楼比城里的还要漂亮!”

    夏君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叹道:“中国的农民在市场经济的大潮流中真的富起来了,现在有一些村庄还揭了观赏农业。”

    车至头,夏君不知往哪里行驶,老庆于是下车问道。他来到一个水果摊前打听了路径,顺便买了几个大猕猴桃。

    在车里,老庆轻轻地剥去猕猴桃的薄皮,塞到夏君主嘴边,夏君微微一笑,张开樱桃小口咬了一口。

    老庆笑道:“猕猴桃营养价值高,我真的很少见过这么大的猕猴桃。”

    夏君说:“在美国也很少见,那雪花梨了解够在的,回城时买点带回去。”

    车过玻璃二厂、染料厂,夏群君开车往西拐上一条马路,远远地看见一座工厂在黑云中时隐时现,高大的烟囱高聳入云。

    老庆说:“快到了,烟够大的,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鬼气大。”

    夏君说:“这可能是北京东南最远的一座工厂了。”

    轿车开到厂门口,老庆下车向保安说了几句,车开进工厂,听说是作家到此地体难生活,寻访张宝瑞当年的足迹,厂部派了张宝瑞当年的工友老范作向导,陪同老庆、夏君采访。

    老范瘦瘦的,脸上有点粗糙,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身穿蓝制服。他带领老庆、夏君穿过一片料堆,走进烟熏火燎的三车间。

    老范不太健谈,但对那位已成长为作家的当年工友怀有深深的敬意,他说:“张宝瑞是厂里有名的才子,刚进厂时才16岁,他一口京腔,善讲故事,出口成章,十四五岁就写小说,一写就是一大厚摞。他是三班倒作业,重体力活,非常辛苦和劳累,他进厂一年多,领导让他当生产班长,那时正是**时期,工厂比较散漫,无**主义思潮严重,他用讲故事调动大家的干活积极性,他负责的班组年年是生产冠军、先进班组。10年内他没有歇过一天病假。”

    老范带老庆、夏君说着铁梯走上炉台,只见炉火熊熊、烟熏火燎,七八个工人**上身挥汗如雨。

    老庆感到一股股热浪袭人,温度陡然升高许多,脸烤得发干,夏君吓得后退了几步。

    老范笑道:“这才叫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你瞧那大风扇,一米的直径,能把人刮倒。**期间有个下放的知识分子就因为在休息室的墙壁上写下李兆麟将军这两句诗,被打成现刑反革命,你猜怎么折腾他?让他脱下裤子,生殖器上吊着大水壶,围着炉子走了三圈……

    老庆惊得瞪大眼睛,说:“这真比武则天时期的朱俊臣、周兴还有招,空前绝后的酷刑,空前绝后!”

    老范对工人们说明来意,他们听说作家来采访来老班长,欢呼雀跃,急忙把他们引进休息室,休息室内炉渣遍地,无处下脚,一个工人把座椅上的草垫子扶好,请几人坐下来。

    现在这个班组只剩下3个人当年与老班长同事,一个叫马五,一个叫冯宝,还有一个女操作工桂香。

    谈起老班长,大家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老庆急忙说:“慢慢讲,慢慢说,七嘴八舌我听不清楚。”

    夏君打开了小录音机。

    马五是班组的“三朝元老”,小小的个子,一身疙瘩肉,嘴里叼着一个烟袋锅,一边“吧哒吧哒”抽,一边说:“特别是上夜班的三更天,老班长端着一个大茶缸,眼睛瞪得溜圆,绘声绘色,讲到重庆教堂半夜,扫街老头拖着大扫把看到一向无人居住的教堂亮起烛光,他一步步走进教堂,在楼梯处出现一个身穿黑色旗袍的漂亮女人,她穿着一只绣有金色梅花的绣花鞋……”

    说到这里,马老的眼睛瞟向窗外,狂风刮过,炉顶泻下一片白色炉灰,纷纷扬扬,飘飘洒洒……马五兴致勃勃,不禁脱口而出:“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戴着大草帽的冯宝提醒他道:“走题了。”

    马五眼珠一转,一拍脑袋,说:“我说到哪儿了”对,欲知龙飞性命如何,咱们且听下回分解。哥几个,抄家伙,干活儿!

    马五话音刚落,工人们一窝蜂跟着他冲到外面,抄铁锨、拿钢钎、打炉翻料,扬锨添料,十分利索,老庆在一旁看见,不禁手痒,也抄起一把铁锨,往炉里扔料。他只觉得火灼人,炉渣四溅,不由惊得后退几步。

    “作家同志,您别动铁家伙,小心烫着,水火无情。”马五说着拽过老庆,把他推进屋里。

    冯宝说话有些口吃,一双小眼睛有些发呆。他说:“老班长当年故事讲累了,我们就往他的大茶缸里蓄水,讲饿了,我们就给他大窝头吃。别看我们满炉台找烟屁儿,他可是烟酒不沾。就是这样烟熏火燎,他倒生得白白净,细皮嫩肉,你说怪不怪?当时厂里的好多女人喜欢他,有的上夜班时找个借口来看他,可他是身居闹市,一尘不染,目不斜视。”

    老庆道:“那时的人都很传统,又是那个极左的年代……”

    老庆朝窗外望去,正和操作室里的一个中年女工打了个照面,她也正好探头。

    老关对夏君说:“咱们采访一下那个操作女工。”

