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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二 浪子

    宋之问宅邸的正门,魏长磐张子文二人并肩而出,值守的亲兵识得张子文这个贴身参谋,故而二人出入也便出入自如,宅邸外柳子义早便等候多时。

    “你今日这般言语驳了将军好意,假使换成了别人,不说封赏,不记恨你已得去烧高香。”张子文一捅魏长磐腰眼,佯怒道,“亏得是碰上了咱们将军!不然就你肩膀上扛着的榆木疙瘩哪里够几次砍的!”

    魏长磐自知回绝了宋将军这次的好意,此生他未必还有能够如这般攀升的机会,但无论如何性命都是最紧要的。他不能冒着被割鹿台和松峰山的人找上门来的危险应下这足以光耀青山镇老魏家门楣封赏。

    “将军的好意我岂能不知,我也想荣荣耀耀回到江州去....“他声音逐渐低不可闻,”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从他爹张八顺口中得知些旁人不知晓的消息后,张子文对魏长磐身世大概也有了些了解,这个老家在江州的年轻武夫约莫是在江州师门被灭,从仇家追杀中脱逃出来遇到镖局队伍,再一路辗转来到晋州。然而在宿州遇上镖局队伍之前,他一路的艰难险阻却是张八顺这当镖头的也不知。

    是怎样的仇怨让魏长磐在受到朝廷的封赏扬名天下心存顾忌?他的仇人势力究竟大到怎样的田地?张子文心中已有了无数猜测,不过也仅限于猜测而已,刨根问底有时不是太好的习惯,这是将军教诲,他张子文哪里有不从的道理。

    “封赏固然是极好的,可是能受到封赏的只有我和柳兄二人而已。”魏长磐在街面上慢走几步,“那个萨尔哈部的蛮人主君其实与任何一名寻常蛮人骑卒也没有多少区别,火烧那无名谷内攻城器械也是大家伙一起才能做的事....”

    “该受封赏的是那些救被围百姓是冲锋在前被箭射死的人,是在那处无名谷口替我们射箭诱走了那半个百人队的人,他们都是真正的英雄....”

    “这些英雄的人死了,所以活着的人就能领受他们生前用性命立下的功劳,这无论如何也是说不通的道理。”

    “这份封赏的归属还是交由将军定夺罢,只是我那份银钱,不妨散给那些人的家眷亲人。”

    近旁柳子义也忙附和道:“在下的那份也都交给张大哥散给战死的兄弟。”

    而后他又提了一嘴,“不过还请张大哥弄张好看些的凭证,最好能有军伍中人来在下家中报个喜啥,咱老爷子这辈子就怕咱混不出个人样,若是回去跟他说儿子在北边立下了什么功绩,少不得他又得张罗着卖家里天地牛羊去衙门里疏通关节....”

    “咱以前浑浑噩噩地在那儿混日子,仗着学了身武艺没少惹是生非。”柳子义拍拍胸脯笑道,“不过咱如今走了一遭草原,也算是给他老人家长些脸面了。”

    “这自然好说。”张子文与魏长磐相视一笑。

    浪子回头,最为不易。

    “不过长磐你这份封赏的归属说实话,你不拿,对将军来说也是头疼事。”

    “好自为之,但将军说过帮你一次,就不会食言。”

    “记得回镖局以后和我爹言说一声,最近将军身边事物多,今年团圆饭可能就在将军宅邸这边凑合吃一顿。”

    说罢张子文转身欲要入宅邸内,街面上突然传来阴阳怪气的言语:

    “咱们晋州这宋将军终是少些礼贤下士的性子,不过也难怪,整日与些粗鄙武夫为伴,难免不受沾染。”

    街面上三五士子簇拥那换了身显然不如先前裘衣贵价的貂裘士子重新折返回来,先前发声的仍是这士子。

    “张兄若是不便出手,不妨就由我再代劳一次。”柳子义活动活动颈肩腰腿跃跃欲试,而后向那些士子露出一个挑衅眼神。

    后者虽说愤慨异常,想起此前这粗鄙武夫当街动手的场面,却都犹豫不敢上前,只得在心中暗道,我辈读书人如何能与眼前这斗大字也未必能识一箩筐的粗人讲道理?若说起动拳头来更是有辱斯文,有违圣贤书上道理。

    正所谓书生武夫相见,书生讲道理时武夫将拳头,书生讲拳头时武夫讲道理,如何能通?

