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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一宿,老庆睡得很甜,很踏实。

    他什么梦也没做。

    做梦管什么用,关键是行动。

    融融的阳光泻进老庆的房间,屋里洒满了金子般的光闪,老庆觉得挺舒服。

    弄玉住的房间,门紧紧闭着,没有一丝声响。

    老庆知道模特们生活没有规律,靠着匀称的身材和挡不住诱惑的脸盘,穿着时髦的时装,翘着臀部,在夜总会的台上走一走,也真够气派的;但是为了生存,他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青春褪去。她们一晚上只能挣一百元,如果在散座上陪上客人,喝点茶,跳跳舞,还能有点小费,可是房租一室一厅一月就要一千多元,弄玉和她的女伴甜甜就住在马甸桥附近一个单元里,两个人平摊房租。老庆去过那个房间,他怎么也想像不出来,两个生筝般的玉人,怎么生活在那样一个狼籍的环境里,墙上贴满了周润发和苏菲玛索;桌子堆满了废弃物,地板早没了光泽,只有破旧的衣柜里挂满了琳琅满目的时装。卫生间内更是一蹋糊涂,洗衣机上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内衣,地上甚至遗留着小烟花……厨房里不堪入目,食物狼籍,方便面里蟑螂很淘气。

    人生真是奇妙,人有两面性,以水为净,以不见为净。老庆不由得想起手的功能,一会儿在如厕时不得不履行他神圣的功能,一会儿又在豪华的餐厅里拿着精美的食物津津有味地吃着,真是不可思议。

    中午12点了,弄玉的房间里还没有动静,老庆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敲了敲弄玉的门,没有动静。再用力敲敲,还是没有动静。他抓住门,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还是没有动静,他感到异样,于是用脚踢门,还是没有动静。

    老庆钻出厨房的窗户,用脚蹬住弄玉所住房间的窗台,探头望去,只见弄玉仅穿黑色的内裤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头摇不止,嘴角流出移物。

    老庆慌了,跳进屋内,用力去摇弄玉。

    “弄玉,弄玉!”

    老庆嘶哑的叫声也没有唤醒弄玉。

    他把头贴在弄玉丰硕的胸脯上听了听,心脏还在跳动。

    老庆拨了急救台,一会儿急救车赶到,老庆慌乱地给弄玉套上黑纱裙,抱起她旋风般下楼。

    急救车驶进北京市急救中心,经过医生的诊断,弄玉服了过量的***。医生说,她的生命不会有危险。

    老庆听后吁了一口气。他一看急救中心的大钟,已经是中午2时,他想起和雨亭约好下午3时在保利大厦茶屋有一重要会谈,于是打手机给好朋友牧牧,请牧牧来帮助照料一下弄玉。

    真是为朋友而肋插刀,牧牧不一会儿坐着出租车来到急救中心,老庆说明原因留下钱,嘱咐牧牧好生照料弄玉,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保利大厦。

    到了保利大厦,差10分3时,老庆的肚子咕噜噜叫开了,他要了一碗馄饨,一壶碧螺春绿茶。

    雨亭真是守时的人,3时整,跨进茶间,他上身穿一件淡粉色短袖衬衫,下身穿一条浅灰色裤子,一身儒雅之气。

    老庆平生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佐罗,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游侠,一个就是诗人雨亭。雨亭不仅才高三斗,而且为人正直仁厚,有领袖之风。他大学毕业后便分配到天地出版社任编辑,两年前竞聘总编辑之职,调老庆任策划部主任,大胆改革,使出版社的效益翻了两番,无奈正气凛然的文人斗不过满腹机谋的小人,中了暗算,被主管单位突然解聘。雨亭的血压增高,于是办了病休,此时来会老庆,是商讨经营之道。

    雨亭的周围聚集了一大批优秀人才,其中有老诗人黄秋水、青年诗人飞天、画家雷霆、电视台主持人婀娜、新闻记者牧牧、平安等,平时这些才子佳人,或云集山川名胜,吟诗作画,或聚会乡间别墅,谈天说地,或高兴江湖之间,呷酒论史,或栖身古寺烛下,谈经说书,真有些“采菊东篱下,悠些见南山”的意境,又有些“天子呼来不下船,自云臣是酒中仙”之气概!雨亭便是这一文化沙龙的掌门人,这一文化沙龙取名金蔷薇文化沙龙,照老庆的说法,蔷薇花刺儿,有个性,金色的蔷薇象征美好的前景;沙龙的宗旨是亲情友情爱情,让世界充满爱!

    雨亭一落座,眼睛便落在壁上的一幅画上,那是一幅中国画,画面上白洋淀湖波浩荡,芦苇丛中驶出一只渔船,水盈盈的渔家女正操浆前行,船头上立着一只披散霞光的鱼鹰。

    雨亭一边呷茶,一边轻轻吟道:

    舟横翠苇看白洋,如梦如烟野兴狂。

    水巷悠然拾翡翠,云街坦荡沐霞光。

    荷花淀里生荷趣,鸳鸯岛边看鸳鸯。

    醉卧渔歌又一曲,停棹争看鱼鹰忙。

    “好诗,好诗!”老庆抹了一把嘴角的馄饨皮,一边啧啧赞道。

    “原来是白伯骅的杰作。”雨亭将目光停在伯骅的篆刻上。

    “白伯骅可是有名的才子,人称仕女画的权威。”

    雨亭又看了看四周,只是一片片黄色的竹簾,构筑起一个个茶间,人影幢幢,或细声曼语,或高谈阔论,一股股清新的茶香扑鼻而来……老庆推开碗,说道:“雨亭,就凭着咱们沙龙里那么多朋友,干什么事不成,咱们沙龙可称得上是梁山泊好汉一百单八将,在这里人人平等,可以大碗大碗地吃肉,大口大口地喝酒,有智多星、鼓上蚤、拼命三郎,也有母大虫、花和尚、豹子头,雨亭,你就是呼保义宋江。”

    雨亭笑道:“我可以不招安,最后兄弟们死的死,逃的逃,到头来剩个武松断臂守梁山、时迁哭坟。”

    老庆道:“我可发现一个大秘密,古代有人想当官便先消聚山头,抬起义旗,后来闹大了便被朝廷招安,封官晋爵。”

    雨亭啐了一口茶叶沫,说道:“你想得倒美,多少招安的人最后成为刀下鬼,人死了还得掘墓鞭尸。”

    老庆道:“咱们言归正传,现在你下台了,我落草了,做点什么,咱们不如办个桑拿,抓几个漂亮姐,来钱快。”