    老范引二人走出休息室,来到操作室,这是一个七平方米的房间,一个皮肤白皙有些灵秀的妇女人端坐操作盘前。老范向她说明来意,她立刻示意老庆、夏君坐下来。

    “桂香,你和老班长共事十年,你最了解他,你多说一些。”老范憨笑着对她说。

    桂香扶了一下工作帽,说:“老班长真是一个奇才,他肚子里有讲不完的故事,人品又好,又有才华。有一次,我对他说,我看了莎士比亚的剧本《哈姆雷特》,觉得写得真精彩,他听了,微微一笑,说,明天上班我给你看新写的一幕话剧。第二天上班,他果然拿来一幕新写的一幕话剧剧本,我看了,感觉真是莎士比亚的风格。”

    老庆问:“桂香同志,你说老班长是在什么背景下编出《一只绣花鞋》的悬疑故事?人讲这些悬疑故事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桂香眨动着明亮的眼睛想了想,说:“一个是**时期,极左思潮泛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扭曲,人性受到压抑,在这种压抑的心态下容易产生惊险的悬疑故事,人们往往寄希望于拯救人类的英雄人物身上,比如侦察英雄龙飞,他大智大勇,经常化险为夷,屡破奇案。二是在艰苦险恶的环境中,寄托于浪漫动人的爱情故事,如龙飞和白薇,是两个阶级战壕晨的人,可是他们邂逅,产生扭曲的爱情,曲折,悲壮。三是这种现编现侃现偏的口述故事,以快餐文化的刺激、解谜、猎奇、惊险,让听众沉醉于紧张离奇的故事情节之中,时代造就了手抄本文学,也造就了无数像老班长这样的说书艺人、手抄文学的奠基人。”

    “说得精彩,真是不虚比行!”老庆赞道。

    夏君用钦佩的目光看着桂香,说:“我可以这样说,受老班长的熏陶,你也成了才女。”

    桂香脸一红,说:“最重要的是,老班长教会了我如何做人,做文难,做人难,做人比做文更难。”

    “你一直在工厂工作?”

    “老班长和我都是老三届中老初一的毕业生,粉碎‘***’后,他大胆走上考场,考入一所名牌大学;可是我有些胆怯和虚荣,没敢上考场,生怕考不上,受人奚落……”桂香低下了头。

    “我想,即便老班长考不上大学,但是他最终也会成为作家的,他是乐天派,是一人很有意志的人,他常对我讲的一句话是:有志者,事竟成。我有时在报纸上看到刊登有关他的消息,我就默默地为他祝福……”桂香说到这里,眸子里流露出一片真诚的光采。

    “一晃25年过去了,有时我坐在这里,恍惚之中仿佛看到老班长挥舞铁锹往炉里加料,炉火映红了他的脸,他的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然后,他拉着铁锹,深情地望着炉火,汗水湿透了他的帆布工作裤,他**着上身,炉火映红了他的身体……有时我好像看到他就坐在炉前的料堆上,向工友们讲述着生动的故事,他那滔滔不绝的话语,那全神贯注的表情。当他讲到我党地下工作者龙飞深入南京紫金山梅花党巢穴,寻找梅花图;当他按了梅花党头子白敬斋沙发的暗钮,沙发在下沉时,我也感到我的坐椅在下沉……下沉……”

    桂香已完全沉浸在当时的回忆之中。

    夏君对老庆说:“这就是手抄本诞生地之一,你感受到了吗?你体验到了吗?”

    老庆庄重地点点头,说:“我觉得很沉重,一个沉重的岁月,一个文化沙漠的年代,在那黑暗之中,我看到了一簇文明之火……”

    轿车已驶离工厂有一段距离了,老庆回过头去,见老范还站在厂门口朝他招手,他微笑着,若有所思。

    老庆觉得离那团里之远了,高大的烟囱渐渐模糊了,渐渐消失在黑色的升腾的烟雾之中,那个年代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夏君稳掌方向盘,轿车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奔腾,似乎要远离那个年代。

    老庆的眼前浮动着桂香,这个曾经充满憧憬与浪漫情怀的女人,进厂时她是一个梳着短发身穿褪了色的军装少女;30多年过去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已走入中年妇女的行列,下一步,她将面临的是什么呢?老班长曾经在这里苦苦煎熬了十年,以后跨出了这座工厂的大门,但是桂香呢?这个伴随着手抄本一起成长的女人,等待她的将全是什么样的命运?……老庆叹息着吁出一口气。

    他想起老范讲的一个故事。

    一个领导人曾经提出要到北京最东南的工厂看看,下属满足了他老人家的要求。他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工厂,老人家颤巍巍地走上了炉台,当然也见到了英姿勃发的老班长。他推开着老班长的手说:“好英俊的年轻人,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中国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的手里!”老班长听了,微笑着点点头。老人家回去后吃了一根生黄瓜,腹泻不止,与世长辞。

    车过大柳树湾,垂柳落下,一个乡村少妇正在慢慢地小跑,一个小男孩绽开笑脸,在后面追着。“妈妈,妈妈”的稚嫩的唤声比起彼伏。少妇不时回头,向孩子扬手……。

    老庆看到这般情景,叹道:“多么温馨动人的母子图,夏君,快找一个如意郎君,生个小宝宝吧,亲情也很有味道,不比爱情逊色。”

    夏君苦笑了一下,说:“如意郎君哪里那么容易好寻,说心里话,我特别喜欢小男孩,平时也憧憬着能有个小宝宝,有时候我还幻想着用热脸蛋贴贴小宝宝小凉屁股蛋,多有意味。”