    “将军礼不礼贤下士在下身为贴身参谋倒也略知一二。”张子文行至这貂裘士子跟前柔声道,“这条街面上,但凡站到昨日的,所上疏策论都被送到将军房中,那夜将军都在捧读诸君策论,屋内灯火到三更天方才熄灭。”

    士子们原先预想这些石沉大海般的策论大概已被并圆城内收烂纸的捡走,此时知晓晋州将军竟夜半亲手捧读自己呈上去的策论,一时间百感交集。

    可而后张子文的言语有如当头给这些士子来了一棒:“果然没上过沙场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蠢话,将军读你们写那狗屁不通的玩意儿简直是污了将军的眼!你们这些满肚子都只有陈词滥调的读书人就该被扔到战场上和蛮人真枪实刀干上一场!”

    “废物。”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士子们瞠目结舌望着张子文转身步入晋州将军宅邸的背影愣神。

    “未曾想张大哥竟也是性情中人,哪天拉来喝两盅也是不差。”柳子义也被其言论震惊,片刻后回过神来以后由衷称赞道。

    见那几名士子眼神不善,柳子义作势便要撸起袖管气势汹汹而来,前者便也狼狈远走几步后才重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瞧不时望向将军宅邸和魏长磐二人的幽怨眼神,大概不免是些埋怨宋将军不具慧眼的言语。

    “魏兄弟今后作何打算?”

    二人漫步于并圆城内街面上,不知不觉又是年关到,不过对于晋州百姓而言,大尧烈帝六年冬的这个即将到来年在蛮人南下的阴影之中显然不复往年那般祥和如意,并圆城内但凡还有存货的铺子大多都已将价钱翻了一翻,可还是止不住并圆城内百姓抢购年货的势头,这离年三十尚有一旬日子不止的光景,许多铺面货柜都被一扫而空。

    毕竟再过些时候,有银子也未必能置办下来这些东西,并圆城外蛮人游骑纵横来往肆无忌惮,城外运货物的大车队伍已有好些日子没见踪影,听说都在路上被蛮人劫了去,等到货物卸下来,押货的人和大车绑在一块都一把火烧了。

    “先回伍和镖局将息着,往后就走一步看一步吧。”于今后日子该如何走魏长磐也有些茫然无措,不过眼下也仅有伍和镖局这一个去处,不回镖局他们又能回到哪里去。

    “咱倒是想着就受了宋将军的赏,哪怕在下头从卒子做起,说不得有朝一日也能成领兵的将军。”柳子义挠挠脑袋,大约是先前在那沐浴的地方未曾将脑袋上固守的虱蚤一网打尽,残党此刻又作祟起来,痒得他忍不住要在街面上抓耳挠腮。

    好容易止住了痒,柳子义长叹一声,“不过这年头进晋州州军,明年魏兄弟还能不能见着咱都是两说的事,咱家就咱一个独生子,从小到大都由着咱的性子来,小时候瞎胡闹任性也就罢了,出走晋州到江湖厮混,此番北上草原九死一生....”

    “多回家陪陪爹娘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我有不得已的地方....”

    他该如何去说?难道直接说他只要一回到江州松峰山弟子和割鹿台刺客一旦认出他,他就得和狗一样继续狼狈地逃出江州?他爹娘说不准也要受到牵连?

    小青楼里的丽人儿们都指望着他在外头混出一个人样,那四位丽人儿和钱二爷是他一辈子都感激的人,没有他们他现在约莫还在镇上整日不是在那两亩小的可怜的地里摆弄庄稼,就是冒着被豺狼虎豹吞吃的险上山寻些药材到县城卖了补贴家用。

    他现在有了走第二条路的机会,自然要倍加珍惜。

    “炒栗子,新鲜的炒栗子,喷香才出炉的呦~”

    “糖人儿!糖人儿!”

    “萝卜甜来赛过梨嗨~”

    街面上神通广大的小摊小贩们依旧在摆弄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这些吃食,不过在这时节比起往年价钱来自然是贵的离谱。并圆城内百姓有上前询价的,大多都悻悻而返,少数几位衣着明显光鲜家境殷实的才买上半斤几个的打打牙祭。

    在衙门大牢内靠着讲故事说来的那餐饭食现在差不多都不剩下多少底子,魏长磐二人现在肚子都在咕叽作响,这些推车摊子上传来的香气让二人都不约而同吞咽了口唾沫。

    “魏兄,你身上还有银子不?”柳子义拿胳膊肘捅了捅魏长磐,然而指了指那处炒栗子摊,“那处炒栗子瞧着还算新鲜。”

    魏长磐愁眉苦脸在身上一阵摸索,最后摸出一粒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来,“就剩这些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换一斤炒栗子回来。”

    炒栗子....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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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唯林南烟大唐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