    雨亭道:“亏你也想得出来,咱可不干这伤风败俗的事儿。”

    老庆搔搔头,说:“可桑拿就跟蒸猪似的在闷罐里蒸会儿,再找人挠挠脚心,也挣不了几个钱,到时候连房租也交不起。我上次到一家足疗中心,那小妞拿着块裹脚布,在我脚趾缝里扯了几回,没想到还沾上了脚气,那咱们办一家美容院吧。”

    雨亭摇摇头:“也不妥,跟咱们沙龙的形象不相符,美容院也太多,有些滥了。”

    老庆道:“现今的美容院也真神了,给女人的胸脯垫高了,腰抽细了,塌鼻子翘起来了,腚也糊弄大了,真有邪的,那小蜜生完了孩子还是原封。雨亭,不行咱们也来点邪的,生意做大,给飞机安倒档,给珠穆朗玛峰装电梯,给万里长城铺瓷砖,给蚊子戴口罩,给苍蝇戴手套,给蟑螂戴避孕套。”

    雨亭摆摆手:“你又扯远了。我想咱们不如办一个茶屋,既高雅又文化,平时沙龙的朋友又可以到这里聚会,墙上可以挂一些沙龙名人的照片和书画作品,又可以举办一些文学作品研讨会和书画笔会。”

    老庆道:“这是个好主意,西客站那里有一条街,有进货渠道,再找个老板投点资,我看这事能成。可是地点选在哪儿呢?”

    雨亭道:“就选什刹海边上,‘非典’过后这里已形成第二条酒吧街。”

    “好地方,咱们搞点装修,再置点茶具,找点有气质的小姑娘当服务员,就开张。”老庆高兴地一拍桌子。

    茶壶颤了一下,茶杯也抖了一下。

    雨亭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别尽找三陪的做服务员,到时候弄得鸡飞狗跳可不好收拾。”

    老庆梗了一下脖子,正色道:“我说雨亭,你就这么看我老庆?我老庆虽然是女人裤裆里的好汉,可是还不至于扣着女人的裤头当帽子。”

    雨亭笑道:“我相信你,只不过提个醒,我怕你扶贫扶进金蔷薇茶屋。我想在茶屋里立个陆羽的塑像,请雕塑家来雕塑。”

    “哪个陆羽?是不是民国期间写武侠小说的宫白羽?”

    “陆羽是唐朝的茶圣,他们历尽坎坷,是个弃儿,被笼盖寺和尚积公大师收养,深明佛理,学得一手茶艺,后离开寺院,栖身浙江湖州笤溪,写出茶学专著《茶经》。《茶经》问世,陆羽名声大振,朝廷封他‘太子文学’,‘徒太常寺太祜’,但陆羽无心仕途,竟不就职。”

    老庆叹道:“这位陆才子深知宦海浮沉。”

    雨亭继续说道:“陆羽晚年由湖州移民江西上饶,诗人孟郊与他是好友,他有诗云:‘开亭拟贮云,凿石先得泉。啸竹引清吹,吟花新成篇。乃知高洁情,摆落区中缘。’武陵为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写《桃花源记》之地,孟郊胜赞陆羽把桃源景色在此地再现和他高洁的人品。陆羽刚直,一生单而不群,正是他的人生经历,拓落性格,深邃学识使他深明茶之大道。他一生结交甚广,与颜真卿、孟郊、皇甫冉、刘长卿、强志和等著名文学家、艺术家交为挚友,结为茶文化沙龙,为写《茶经》远上层崖,遍访茶农,意境深远。正如皇甫冉诗中所云:‘采茶非采录,远远上层崖。布叶春风暖,盈筐日白斜。归知山寺远,时宿野人家。借问王孙草,何时泛碗花。’”

    老庆叹道:“这茶里还有这么多学问,茶文化名不虚传。”

    老庆的手机响了,是牧牧打来的,原来弄玉已被救活,醒来便要出院,她昨晚在夜总会陪一个老板喝饮料,那个老板在饮料中放了***。

    老庆向雨亭说明原委,雨亭也不留他,老庆匆匆而去。

    雨亭独自默默饮茶。

    他的思绪飘飞,岁月的风帆在他的脑海里时隐时现……雨亭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父母生长于美丽的大连海滨,母亲年轻时颇有姿色,婷婷玉立,风姿绰约,她任意出入日本人开的商店。时任大连商会会长的父亲执意将她许配给一家铁工厂的资本家,母亲当时深爱着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他就是雨亭的父亲。在一个夜黑月昏的晚上,父亲和母亲离家私奔,碾转来到了北平。雨亭是母亲的第三个孩子,深得母亲的喜爱,雨亭本人也深深带有母亲血统的印记,他生得英俊倜傥,气韵生动,天性聪慧。母亲在他少年时代给他买了不少中外文学名著连环画,开启了雨亭文学天赋之门。当时为了获取更多的连环画阅读,他和哥哥在东单儿童影院门前摆起了一个连环画小书摊,和别的小朋友借书看,这大概就是最早的商业运作。“*****”爆发时,雨亭正在上初中一年级,那是一个炎热之夏,王府井大街上涌满了佩戴红卫兵袖章的年轻人,人们砸亨得利表店、贴大标语、给“黑五类”挂牌子、剃阴阳头、声称“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基本如此,鬼见愁。”“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雨亭看到他崇敬的班主任女教师脖子上拴着一条绳子,在地上爬来爬去。他崇拜的教语文的杜老师也举着一份《人民日报》在课堂上振臂高呼:“同学们,同学们,这可是一场触及人类灵魂的大革命呀!”不久,这位杜老师也被列入“牛鬼蛇神”之列,被剃了阴阳头,在操场上挥汗如雨地清扫路面。雨亭奉命和同学们到同班同学唐某的家抄家。唐的父亲是个资本家,属于被打倒之列,唐家住在北京站附近的一个四合院内,雨亭和他的七个同学在屋内挖地三尺,也没有搜出变天帐和武器之类,当他喘呼呼委缩到一个又大又破的沙发上时,却发现一个男女**亲吻的铜像,他用手去抓,抓到一把又滑又腻的鼻涕……班上有个小同学,出身富农,他当时大概是由于神经大紧张的缘故,突然喝了一句“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千遍那个万遍哟下功夫;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只觉得**儿里头热呼呼……”歌唱至此,自觉失口,顿时面如土色,瘫软在地。这时,一阵皮带乱如雨下,打得他嗷嗷乱叫,皮开肉绽。