    老庆说:“在西班牙不久前发生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个小男孩到家后面的湖里游泳;他跳进水里,没有注意到一只鳄鱼正向他逼近。男孩的母亲从窗户看到这一切,立即跑民出来,并大声向男孩喊叫着。男孩听到了,立刻向岸边游来,但为时已晚。母亲抓住男孩手臂的同时,鳄鱼也咬住了他的双腿。母亲用尽力气抓住男孩,鳄鱼的力气更大,但母亲心中的爱让她不能放弃。有人听到叫声赶来,用枪打死了鳄鱼,男孩获救了,他的腿伤得很重,便经过治疗,他又能走路了。伤好以后,有人问男孩,能否看看他腿上的伤疤,男孩撩起裤腿,让他看了自己的伤疤。他双骄傲地卷起袖管,旨指着胳膊上的疤痕说:‘你更应该看看这些。’那是母亲死命抓住男孩双臂时留下的指甲印痕。男孩说:‘这些印记是我母亲留下的,她没有松开我,她救了我的命。’夏君,这就是母爱,这就是亲情。”

    夏君的眼眶湿润了,喃喃地说:“这是爱的印记。”

    车过大郊亭,路上行人和车辆渐渐多了起来,夏君减了速度,精力更加集中,她见老庆有些困倦,上下眼皮直打架,于是说:“老庆。”

    “怎么了?”老庆睁大眼睛,用手把口水抹了抹。

    “我送你几句古训。”

    “什么古训?”

    “多静坐,以收心;寡酒色,以清心;去嗜欲,以养心;玩古训,以警心;悟至理,以明心。”

    “什么意思?”

    “就是经常静坐思考,来收拢思想;减少饮酒**,来清理思想;摒除嗜好情欲,来修善思想;体味古人教训,来警戒思想;悟察至理名言,来明确思想。”

    老庆说:“没想到你这西化的朋友还有这么多古训。”

    夏君说:“大其心,客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论天下之事;潜其心,观天下之理;定其心,庆天下之变。思想开阔,才能包容天下的千山万壑;思想谦虚,才能接受天下的真知善德;思想平明,才能纵论天下的善恶得失;思想得沉,才能持讨天下的学说哲理;思想稳定,才能应付天下的风云变幻。”

    这时,夏君猛地刹车,老庆的头险些撞在前车玻璃上。只见一个装束时髦的年轻女人仓皇而过,一股浓浓的香气扑鼻而来。

    “你想什么呢?”夏君伸出脑袋愤怒地大叫。

    那女人自知理亏,一溜烟走了。

    老庆道:“世界上险些又少了一个美女。”

    夏君道:“什么美女?我看像鸡,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祸害。”

    老庆问:“你怎么知道她是鸡?”

    “眼眶发青,眼窝深陷,脸部没有光泽,目光显露俗气,劣质香水,袒胸露背,动作轻浮,不是鸡是什么?”

    老庆说:“我毕竟和一只绣花鞋的作者是两代人,我几乎没有经历那个特殊的年代,那有受过那么磨难,苦难能炼就人。现在我对自己的作品有了深一层的认识。文学的确是人学,不论是什么形式的文学作品,意识流、象征派也罢,言情、武侠、悬疑也罢、都是写人,塑造人,写人的个性和命运。夏君,你一定饿了,我请你吃饭,不但陪我去,还自己开车。”

    “我也是受教育啊,我接触过东方文化,也接触过西方文化,东、西方文化相互撞击,这次出行,让我感受了**时期的东方文化。我一天就一顿饭,等你大作完成,大功告成,可以在星期五西餐厅请我吃西餐。我就是觉得工厂里烟尘太大,倒是想熏个桑拿。”

    老庆说:“前面一拐就是浪花屿洗浴中心,咱们到那里去。”

    “好。”夏君说着,将车开往浪花屿洗浴中心。

    下午人不算多,夏君和老庆拿了牌换了拖鞋,各自进入男女间。

    老庆来到衣柜前,匆忙脱尽衣服,然后来到浴间,走进一个浴隔,拧开龙头,任水拉洗刷着自己。他倒了一点牛奶浴液,往身上涂抹着。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匹骠壮的黑马,浑身油亮黝黑,闪着光泽,胸脯高聳,比那些瘪胸的女人还要神气。他的胸前有一卷油黑的胸毛,更显出阳刚之美。

    “先生,搓澡吗?”一个腰间围着白毛巾的中年汉子上前问。

    老庆点点头,用毛巾擦了一下身体,然后随他走到一个床前,爬了上去,车肢展开,朝着屋顶发怔。

    搓澡汉子将一桶湿水泼在他的身上,然后摘下他的牌,搁在一侧,毛巾上沾了些浴液,狠命地搓起来。

    “唉哟,我有痒痒肉……”老庆叫着,腰肢乱扭。

    搓澡汉子滑过他的肋骨,顺着两股间搓下去。

    老庆不喜欢捶背,因为这样心脏感到不舒服,好像把五脏六腑都敲出来的感觉,因此他很快结束搓澡,溜到浴池戏水。他不喜欢到桑拿间,因为那里空气稀薄,温度太高,有些喘不过气。他知道女人洗浴时间长,何况夏君又是慢性子,于是在池中盘桓。