    紧接着,在王府井大街上,雨亭看到共产党的显赫人物,一个个挂着大牌子,戴着高帽,跪倒在汽车上,招摇过市。

    在那段日子里,他只觉得天翻地覆,昏天黑地。红卫兵大串联开始后,他带着两个五年级学生南下,途经天津、上海、杭州,直抵上饶集中营。

    1969年雨亭被分配到一家冶炼厂当工人,烟熏火燎十年,3月1日进工厂;10年后,3月1日出工厂考入一所文科大学;4年后,3月1日分配到天地出版社工作。3月1日成为他的生命符号。在工厂10年,他真是身居闹市,一尘不染。他的气质、才学、情操影响了一大批年轻人,许多年轻女工把他做为偶像,一谈起他眉飞色舞,做为一种骄傲。一个小有姿色的青年女工想入非非,工作中走神,失去控制,竟将电极拔起,险些酝成大祸。气急败坏的雨亭给了她一记清脆的耳光。直至几十天后,雨亭在上夜班时轻轻拥起这个追求者,在她滚烫的面颊上轻轻一吻,才算赎罪。

    在那个传统的年代里,谈女人,谈性,都成为一种罪过,都是难以启齿的话题。雨亭,做为一个健康的、生机勃勃的年轻男性,千方百计把那股莫名其妙的生理上冲动压抑下去。每当夜班凌晨,当他挥动铁钎出炉时,都有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工在一旁用火辣辣的目光望着他,那是邻炉的一个操作工,但雨亭都装做若天其事的样子聚精会神地操作。一道闪光,铁流泻而出,雨亭仿佛在这铁花四溅中升华了,铁水映红了他汗水盈盈的脸庞……大学毕业后,他和美丽温柔的柳缇建立起温馨的小家庭,诗情画意也没有感化柳缇,她就像湖畔的垂柳,安静地生活着,心态永远是那么满足和平和。

    这种宁静的日复一日的生活使雨亭感到有些茫然,使诗人的生活缺少点惊涛骇浪,渐渐地他不再满足于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他在寻觅,苦苦地寻觅,也不知在寻觅何物。

    有一位家庭问题专家说,男女成婚5年是一个坎儿,因为彼此都太熟悉了,距离能够产生美。西方某些国家的夫妻周末才来相聚,就是一种制造距离的尝试。

    雨亭终于遇到了一个气质不凡的年轻女人,她是一个画家的妻子。她浪漫动人,衣裙楚楚,喜欢出没于上流社会,一年后雨亭终于摆脱了这种柏拉图式的精神樊篱,毅然决然地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几年后,在北京圆明园的废墟,雨亭遇到了了正在上大学的梦苑。梦苑的气质和风韵很有点像十八世纪法国上流社会的贵妇人,她目光流盼之间,摄人心魄,丰乳肥臀,性感魅人,天性风流。她的婚烟富有悲剧色彩,丈夫平庸,喜欢钻营,平时将她弃之空房,经常夜半归家。梦苑如同笼中之鸟,饱尝孤凉之苦,于是借考学来到北京,脱离丈夫的羁绊。梦苑如饥似渴开创一种新的生活,但是围拢而来的浮浪后生使她失望。邂逅雨亭后,使她振奋。在与雨亭经历了一场疾风暴雨的爱情洗礼后,她终于与丈夫分手,面对现实生活,毅然嫁给一个男同学石涛,到浙江一个小镇过她早春二月的小康生活去了。

    雨亭在经历了困惑和茫然之后,在海南天涯海角邂逅了一个奇特的年轻女人,她叫雪庵,是个纯真无邪的文静女人。她崇尚自然主义,一尘不染,酷爱哲学、文学、佛理,每年都要到普陀山朝拜。她梳着黑黑的短发,一双深湛透明的大眼睛里透出无邪和几丝忧郁。她是一个电影演员,喜欢把自己装在小木屋里。她还喜欢把自己**的双足埋入深厚的泥土中,与地气接通,甚至小解时喜欢听那淅淅沥沥的水声,渗进湿热的泥土里。

    雨亭深深的喜欢上这个离奇女子,一次她随雪庵驾车返回故乡山东的一个山村,在一次裸泳中,他发现雪庵排斥**,这使雨亭深感困惑,以致十分痛苦。雪庵的奶奶,同样是一个神奇的百岁老人,带着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离开了人世。雪庵和雨亭为老奶奶守灵,山洪暴发了,两个人被洪水飘流到一个高坡上;雪庵因受冻发高烧,在生命垂危之际,她对雨亭说,她害怕恋爱,因为恋爱有**也有低潮;她崇高友谊,因为友谊地久天长。说完溘然长逝。雨亭悲痛欲绝,他遵照雪庵的遗言,将她送入大波之中,赤条条而来,赤条条而去,飘逝于太阳升起的地方……“先生,看茶!”女服务员的一声娇唤,把雨亭从遐思中唤醒过来。

    雨亭看到进来的新茶客提着雨伞,于是问女服务员:“怎么?外面下雨了。”

    女服务员回答:“先生,你不知道吗?外面刚才下了一场暴雨,现在正下雨丝呢。”

    雨亭见时间不早了,于是付账,走出保利大厦。

    细雨霏霏,整个北京城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雨雾之中,绿的树,黄的叶,灰色的屋顶,红色的旗帜,这飘飞的雨雾甜丝丝的,令人陶醉。一位老大爷手提湿透的风筝,在屋檐下避雨。桥上轿车如林,香槟金色的蓝鸟、瓦蓝色的琪瑞、雪白的宝来、黑色的奔驰……川流不息。

    雨亭的手机颤了一下。

    他低头摸出手机,手机屏幕上现出一条信息:

    不是每一朵花都能代表爱情,但玫瑰做到了;不是每一种树都耐住干渴,但白杨做到了;不是每个朋友这个日子都可以想到你,但我做到了。梦苑。(手机号略)雨亭不由暗自欢喜,是远在浙江的梦苑发来的。他想起来了,今天是七夕,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

    雨亭像小孩子一样,笑了。他不由加快了脚步,而是信步在街上走着。

    有的人伞收了,有的人伞又张开了,各色各种的花伞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蘑菇云,朦朦胧胧,一片绚丽……雨亭想起了一首诗:

    金蔷薇和我,我们并肩走着。

    疾雨初歇,和前一阵雨,好像隔了一个世纪!

    我们走在雨和雨的间歇里,任刺儿和刺儿靠在一起,不知要说多少想说的话语……金蔷薇永远不知凋谢,花瓣飘了一年又一年,朋友们头发已经斑白,拄着拐也要聚会;这近乎一种灵魂,使人不禁肃然起敬。

    依然是熟悉的乐曲,熟悉的人要举手致意,困难时挤不出一颗泪滴,成功时露出黄金万缕。

    天之尽头我两手空空,金蔷薇,今夜我记不起别人,我只想你!

    ……老庆回到家里已是晚上10时了,疲惫不堪的他就像散了架的丧家之犬,往床上一靠就再也不想动弹了。

    下午他赶到急救中心,弄玉已不知去向,只有牧牧眼巴巴等着他。

    “付完账后还剩60大毛。”牧牧把余钱塞到老庆手里。

    牧牧是一家小报的记者,已离婚多年,也是沙龙的朋友。

    老庆赶到弄玉的住处,扑了个空。只有甜甜和那个老板在屋里,甜甜只穿着一条红色的三角内裤和一副淡粉的胸罩,黝黑的皮肤上绣着一朵朵花,老庆看着她就觉得恶心。

    老庆又去那家夜总会,夜总会还未开门,大厅内空荡荡的,一点生气也没有;只能想到这个平台开业时彩灯闪烁群魔乱舞的情景。

    老庆没有寻到弄玉,盲目地在街上走着。

    弄玉会到哪里去?

    老庆肚子饿了,他走进一家小饭馆,要了一碟木须肉,一碟醋溜土豆丝,一碗米饭,这是他的佳肴。

    老庆在床上躺着,望着壁上心蕊的照片,织细的高鼻梁,一双丹凤眼,瓜籽形的脸庞,笑涡荡漾。他喜欢心蕊,是因为心蕊长得太像他初恋的恋人了。

    老庆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从一所重点中学一举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并成为未名湖畔诗歌朗诵大赛的冠军。他身材魁梧,嗓音浑厚,典型的男中音。一幅眼镜掩不住他的狡猾和灵气,眼角眉梢便知端倪。

    老庆在上高中时热恋他的同桌女生楠楠,楠楠生得小巧玲珑,剔透晶莹,一双慧眼稚气未脱,特别是那银铃般的娇声搅得老庆心旌荡漾。老庆一看到楠楠,心里就发慌,上下胀鼓鼓的。一闻到楠楠散发的鲜奶气,就不禁多吸几口,感到神清气爽。特别是到了初夏,楠楠上课时脱掉一只粉红色的小凉鞋,将那纤细白晢的小脚搭在老庆肥厚的大脚上,老庆吓得大气不敢出,动都不敢动一下,他低头怔怔地望着楠楠那曲线优美的小白脚丫,粉红色的脚趾甲,眼前仿佛荡起一片粉红色的雾。

    他太爱楠楠了,他决心逮住这只小白兔。

    老庆考上北大,楠楠考入北师大,两个人似乎离得远了。但老庆便出浑身解数,频繁地邀她出来,就餐、跳舞、欣赏音乐会、游泳、滑冰……楠楠更加成熟了,她的胸脯长出两朵小白蘑菇,臀部更加浑圆。

    老庆看到她身上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

    一天下午,楠楠终于把老庆领进家门,楠楠的父母都是外交官,正值出国在外,保姆出外买菜。

    楠楠把老庆引进自己的卧室,这真是别有天地,一个单人沙发床头堆满了动物玩具,白色书柜上挂满了各色的小玩艺,写字台上摆着一个立式镜框,框内是楠楠的艺术照。壁上贴着一幅梦露的招贴画。

    “老庆,跳个舞吧。”楠楠的话语里充满了柔情蜜语。

    楠楠打开音响,房内荡漾起约翰·斯特劳斯的圆舞曲。

    楠楠用两条柔软的玉臂勾紧老庆的脖子,老庆感到一阵快感,他们欢快地跳着。

    老庆深感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楠楠了。

    “老庆,你的乐感很好。”楠楠笑道。

    “你爱我吗?”老庆怔怔问她。

    楠楠点点头,说:“我就爱你这股傻劲儿,你是不是大智若愚的那种男人。”

    老庆拥紧她,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有飞起来的感觉。……”

    楠楠的眼睛湿润,胸脯急促地起伏,她的身子剧烈地抖动。猛地,她挣脱了老庆,一头扑到床上,迅速地脱掉红裙子,脱掉胸罩,脱掉内裤,像一头白鸟一样平展在床上……老庆惊呆了,他只觉得在梦里,自己心爱之人突然一丝不挂地玉体横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绵延的两座小白丘,浓荫深处的风景……老庆激动地哭了,他坐在床沿,颤抖着对楠楠说:“楠楠,我们结婚吧……”

    “唉,你这个大傻驼鸟!”楠楠叹了一口气,翻转了身体,嘤嘤哭了。

    天有不侧风云,半年后,楠楠突然辍学,嫁给**一名年轻巨商,定居**。

    老庆得到这一讯息,懵了。

    老庆失踪了,一连3天没有任何消息。

    这可急坏了老庆的父母。

    老俩口在《北京晚报》刊登了寻人启事,可是老庆依然是“泥牛入海无消息。”

    学校领导和老师也很着急,四处寻找,凡是与他交往的同学都找遍了,还是不知老庆的踪迹。

    有人说他到外地某庙出家了。

    老庆的妈妈找到中国佛教协会,在全国寺庙新僧人的名单中没有找到他。

    有人说他由于失恋投海自尽了。

    老庆的父母听到这种说法有些茫然。

    雾灵山的一个牧羊人向当地**报告,在雾灵山顶有一个形容枯槁的年轻男人,他戴着一幅眼镜,怔怔地坐在一块巨石上,他的周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烟屁。

    他就是老庆。

    老庆病倒了。

    他在梦中喃喃自语:“我要真爱!”

    初恋的失恋更为痛苦。

    初恋的印记让你终于难忘,那一情一景就像通红的烙印烙在你的心口上。

    初恋比任何恋爱更为真实、诚挚,纯洁得像铺满翠色山岗雪白的乳羊。

    然而,失恋往往容易失败,因为初恋中的人都不成熟,就像没有熟透的果子。

    情感这个东西本来就很奇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先来的找到了感觉,后来的手足无措;先走的自怡自得,后走的往往受到伤害。男人一旦得到了性,激情容易减退;女人一旦移情别恋,走火入魔,容易把男人遗忘,变得既无情又陌生。可是在人生的天秤上,又谁是谁非,谁对谁错呢?