    此时夏君正在女部的桑拿间里尽情地蒸桑拿,她拿起木勺从桶里舀满水泼到热石上,击起一股股蒸气,小木屋里热气腾腾,那一块块木格几经蒸气的熏染,已变得顽固。

    夏君赤身裸体坐在二排木座上,臀部垫着大毛巾,感到痛快淋漓。此时,桑拿间里只有她一人个,她可以在这小木屋里遐想非非,可以在蒸气中净化灵魂。

    其实在美国她就喜欢蒸桑拿,尤其土耳其浴,她还喜欢一个人开车驶往大海之畔,望着湛蓝湛蓝的大海,赤身仰卧在金色的白沙滩上,让白白的小脚丫沾满细沙。或者将小巧玲珑的身体藏匿于细沙之中,只露出一张渴望自由的脸庞,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几只海鸥快乐地盘旋,望着那白云一朵朵向远方游动。

    她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她进入美国洛杉矶的一个海滨浴场,她被这群裸的景像震惊了,恍惚之中仿佛进入天堂。白皮肤,黄皮肤、红皮肤、黑皮肤,男人、女人,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儿童,肥胖臃肿的人,瘦小枯干的人,漂亮英俊的人,丑陋矮小的人,在这里一切都暴露无遗,精赤条条的人们无拘无束地说笑着。起初,夏君还有些差涩,躲到一块礁石后面,遮着一个漂亮的花伞,后来她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天际。眼前出现一个高大无比的黑人老头,怔怔地望着她,他的**硕大坚挺。

    夏君惊得坐了起来。

    那老人缓慢地走远了。

    这时,桑拿间的门开了,走进一个丰腴的少妇,她朝夏君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一排座上。夏君看着她竖挺浑圆的**和翘起的丰硕白皙的臀部,再瞅瞅自己瘪瘪的胸脯和扁扁的小屁股,有点不好意思,脸一红,溜出了桑拿间。

    夏君来到休息厅时,老庆已掏完耳朵做毕足疗,正躺直那里喝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夏君整了整红色的桑拿服,微笑着躺在他旁边的躺椅上,问:“你等着急了吧?”

    老庆说:“来到这儿就是休息,没有什么着急的,你喝点什么?”

    “来个热露露,暖暖胃。”夏君欠了欠身。

    老庆叫来服务员吩咐她去拿一杯热露露,然后又问夏君:“你做个足疗吧?这里的手艺还不错。”

    夏君点点头。

    老庆又叫来服务员,交待说:“叫一个漂亮小伙子来,给这位女士做足疗。”

    夏君笑道:“你想得真周到,还叫什么漂亮小伙子。”

    老庆道:“花钱了,就要享受。”

    一忽儿,过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坐于夏君脚下,他熟练地伸过夏君的两只小脚丫,用毛由把右脚包好,庄重地放到一侧,然后按摩左脚。

    老庆道:“夏君,你知道你最动人的地方是哪儿吗?”

    “你又拿我开心。”

    “是脚,你的这双脚十分秀美,弧线流水型,小白脚趾齐齐整整,匀匀称称,柔软滑腻,玲珑可爱。我看,你不用付足疗钱了,应该是这位小师傅给你付钱了。”老庆赞赏地说。

    小伙子听了,“噗噗”笑个不住。

    “老庆,换个题目吧,你别尽糟改我。”夏君挪了挪身体。

    夏君尖叫了一声,说:“师傅,轻一点。”

    小伙子放慢了双手。

    老庆这时已昏昏欲睡,实际上他的意识还算清醒,岁月的风帆,摇啊摇,溯源而上,将他载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老庆的爷爷曾担任过清末两江总督,而且满腹诗书,还出版过诗集,老眼昏花的奶奶一谈起这段历史,总是十分自豪,辛亥革命后,爷爷一蹶不振,闲居北京家中,提笼架鸟,饮酒呷茶,逛妓馆,走戏楼,很有些八旗子弟破落的气象。爷爷的原配夫人也是旗人,是王爷的格格,眼见丈夫大势已去,日渐颓废,离家出走。爷爷是在恭王府大戏楼里认识老庆的奶奶的,那时风韵十足的奶奶正在饰滚京剧“吕布戏貂蝉”中的貂蝉。奶奶迷人的身段,脉脉的眉目传情,优美的唱腔,迷住了爷爷。爷爷径直冲进后台,缠住了正在卸装的奶奶。奶奶是穷苦人家出身,早年父母双亡,8岁时卖给天津的戏班子,刻苦磨砺,终于喝红,成为享誉京津的京剧红星。奶奶见爷爷生得俊伟,又有几分斯文,甚是喜爱。一来二往,形影不离。爷爷把奶奶娶进家中,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爷爷尚有家资,生活还算宽裕,于是不再让奶奶出头露面。奶奶闲居家中,有时聚集朋友,唱戏玩牌,日子过得亦是快活,奶奶近四十岁时才生下一子,即是老庆的父亲。奶奶生前最喜欢向孙子讲她闲居家里的那些故事。当时她家是座典型的四合院,壁上爬满了紫籐,院中央有一株秋海棠,后院栽着桑树、梨树、正是梨花月落滨深月时辰,有一天晚上,突然从后墙翻下一个人,奶奶正从茅厕出来,吓了一跳,正要叫唤,忽听那人叫道:“貂蝉姑娘,是我。”奶奶听这声音甚熟,定睛一瞧,原来是当年戏班子饰演吕布的演员丁四。此时的丁四虽然泡桑,却是一脸的英气。奶奶曾经与他相好,嫁给爷爷后断绝了与他来往,当年的戏班子游历江湖,不知去向。丁四上前欲抱奶奶,被奶奶推开。丁四恳切地说:“你忘记我们当年的交情了?这些年我在梦中都一直惦记着你。”奶奶说:“丁大哥,如今我已是老提督的人了,人家待我不薄,我怎能辜负人家?”丁四眼泪夺眶而出,跪下道:“你难道忘了我们的花下之盟了吗?”奶奶道:“我怎能忘记?”但那已经是历史了,我们都留在心里吧。丁四道:“这是爱的印记,我怎能忘记?你跟我难道不能旧情复燃?”奶奶坚定地说:“这已成为历史,丁四,你好自为之,你要是真的对我好,你就远走高飞,让我过宁静的生活,我不愿过风波迭起的日子。”丁四见奶奶言而有信辞恳切,翻身上墙,从此再无踪迹。后来奶奶听证券交易在抗日战争时期,由于他拒绝为日本人唱戏,被日本人杀害了。奶奶在院里为他挖了一个**,将吕布戏貂蝉的京剧照埋进**之中。