    老庆做了一个梦,梦见他把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怔服了,都消灭了,他大获全胜,凯旋而归。正当他洋洋得意时,他被无数的男人包围了,那些愤怒的男人手持各种武器围定他,向他索要女人,呐喊声惊天动地,男人的汗臭包围了他。

    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男人失去了女人,世界失去了光泽,人类会断种,男女之爱会消失,做为永恒主题的文学作品会殆尽,人生的意义究竟在哪里?

    老庆惊醒了,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慈爱的妈妈,妈妈日夜操劳,两鬓斑白,眼眶深陷,眼泪簌簌而落……妈妈也是女人啊!

    从此,老庆就像变了一个人,他发誓他要报复世界上所有的女人。

    为了避免干系,大学毕业后他选择了自由职业者这一职业,靠卖文为生。他思维敏捷,文字秀美,一稿多投,每月也有几千元收入。他还能巧妙地周旋了一些老板之间,利用老板的实力,出没于各种夜总会。诚然,也有女老板喜欢老庆这种骠悍的男人。

    老庆居住两室一厅,又是独身,进入他家的女人各色各样,每当他云雨之后,恨不得一脚将对方踹下床去,仿佛这时他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偶尔也有浪漫时分,一天傍晚,春雨霏霏,他乘坐一辆公共汽车朝西驶去。中途上来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妇,穿装时髦,**华丽,透出一股红杏出墙的风韵。她身着一件黑色短裙,打着一柄花伞,花伞上的大彩蝴蝶飘啊飘,搅得老庆眼花缭乱。

    少妇居然坐在后排老庆的旁边,目光投向窗外的茫茫雨幕。

    老庆喜出望外,望着少妇丰腴白晢的大腿,目不转睛。

    “这雨下得真是时候,真是好雨知时节啊!”老庆向少妇投去热切询问的目光。

    少妇无动于衷。

    老庆向少妇身边移了移,一股诱人的杏仁香气扑鼻而来。

    “一个人出门不觉得寂寞吗?”

    少妇侧过脸,含情脉脉地望了他一眼,又将头侧向窗外。

    老庆拾起地上的一片落叶,自言自语:“轻轻地拾起一片落叶,送给你,啊,这就是你青春的残骸。”

    少妇露出了笑容,她的两口笑涡漾满了春意。

    “这是你做的诗吗?”她问道。

    “当然,当然,这是鄙人的拙作,才疏德浅,不足为誉。”老庆殷勤地说着。

    少妇叹了一口气:“是啊,花开易见落难寻,青春一过,有谁来收拾我们呢?”

    老庆问:“妹妹要到哪里去?”

    少妇摸了摸雨伞上的大花蝴蝶,说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

    老庆咂巴咂巴嘴:“咱们这是邂逅,有缘份,雨中情……”

    少妇笑了笑,这才仔细地上下打量老庆。

    老庆觉得有戏,于是试探地将手放在少妇丰腴的腿上,他感到从来未有过的滑腻。

    少妇没有拦阻他。又把目光投向窗外。

    老庆的手更加放肆。

    少妇扭过脸,淡淡地说:“这还不够浪漫吗?”她站起身,撑起花伞,下了公共汽车。

    老庆有些茫然,他迅疾地下了公共汽车,去追赶那位少妇,但是少妇进入一辆出租车,转眼即逝……老庆站在雨幕里,望着那一树桃花、杏花、丁香,感到几丝茫然。

    不久,老庆在一家营业舞会认识了一个年轻女人,她生得有几份姿色,算得上丰乳肥臀,是位离婚女人。舞曲未尽,老庆把她领进家门,这女人见过阵势,路数十分熟悉,颇得老庆的欢心;你来我往,已是两月有余。一天下午,老庆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打开门,一男一女挤了进来。那女人正是老庆最新结识的女人。

    女人眼泪汪汪,坐在床上一声不吭。男人一脸怒气,吼道:“你搞了我的女人,要搞出娃娃来了,你说怎么办?”

    老庆听了,愣了一下,说:“她是独身女人,是我的新朋友。”

    “什么独身女人?她是我老婆,这是我们的结婚证,”男人从兜里摸出结婚证,摔在床上。

    老庆捧起来一瞧,脸色苍白,果然是他们俩人,笑微微的。

    老庆朝那个女人叫道:“你不是跟我说你离婚了吗?”

    女人呜咽道:“要离,还没离呢!他不太行,我们一直没有孩子……老庆怔了一下。”

    那男人说:“没办手续,她就是我老婆,你把她肚子搞大了,要付打胎费。”

    “多少钱?”

    “一万”,男人斩钉截铁地说。

    “嘿哟,我可是穷得叮当响的人,吃了上顿还得琢磨下顿……”

    “不行,你不给我们就住在你这儿了。”男人说着一屁股坐在床上,压得床板嘎吱吱响。

    老庆蔫了,坐在沙发上浑身发软。

    那男人和女人果然住在这里,摆出居家过日子的姿态,冰箱里有什么做什么,晚上就睡在老庆隔壁的房间里,那男人的呼噜打得贼响,一浪高过一浪,很有节奏感,震得老庆彻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10时,老庆拿着存折到工商行取了一万元,交给了他们。

    男人和女人兴高采烈地走了。

    老庆朝他们背影啐了一口唾沫,叫道:“你们还借了我的种呢!”

    这天晚上,老庆闷得发慌,拿出一瓶二锅头,切了半个西瓜做酒菜,独软独酌。酒过几巡,酩酊大醉。

    他思讨:“北京的小土妞来诈我,我才不希罕呢,我要找个洋妞玩个痛快。”

    老庆说做就做,他乘坐出租车来到一个洋人经常出没的夜总会,挑选了一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姑娘,随她来到公寓。