    奶奶还跟孙子讲了这么一段故事,那一年爷爷到关东半亲戚,奶奶留在北平看家。奶奶感到孤独,于是约几个朋友到家里打牌。这天晚上,朋友把当时的警察局长也邀请来了,那个警察局长见奶奶风韵犹存,露出色迷迷的目光。牌局正酣,那位警察局长故意把牌落于地上,然后将头埋于桌下拾牌,却把手伸进奶奶穿的月色旗袍……奶奶伸出手,攥住那个警察局长的手狠狠扠了一下。对方“哎哟”大叫一声,缩回了手。众人忙问何故,警察局长伸出胖脑壳急说:“没什么,没什么,这房子潮,地上有蝎子,……”闻说有蝎子,几个牌友不禁大惊失色,牌落人散。

    奶奶说到这里,骄傲地问孙子:“你说我对你爷爷怎么样?”

    老庆伸出大姆指说:“够铁的!”

    爷爷从关东回来,带回来一个16、7岁的小姑娘,长得跟水杏一样,粗黑油亮的大辫子一直伸到臀部,两只大眼睛分外魅人。爷爷说他想蓄个小的,奶奶一听就急了,气得3天没下床。爷爷劝奶奶道:“我实际上找了个小保姆,她能做饭洗衣,你一年年岁数大了,操不过心。”奶奶说:“你不嫌我老了?”爷爷忙说:“我是说岁月无情,明里娶个小的,暗里是个做饭的小师傅。”奶奶说:“你甭哄骗我,笋是嫩的掐。”爷爷笑着说:“姜是老的辣。”奶奶说:“我瞧她眼神像狐狸精。”爷爷说:“她也是穷苦人家,儿子还小,也可以由她照顾。咱这家里还是你说了算,我主要陪你。”爷爷笑着说:“难道你希望看到我跟霜打的柿子一样?”爷爷就会哄人,这半宿,奶奶房间的灯一直亮着……解放后,还真应了奶奶的预言。“三反五反”中,那个小姑娘向**举报,爷爷藏有变天帐。当兵的冲进奶奶的房间,挖地三尺,挖出一个书匣,匣内藏有一部著作,是爷爷写的诗集,扉页上爷爷写着两行字:“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阶级斗争,树欲静而风不止,阶级敌人磨刀霍霍,怎么会“本无事”呢?“庸人”,谁是庸人?“三反五反”运动轰轰烈烈,难道是自扰之吗?当兵的还在另一处挖出当年光绪皇帝赐给担任两江总督的爷爷的一柄青龙宝剑。40多年过去了,爷爷还藏有这种封建皇帝赐与的锋利宝剑,其狼子野地心,昭然若揭。于是,爷爷被赴刑场,一枪了这。枪决之地就是现今的石景山区衙门口。

    爷爷被枪决那天,奶奶失魂丧魄在院内徘徊,踯踢,她穿着一身素白及衣服,一滴眼泪也没有淌下来……而那个小姑娘自称受尽封建全巷的欺辱,投奔一个首长,组建了革命家庭。

    奶奶自那以后,下定决心,教子成人。她参加了街道工厂工作,为的是多挣一些生活费用。老庆的父亲还真有出息,考上名牌大学,成长为专家。奶奶在九十寿辰不久便微笑着离开了人世,临死之前,她认认真真地看了老庆一眼,老庆清楚地记得那一眼里饩含着殷切的希冀,希冀他什么呢?是精英?还是民族栋梁之才?

    老庆少时无忧无虑,那时他的家住在东城的一个大杂院里,狼籍着十几户人家。

    这个大杂院在三十年代是个标准的四合院,院里有几棵古槐,三进院落,后院是个茅厕,再后面有一片枣树,大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健在,但是粘满了中国人的唾液。不知是中国人痛恨日本人的缘故,还是有什么其它的原因。二进院的门口那对石狮子不翼而飞。这个院子的右侧是一座法式洋楼,杂树丛生,藤蔓从那洋楼上飘洒下来蔓延到这座院里,小壁虎快活地窜来窜去。这座院的左侧是一个长条二进院,门不大,不引人注目,窄长,颇不特色,古色古香,好像是一条暗道;院内枣树流连,绕的枣又长又尖,又脆又甜。房主是北方一个著名煤矿的矿主,子孙繁衍。

    老庆住在东面的一间半的房屋里。

    1966年夏天,“**”第一年。大街上穿黄军装、拎皮带、戴红箍的人比较多。

    汪大妈家的小女儿汪霞对老庆不赖,一有好吃的就给老庆留点。

    一天晚上,汪霞兜里揣了一个老玉米,送给老庆。没想到老玉米还有火星,把汪霞的小棉袄烧了一个洞,挨了汪大妈一记耳光。

    老庆听说了,心里一阵难受。

    汪霞比老庆大一岁,知道的事儿比老庆多。老庆上五年级,汪霞上六年级时,有一天晚上,汪霞对老庆说:“今天我没有上体育课。”

    老庆问:“为什么?”

    汪霞撅着小嘴说:“我不告诉你。”

    老庆说:“不上体育课不好,到时候身体就垮了。”

    汪霞说:“垮不了。”

    老庆执拗地说:“肯定垮!”

    汪霞的小辫儿摇得拨浪鼓,“垮不了!”

    为什么?老庆瞪关她,他最喜欢看汪霞的眼睛,她的眼睛又大又圆又亮。

    汪霞跑开了。

    这天中午,天上没有一丝去彩,地上都晒蔫了,蝉儿叫个不停。汪霞把老庆叫出屋。

    “老庆,咱们够枣吃。”汪霞把她湿热的小手趴在老庆的耳边说。

    老庆问:“怎么够?”

    汪霞说:“上房呗。”

    老庆说:“那还不把房踩蹋了?”

    汪霞肯定地说:“咱们俩加起来也没有多重,踩不蹋!”

    老庆问:“那从哪儿上房?”

    汪霞说:“从后院。隔壁唐家的枣树上结的大枣,又脆又甜,咱们够他家的枣吃。”

    老庆说:“行。”

    汪霞拉着老庆一溜烟跑到后院,沿着院墙来到堵矮墙前。

    老庆朝上攀援几下没有上去。

    汪霞说:“你先托我上去,然后我再拉你上来。”

    老庆点点头。

    老庆把她托了上去。

    汪霞在墙头向他扬手,老庆紧攥住汪霞的手爬了上去。

    两个人洞着墙头朝东趴入邻居唐家的屋顶,只见一片枣林朝屋顶压来,上面密密匝匝结满了大红枣。

    两个人拼命摘着。老庆松开背心,把枣儿放进怀里。汪霞也松开衬衫领,把枣儿放进怀里。不一会儿,汪霞和老庆胸前就鼓鼓囊囊的。

    老庆笑道:“你像个要生孩子的婆姨。”

    “呸,你才是!”汪霞看着自己鼓匝匝的前胸,也笑了。

    忽然,汪霞尖叫道:“哎哟,疼死我了!”她一手抓着前胸,的手往外掏红枣。

    老庆好生奇怪和惊讶。

    汪霞疼得小圆脸通红,渗出汗珠。

    老庆拉开汪霞的衬衫,只见汪霞微微隆起的右乳上趴着一只洋辣子虫,正在蠕动。

    老庆伸手捏住它,把它扔到地上,用脚狠狠踩死。

    老庆一边大声叫,一边狠狠地跺脚。“洋辣子,坏蛋,竟敢咬人!”

    老庆的这阵乱跺,惊醒了正在屋内睡午觉的唐家二儿子。

    “谁在房上?”随着一阵吆喝屋里冲出一个汉子。

    老庆和汪霞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汪霞紧紧地倚在老庆的怀里,两个人都紧紧地贴在房上。

    紧接着,一阵儿乱砖头雨点般倾泻。

    老庆紧紧地抱住汪霞,把汪霞的身子都藏在自己的怀里。

    汪霞觉得很舒适,她觉得很安全,心底升腾起一股暖流,洋溢着全身。

    老庆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很自豪,恍惚之中觉得自己很有英雄救世主美的气概。

    一块砖头砸在老庆的屁股上,弹了几下,落到一边。

    老庆哆嗦了一下。

    汪霞的心颤了一下。

    疾风暴雨式的砖头停止了攻击。

    唐家二儿子骂骂咧哆地进屋了。

    老庆见没有动静了,于是牵着汪霞的手离开了这个房顶,回到原处,然后下了房。

    汪霞悄悄地问老庆:“刚才砸在哪儿了?”

    “屁股上。”

    汪霞认真地说:“让我看看。”

    老庆憨憨地笑了。“没事儿,屁股肉厚。”

    “你真够男人!”汪霞翘起脚,滋滋有声地在老庆脸上吻了一下。

    老庆昂着挺胸由汪霞搀扶着“打道回府。”

    过了两天,老庆觉得臀部隐隐作痛,发遭受些红肿,看来唐家二儿子的那块砖头起作用了。

    这天下午放学后他把空虚情况通报了汪霞。

    汪霞说:“你妈妈是医生,你跟你妈妈坦白交待吧。”

    老庆说:“那不行,妈妈要是知道我上人家房偷人家枣,又该生气,我妈高血压,她不能生气。”

    汪霞急中生智,眼睛一转,主意即来,“那怎么办?对,用热毛巾敷,可以消肿。”

    老庆的妈妈下班到家一般是傍晚6点,爸爸下班到家是6点半,下午家里没人,于是他和汪霞来到老庆家。

    汪霞烧了一壶开水,把毛巾沾湿,让老庆躺要床上,用热毛巾给老庆敷伤口。

    老庆美滋滋地躺在床上,任由汪霞热敷、按摩。

    老庆说:“女人三不背,一不背父母,二不背老公,不三背医生。”

    “你这个嚼嘴乌鸦!”汪霞一边为他按摩,一边打了他屁股一下。

    晚饭后,老庆在汪霞家窗外轻击三掌,这是他们的联络暗号。

    一忽儿,汪霞出来了。

    老庆在她耳语几句。

    汪霞点点头,随他走到院门口。

    汪霞在一旁放哨,老庆疾步来到东邻的唐家院门前,把一块胶布紧紧贴在门铃上。

    铃声不绝。

    老庆拉着汪霞飞似离去。

    一忽儿,唐家二儿子开了院门,看到左右无人;抬头一看,一块胶布贴在自家门铃上,恨恨骂道:“捣乱,生的孩子都没有**儿!”