    公寓内灯光闪烁,俄罗斯姑娘跳了一会脱衣舞,仅剩下一条粉红色内衣时停住了,她微笑着摆了摆手指。

    老庆明白她是要钞票,于是把钞票扔给她。她把钞票藏好,然后关了灯躺在床上。

    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老庆只闻到一股刺鼻的腋臭,香水也掩盖不住她的气味。

    一团白乎乎的水鸟似的东西平展了床上。

    “我怕灯光。”她用生硬的中国话说。

    我要欣赏风景……,老庆说着扭亮了灯,然后老虎扑食一般扑了上去……老庆楞住了,俄罗斯姑娘的隐私之处出现一片褐色……原来他是一个性病患者。

    老庆沮丧地离开了这间充满晦气的公寓。

    真是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他暗暗道。

    老庆尽管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是也遇到了危机。

    两年前,深夜两点,雨亭家的电话铃急促地响了。

    雨亭听到铃响,抓起电话。

    雨……亭……我不行了,要知道我是为新颖死的,……别了,雨亭,别了,沙……龙……这是老庆十分虚弱的声音。

    雨亭以最快的速度,乘出租车冲到老庆家,手里还拿着一本《中外名言录》。

    老庆家有两室一厅,一间做卧室,另一间就是工作室兼采访室,一个写字台,两个旧沙发,电脑桌上电脑是个时髦货,联想型天蝎牌的打印机,传真机、电话机样样俱备。壁上有一幅字,是老庆自己题的草书,笔走龙蛇,一般人细看也认不出来是什么内容,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几个字。卧室比较华丽,双人小床,床罩图案一条龙格外耀眼。床头柜上有一无绳电话,旁边有一组合音响,堆着小山丘似的盒带,有CD、VCD、录像带,白色组合柜下端是一电视柜,内有35英寸的彩色电视机,这卧室有二十五六平方米大小。

    雨亭赶到老庆家见院门锁着,旋即翻墙进院,冲进老庆的卧室;正见老庆斜躺在床上,左手腕汩汩淌血,右手边扔着一柄水果刀。

    雨亭抱起老庆,飞也似冲出门,他已跟出租车司机说好,先预付100元,出租车载着奄奄一息的老庆朝医院急奔。

    天色熹微,北医三院急诊室外的走廊里,雨亭忐忑不安,黄秋水、银铃等也闻声先后赶到。

    新颖最后一个来到,她脸色苍白,一脸歉疚之情。

    露露劈头便问:“你和老庆怎么了?他险些连命都送了?”

    新颖急得落下泪水来。说不出话。

    “你让她慢慢说。”黄秋水道。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新颖,只有雨亭的双眼目不转睛盯着急诊室的门。

    新颖镇定下来,“我也说不清楚,谁想他会这样……”

    “这下,老庆的现代爱情启示录又有了新篇章。”银铃道。

    “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黄秋水瞪了她一眼。

    露露说;“老庆是个很潇洒的人,他身边的女孩一攥一大把,簸箕撮,扫帚扫都撮不走扫不尽,怎么会这样?”

    黄秋水做出老谋深算的样子,“这回他是找到真感觉了,认真了,可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急诊室的门开了,主治大夫走了出来。

    “他怎么样了?”雨亭迎上去急切地问。

    主治大夫舒了一口气,“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是身体很弱。”

    一个星期后,老庆出院回到自己家。新颖过意不去,请了事假上门侍候。她在老庆的工作室架了一张行军床,拿来自己的被褥,每天给他做饭、喂药、洗衣服、收拾房间,还帮助他接收报纸、信件、稿费,有时还帮助他整理文稿。

    “她要是我老婆该多好。”老庆美滋滋地想。

    新颖做这些事时总是默默无言。她的话少了,神情更加庄重,装束更加简朴,以前还化淡妆,如今索性连淡妆也不化了。新颖有一手炒菜的好手艺,这下派上了用场,红烧鲤鱼、葱爆羊肉、宫爆鸡丁,这些都是老庆最爱吃的。

    这天晚上,新颖陪老庆看电视,新颖问他:“你经常写那些内幕,有没有谁找过麻烦?”

    “当然,有一次我写了一篇影星离婚的稿子,登出来后,在一次聚会上,那男影星见到我,对我拳打脚踢,他说我是狗戴嚼子——胡勒!”

    新颖听了,咯咯地笑,她笑时更可爱,两个小笑涡,溢满了欢乐。

    老庆想抽烟,新颖把放在床头柜上的一盒“三五”烟递给他,老庆抽出一支叼在嘴上,拿起打火机,连打几下,没打着。

    “没油了。”他扫兴地说,眼睛四下张望。

    新颖站起来。

    “好像抽屉里还有打火机。”

    新颖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装了半抽屉避孕工具,还有许多是进口货。老庆一看,脸红了,他有生以来很少脸红。

    “你可真够花的,名不虚传。”新颖不满地说。

    老庆憨憨一笑,“留着结婚用的。”

    过了几天,雨亭下班后去探望老庆。两个人吃过饭,雨亭见老庆情绪已恢复正常,于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老庆听了有点不好意思,“我跟新颖就做了十几天‘夫妻’,唉!”

    “你怎么搞的,跟新颖动这么大的感情?”

    老庆叹了口气,“鬼迷心窍,我爱上她了,整个一个单相思。我太痛苦了,于是就……”老庆喝了一口水,又说下去,“新颖是个好女人啊!……”老庆绘声绘色地讲起新颖来。

    不久前,老庆邀请新颖看香山红叶,在鬼见愁后的一片黄梅丛中,老庆向新颖吐露了心思。新颖听了,半晌没说话,老庆一再追问,新颖才说:“老庆,说实在话,我挺尊敬你,你很有文才,可是我们只能做朋友,今生今世也不可能做夫妻。”老庆忙问缘故。新颖又说;“我已决定独身一生了……”

    原来,新颖在5年前与他的台湾老板相爱了,那老板虽然不算英俊,但是心地善良,经营能力极佳,虽然不到40岁,却是一万台币起家,短短数年便跻身巨富前列。那时新颖妙龄19,出落得如花似玉,温文尔雅。她是老板的秘书,不仅美丽,而且聪慧,英文、电脑、交际俱佳,她的气度、仪表都给客户留下深刻的印象。老板暗恋新颖,对她关怀备至,每天新颖上下班老板都亲自开车接送。渐渐地,新颖对老板由敬佩崇拜,上升到一种特殊的情感。一般来讲,女人喜欢爱她崇拜的男人。每逢周末,老板邀她出入酒楼宾馆,灯红酒绿,且歌且舞,形影不离。新颖知道他孤身一人,尚无妻室,也就放心想随。一次,新颖酒醉,老板也乘着几分醉意,驾车将她送回自己的寓所。新颖半醒半醉,半推半就,觉得自己早晚是老板的人,于是同入温柔梦乡……二人沉浸热恋之中,不觉已过3个月。这天,新颖提出要与老板结婚,而且此事也征得家人同意。老板一听,怔了半晌,支支吾吾,面红耳赤,新颖一再追问,老板才告诉她,原来他早有妻室,而且生有二子。他已发函在台北的妻子要求离婚,妻子死活不允。妻子的家庭在台湾很有势力,并威胁他,如若离婚,让他倾家荡产。老板十分为难,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新颖听他说出实情,顿时晕厥过去。不久传来凶讯,新颖服毒自尽尚在医院抢救之中,老板一听,内疚万分,泪如泉涌,慌忙驾车前往医院。