    春去夏来,夏逝秋去,秋落冬近,时间如白驹过隙。两个人都上了裙中、高中,青梅竹马般的友谊也在发展着。

    这天下午,汪霞来找老庆,她穿着一个漂亮的红裙子,两只眼睛像两颗桃子。

    她走进老庆的家,默不作声,只是拥着老庆不停的吻。

    老庆给吻糊涂了,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汪霞哇的哭泣出声来。

    “你到底是说话呀?”老庆说。

    “我要到美国去了……”汪霞说,怔怔地望着他。

    “到美国?……”老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汪霞点点头。

    妈妈失散多年的弟弟终于找到了,他当年到台湾后又去美国发展,是美国洛杉矶的船王,他最近得了绝症,没有孩子,他们让我到美国去继承他的财产。……汪霞说到这里,不作声了。

    老庆听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汪大妈,那么朴素的一个劳动妇女,整日沉默寡言,辛勤劳作,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弟弟。

    “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到美国去……”汪霞用小手搓弄着裙围。

    老庆摇摇头,说:“我是中国人。”

    汪霞深情依依地说:“我不会忘记自己是中国人的。妈妈这么多年受了那么多苦,一直背着海外关系这口黑锅,爸爸又死的早,也真够辛苦的。”

    老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可不让你嫁洋鬼子。”

    汪霞心里说:你这是狭隘的民族主义思想,可是嘴上却说:“还没有考虑这么多问题,到时候再说吧,洛杉矶的华人很多。”

    老庆的心就像潜水艇,刚才还浮在水面上,现在一下子沉到了海底。

    他不知说什么好,因为这消息来的太突然。他一下子觉得思想空了,好像什么都变得没有意思了。

    汪霞恳切地说:“我知道你不愿意我走,我也不愿意离开你,但是没有办法,一方面要跟妈妈到美国探望舅舅,另一方面舅舅的大批财产需要继承;我在美国还要修完学业。”

    “你走吧,你今天就走。”老庆恨恨地说。

    汪霞的眼泪像丢了线的珠子,一颗颗落下来,她扑到老庆怀里,把滚滚的脸颊紧紧贴住他的胸脯。

    她觉得他的胸脯很烫,你烧开的水,咕咕嘟嘟,又像刚爆发的火山,岩浆喷泻而出。

    汪霞猛地挣脱老庆,呼地掀起红裙子,露出薄如蝉翼的内裤……老庆惊得睁大了眼睛。“你要干什么?”

    “我要把最珍贵的东西交给你……”汪霞一字一顿地说,语气很坚决,就像一个深思熟虑的指挥员。

    老庆恨恨地说:“我不希罕你这个,你给我出去!”

    老庆背过脸去。

    汪霞长叹一声,无奈地瘫倒在地上。

    老庆在沙龙里遇到一个跟汪霞气质相近的女人叫心蕊。那是在海南笔会上楼识的,她有雍客华贵的感觉,婷婷玉立,婀娜多姿。有一米六八的身高,一头乌黑的瀑布般的长发,细细的高鼻梁,一双清澈湛蓝的大眼睛。她的胸部隆起,秀挺,臀部滚圆,大腿修长。她是画家峥嵘的情人,美术模特,以后老庆帮助心蕊做了不少事情,直到峥嵘被黑社会头子黑虎杀害,心蕊被黑虎所逼从高楼跳下来,被老庆冒死救下。老庆身受重伤,心蕊细心照料,早就暗恋心蕊的老庆表明心迹,心蕊为了报恩,与他结为姻缘。

    新婚之夜。

    老庆洗完澡回到卧室。

    心蕊被他的脚步惊醒,睁开惺松的眼睛,朝他嫣然一笑。

    老庆忽然这笑容有点像汪霞。

    他有点恍惚。

    心蕊伸出左手把台灯调暗,室内呈现出一片橘黄色的光晕。

    心蕊又朝老庆嫣然一笑,掀开了身上的浴巾。

    老庆迟疑着,后退了两步,他真的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汪霞。

    老庆长啸一声,发疯般地扑了上去,用力揽紧了床上这个女人。

    “汪霞……”他**着,狂啸着,像一股旋风般翻滚着。

    心蕊被这股疯狂的气浪翻卷着,每一颗细胞都激动着,她觉得老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有力量……结婚后,心蕊对老庆照顾无微不至。

    老庆血压有点高,低压100,高压135;心蕊买了一个电子量压器,给他量血压,给他喂药。

    老庆的腰不好,阴天下雨,隐隐作痛。心蕊从前在饭店里学过按摩,于是每天晚上睡觉都要给老庆按摩。

    老庆觉得每天过得挺幸福,用北京土话来说,就是活得滋润。

    老庆自从娶了心蕊后,大街上的漂亮女人,他不再多看一眼,那些洗脚屋、桑拿、发廊、歌厅,也不去光顾,为了断绝那些无休止的纠缠,他换了一个手机。

    老庆的黄段子太子,心蕊可不喜欢这些黄段,他认为太俗,老庆在她面前也去了这个癖好、一天晚上,居处有个夜总会被抄,几个“三陪”小姐被公安人员带上了警车。老庆在凉台上看见了,拍手说:“你高兴,我高兴,买卖公平心安定。”

    心蕊在屋里听见了,叫道:“老庆,你给我进来!”