    在医院急诊观察室内。新颖洗肠后正在输液,她的父母和妹妹含泪守候床头。老板看到新颖脸色苍白,红颜憔悴,脸庞消瘦,气息微弱,心疼万分,抱头痛哭。新颖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见到老板诚心所动,心内理解,便宽谅了许多。新颖睁开双眼,见到老板,眼圈一红,泪球簌簌而落。新颖父母和妹妹见到此情此景,都退了出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老板问。

    新颖没有说话,不吭一声。

    “天无绝人之路啊!”老板长叹一声,攥紧她的手。

    “我太爱你了……”新颖小声地说。

    “我也爱你,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你就是倾家荡产,做了乞丐,我也爱你……”新颖真情脉脉地说。

    老板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俯下身吻着新颖,吻如疾雨。

    新颖娇小玲珑,经历此番折腾,身体微弱,几天没有下床,老板便也几天不吃不喝,寸土不离一直忠心侍候。老板的妻子闻讯带着两个孩子从台北乘机来京,赶到医院。原来老板之妻是绝色美人,在亚洲选美中曾经夺魁。她出身官宦之家,知书达礼,善良贤慧,温文尔雅。她深爱自己的丈夫,亦深知两地分居的苦楚。当她见到新颖时,她喜欢上这个美丽温柔的姑娘。她带来不少高级营养补品和水果。老板的两个儿子天真可爱,彬彬有礼。新颖也挺喜欢老板的妻子,这个台湾贵妇见丈夫如此憔悴,心疼万分。老板的手攥着新颖的手,老板妻子的手攥着丈夫的手,都是泪流满面,医生护士见到这般情景,无不为之感动。

    新颖病愈出院后,离开了这家公司,到另一家公司工作。她决心离开老板,斩断这段令人心碎的情缘。她不愿看到老板温馨的家庭破裂。她将永远记住这段美好甜蜜的回忆,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然而,老板却已陷入爱情的怪圈不能自拔,他已深深地爱上北京这个不俗的小姐。他时时驾车跟踪新颖,有时还给她寄来她的玉照,甚至还汇款给她。可是这些汇款单又被中数寄回他的办公室。有一次,老板终于忍不住了,驾车在新颖家楼下徘徊,始终不停地按着轿车的喇叭,刺耳的喇叭声引得四邻议论纷纷,一小时后,新颖的妈妈再也忍受不住,催促新颖说:“你快下去吧!”

    几个月后,新颖已到新加坡上学,她想逐步淡化,消退在北京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回忆。

    一个月后,老板又在新加坡出现了。

    “没办法,这个来自阿里山的痴情汉。”新颖说。

    二人又相好如初。新颖郑重地告诉老板:她的一生只爱一个人,那就是他。如果再这样发展下去,会影响双方的事业和他的家庭,她想保持距离,她愿意做他的红颜知已……老板咬着牙同意了。

    老庆讲到这时,已是泣不成声。

    “多么可歌可泣的故事!多么可歌可泣的女人!我更爱她了,可是宿愿难遂。我以前虽然也拥有一些女人,但是俗不可耐,只是逢场作戏。我也想过一种真正的情感生活……”说到这里,他从酒柜拿出一瓶茅台酒,掏出两个满是灰尘的高脚杯,倒满酒。

    “来,雨亭,我的好朋友,新颖得到了新生,我老庆也要新生,我要在烈火中新生!我要和过去的生活一刀两断,我要开创新的生活!”

    雨亭当时就想,真是一物降一物。

    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老庆的眼前浮现,这些电影就像意织流,老庆总想让它定格,可是它偏偏像月朦胧雨朦胧,一闪即逝;又像飞驰而过的列车,把那些蓝天、白云、青山、黄土地、绿树以及泛着鱼鳞光的河流,飞快地抛在后面。譬如老庆想把新颖与他陪住的那段美好的时光定格,可偏偏不能如愿。新颖那漂亮的小笑涡,那奶白色的洋溢光泽的皮肤,那散发出的温馨的鲜奶气,仿佛还在老庆的屋里飘荡。

    还是那段日子里,一天晚上,在一次沙龙聚会后,老庆望着曲线优美的新颖,望着她那摇荡在淡蓝色衬衫里的一对小玉葫芦,不禁心旌荡漾,他情不自禁地搂定了新颖,用发烫的嘴唇吻着新颖的面颊说:“颖,我爱你,我真的爱你……”然而他的感觉就像把一张热脸粘在人家的冷屁股上一样。他开始用在无数女人身上用过的手法一样,熟练地去解新颖腰间宽大的挂满铁蝴蝶的腰带,可是这腰带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就像一道坚不可推的城墙;老庆使足了吃奶的气力就是解不开。

    “老庆,你回到你的座位上去。”新颖冷冷地说。

    老庆听了这斩钉截铁般的话语,缩回了手,缩回了身体,踉跄地后退了几步,瘫坐在椅子上。

    人的一生最难受的是尴尬。

    新颖**地坐到了他的对面,她审视着老庆,就像审视一个犯人。然后冷冷地说:“在这人世间,我不会再爱第二个人了……”

    老庆觉得空气仿佛凝洁了,新颖身上的奶气烟消去散……晚上十二时,老庆的手机响了,这熟悉的声响把老庆的回忆全部打断。

    “老庆,我是洪强,苦柳让那个叫白雪的骚货给骗了!我要到金巴黎夜总会砸场子!”

    “怎么骗了?”

    “见面再说,半小时后在蓝岛门口集合。”

    “那叫上雷霆吧,他是保镖出身。”

    “不用麻烦雷哥,你还没有见过我的真本事!”

    对方手机关上了。

    老庆楞了一会儿,匆匆穿上裤子。

    他来到街上叫了一辆出租车,朝蓝岛而去。

    洪强也是金蔷薇文化沙龙的朋友,他曾留学美国,以后在美国做生意,生意不顺回国。起初办了一个文化公司,开展了书画、写作培训班等业务,费力不小赚点小利。后来办了一个文化工作室,专门负责运作出版事宜。洪强运作出版了一部诗集,因为其中夹杂了一些有色情内容的诗作,被有关部门查禁,结果洪强被制处一年徒刑。刑满释放后,他又转做其它生意,生意十分火暴,以后他频频涉足夜总会,招花惹草。半年前他在广东一家宾馆认识了女服务生苦柳,苦柳生得黝黑瘦小,但是有一种极富女人味的风韵,尤其那一双天真无邪的清澈的大眼睛,一望无际。洪强顿时喜欢上这个女孩,于是带在身边,形影不离,算是贴身秘书。苦柳十分灵巧,电脑一学就会,上了几个月英语培训班,口语也十分流利。三天前,洪强带老庆、苦柳到金巴黎夜总会光顾。妈咪把他们引进一间豪华的包厢。洪强因有苦柳陪伴,因此叫妈咪给老庆挑一个三陪小姐。一会儿,五个小姐翩翩而入,个个袒胸露背,打扮得花枝招展,流泪顾盼。

    老庆看中了一个风度优雅皮肤白暂的小姐,于是示意她坐过来。

    另外四个小姐撅着嘴鱼贯而出。

    妈咪对留下的小姐说:“白雪,这庆哥可是咱们的常客,手头大方得很,你可要好好陪他哟。”

    老庆瞪那妈咪一眼,心想:“我他妈正吃了上顿没下顿呢,你却说我手头大方得很,你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白雪笑微微在老庆的旁边坐下了,她熟练地拿起一支竹筒,粘了一颗紫葡萄珠,塞到老庆嘴里。

    老庆觉得这葡萄珠实在甜美,凉丝丝,他搂定了白雪,在她大腿上摸了一把,“唉哟”叫道:“你这不是真皮!”

    白雪笑道:“我穿着长筒袜呢,先生要喜欢真皮,我就去换。”

    白雪说着抄过小挎包,走入卫生间,一会儿笑嘻嘻地出来,将挎包往沙发台上一掼,又坐在老庆身边。

    老庆又抓了她的大腿一把,感到十分滑腻,于是开心地笑了。

    洪强在一旁与苦柳窃窃私语,老庆生怕扫了他们的雅兴,于是暂不点歌,与白雪卿卿我我地闲聊起来。

    “我看你长得斯斯文文的,怎么干起这一行?”

    白雪眼睛眨了眨,望着老庆回答:“你真是好眼力,我毕业于南方一所大学,一心想出国,干这一行来钱快,攒够了钱,我就出国。”

    老庆瞟着白雪呼之欲出的一对小白**,又问:“国外就这么好吗?”

    “我的目标是想当一个老板,先靠老板再当老板,欲先取之,必先与之。”白雪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庆。

    “像你这样的身材、气质、为何不在北京靠上一个老板,省得这样颠沛流离。”

    “是啊,这种不得安宁的日子滋味不好受,前几天突然闯进几个警察,姐妹们吓得鸡飞狗跳,有的人跳楼摔断了腿;我一时紧张手机也忘了拿,把手机也丢了。唉!”白雪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挑了一颗杏仁塞进嘴里又絮絮不休地说下去:“我也靠过老板,这些老板有几个是好东西?金丝鸟的滋味就跟坐牢差不多,锁在笼子里扑腾半天也飞不出去,你要看人家的脸色,把人家伺候好了,人家才给你食吃,赶上一个禽兽不如的,你都难以想象他们使出的手段和花样。一次有一家伙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自控的玩艺,塞进我那里,他在一边按电钮,哈哈大笑,这哪里是在养金丝鸟,简直糟塌人!”白雪气得说不下去了,挤出几颗白花花的泪珠。

    洪强在一旁说:“老庆,快点歌,你唱的好,给我们唱首歌。”

    白雪对老庆说:“咱们一起唱一首,你想唱什么?”

    “敖包相会。”老庆脱口而出。

    “哟,调太高了,我唱不上去。唱一首《无言的结局》吧。”

    “刚认识就无言的结局,唱《在雨中》吧。”老庆说。

    白雪点了一首“在雨中”。

    随着抒情的曲调,老庆和白雪唱起“在雨中”。

    洪强和苦柳停止了昵语,在一旁洗耳恭听。

    老庆唱到“在雨中,我吻过你”时,他亲热地吻了一下白雪的脸,白雪也很乘巧,她把小脸凑过去,愉快地接受了老庆的热吻。但是她没想到老庆的口水又细又长,顺着她雪白的脖颈,淌进胸脯。

    老庆和白雪随后又唱了“牵手”、“请跟我来”、洪强唱了首“故乡的云”,“故乡的云”唱完后,苦柳的眼睛湿润了,洪强知道她想家了,于是从苦柳的口袋里掏出手帕,帮她拭泪。

    这时,苦柳的手机响了,苦柳从挎包里取手机,到门外接电话。

    白雪发现苦柳的手机十分精美,便问老庆:“你见过那女孩的手机吗,真漂亮。”

    老庆道:“那是最新款的一种手机。”老庆知道那手机是洪强最近送给苦柳的生日礼物。

    苦柳推门进来,把手机放在桌上。白雪拿起手机端祥着。

    苦柳见她喜欢,有些得意,说道:“这手机功能挺多,还能看照片。”

    白雪真有些爱不释手。

    老庆道:“白雪,你要找到洪强这样的男人,你也让他给你买一个这样的手机。”

    白雪道:“我哪里有这样的福气?天生命苦。”

    苦柳道:“我就不信什么命,我信缘份。”

    “缘份是什么?是一种感觉和机遇。”

    “缘是天意,份在人为。”

    白雪道:“世界上许多事情都讲什么缘份,那我怎么就是碰不上这种缘份。”

    苦柳笑道:“天不下雪呗。”

    老庆笑道:“都说阳春白雪,只有阳春时节下起茫茫白雪,缘份就来了。”

    白雪放下手机,将薄薄的小唇贴在老庆的耳朵上,细声道:“你能给我买一个这样的手机吗?你若给我买了,我就天天陪你……”

    老庆道:“我听不清。”

    白雪将音响调小了,又趴在老庆的耳朵上重复了一遍。

    老庆笑道:“我可没有这么大的缘份,我是空手套白狼,穷酸文人,除了会吟两段半吊子诗,屁本事没有。现在我也傍大款,我是文人傍大款,你瞧今儿个我就是傍着这个洪总来的,他是来掏银子的,我是玩噌儿的……”

    白雪猛地松开了老庆的脖子,撅着小嘴道:“这么说小费不是你出?”

    老庆点点头,“是啊。”

    白雪道:“那你给我出点打的费吧,我们住在郊区,可远了。”

    老庆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你讲点职业道德,可别敲竹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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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唯林南烟大唐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