    老庆见心蕊急了,急忙闪进屋里。

    心蕊埋怨道:“你狗戴嚼子——瞎勒勒什么?这个鸡窝早就该拆了,你怎么为鸡说话?”

    老庆见心蕊脸氅得通红,知她真的动了气,于是垂下头,怯懦着说:“我……错了……”

    “跪搓板吧。”心蕊没好气地说。

    老庆摸着脑袋,说:“我年头哪儿有什么搓板?都用洗衣机了,干脆就跪地上吧。”老庆说着,双膝跪地,仍然一副俯首听命的姿态。

    心蕊笑道:“你这模样怎么有点像当年的军机大臣李鸿章?”

    老庆道:“我爷爷当年是慈禧太后的两江总督,我是我爷爷的孙子!”

    心蕊“噗哧”一声乐了,说:“老庆啊,老庆,你真是爷,庆爷!你气死我了,乐死我了!”

    老庆“扑通”一声磕了一个头,说:“奴才给老佛爷请安!”

    心蕊一见,急忙下地,扶起老庆,摸摸他的额头,关心地问:“磕着了吗?”

    老庆暗喜,呼的将心蕊拥入怀中,然后抱起她热吻,拥到床上,就要宽衣解带。

    心蕊睁开眼睛,说道:“快去洗洗你那臭脚。”

    老庆一声“喳!”疾快走入浴室。

    淋浴喷头里喷泻出来的细小的水流,顺着他的头发,脸上,肩膀滑下来,像无数小虫子在爬。又沿着他宽阔的胸膛、脊背顺流直下,淌到地上。

    老庆感到舒适,他扬起脸,任凭暖暖的水流拍打着他,在他的身上爬着,淌着,泻着。他用了心蕊最喜欢用的杏仁浴液,一股淡淡的杏香味迅疾浸透他的身体,仿佛钻入他无数的毛孔里。

    他想起少时和伙伴们买了一堆甜杏,橙黄橙黄的;吃完甜杏,用石头砸开杏核,取出又白又嫩的杏仁,放到嘴里,别有滋味。那杏仁的味道跟这杏仁浴液的味道相似。

    可是半年前,心蕊终于找到了真爱,离开了老庆,远涉重洋,到海外去了。

    分手是严酷的,那是一个寒冷的雪夜,心蕊正式向他提出分手。在这之前,老庆凭直觉已隐约感到有一种不祥之感。他觉得心蕊的心已在他人身上。她的身体冰凉,再也没有以前那种炽热的激情了。

    心蕊留给他一个存折,是六位数的,她用严肃的口吻对老庆说:“老庆,我们的婚姻最早是从感激之情开始的,我对峥嵘,是一种对艺术的献身,对艺术的偏爱。而对你,是一种报恩,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不知如何报答你,不知怎样才能使你快活,我也看得出来,你对我的目光有时是游移不定的,我们在很多的时候很像兄妹。我拼命试图爱你,可总没有找到那种感觉,现在我找到了,他虽然在国外定居,但也没有太多的财产,但是我跟他在一起,有一种血肉相融的感觉。为了真爱,我就要远走高飞了。我喜欢你的幽默和智慧,喜欢你大智若愚的样子。但是我不想欺骗你,这就是我们一直没有孩子的真实原因,不是谁的无能,而是有意迴避。以后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老庆默不作声。

    第二天上午,他和心蕊到附近办事处办理了离婚手续。

    心蕊在飞机起飞后,才在自己的皮箱里发现了她给老庆的那个存折。

    老庆沉默了一阵子。

    但老庆毕竟是老庆,十几天后,他又恢复了常态。

    心蕊走了,沙龙里还有那么多朋友呢!

    “老庆,你在想什么?”夏君的一声呼唤打断了老庆的回忆。

    “没,没什么……”老庆有点慌乱,下意识地拢了拢了头发。

    “你去做一个保健吧,是泰式还是港式?”夏君说。

    “不,不做了,她们的手不规矩,不给造成犯错误的机会。”

    夏君笑着说:“我们在一个屋子里做,做泰式的吧。”

    老庆随夏君上了三楼,拣了一个双人间,宽敞、舒适。

    一个女按摩师给老庆做,另一个男按摩师给夏君做。

    当女按摩师将老庆拔倒在地,做了一个擒拿的姿势后,老庆急忙说:“我求饶了,骨头都散架了。”

    夏君在一旁看见,笑道:“没事的,泰式按摩,刚猛,剧烈,做完更舒适。”

    女按摩师又开始有节奏地抽送老庆的大腿,老庆不由好笑,说:“这姿势叫老汉推车。”

    女按摩师额头已渗出汗珠,仍然有条不紊地做着。

    老庆看到旁边那个男按摩师正给夏君踩背,夏君整个身体趴在床上,红色桑拿服凌乱不堪,她紧闭双目,四肢伸展,一动不动。

    老庆对那男按摩师说:“老兄,你轻点,她也就七八十斤,肺活量小,别给踩死了。”

    男按摩师一声不吭,仍然全神贯注地工作着。

    回家的路上,夏君对老庆说:“我看这个洗浴中心还挺正规,泰式按摩还真到位,比美国做得好,我就像脱胎换骨一样。”

    老庆说:“好,下回我还请你做,但是你得给我的大作《三只绣花鞋》写一篇书评,我找路子登《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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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唯林南烟大唐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