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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第一个故事

    五爷在当年这片黄河冲积平原的土地上,即没有家财万贯,也没有良田千顷,更不是什么社会名流,却有着自己的一段传奇。

    五爷家本来就人丁兴旺,又加上村子西、南两个方向有两个大洼,土地开阔,这附近几个村子也没有什么大地主大财主之类的大户,大片的闲散土地没被圈认,无主无户,谁家有劳力,谁开了荒就归谁。靠着一辈辈开荒积攒下来也有那么几十亩的田地。如果没有九一八的枪声,假如日本侵略者的铁蹄没有踏上这片静谧而肥沃的土地,五爷就会像千千万万的祖先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着自家地里种的粮,穿着自家织的老粗布,过着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

    农忙时节务农,农闲时节做点小买卖,是那个时代他们那一代人的生活轨迹,只是他做的买卖有点特殊,类似于现在的打靶、套圈、打飞镖赢礼品这类的。他管它叫“竖博”,在固定的时间去赶集摆摊,有时赢有时输,碰上不懂行的一心想贪便宜的就赢他几个小钱,若是一不小心碰上了行家,输就在所难免了,最惨的一次,不仅所有的礼品被人一扫而光,还被人禁了半年的集,那是他一声最灰暗的时光。回到家,五爷就把他那小行头箱子锁好,高高的放在他卧室门上面的横隔板上,果真半年没在碰它。那个年代他活得就是信誉,他活得就是骨气。

    五爷一生未娶妻,因为长相实在不好,用他自己的话说:怕糟蹋了人家闺女。不知道他的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尤其是冬天,带上大“三扇”的帽子,捂上大棉袄,高腰大档大棉裤,两手一抄,往墙根一蹲,你想他多少岁就有多少岁。而且眼睛不好,有眼病,一个眼大,一个眼小,大眼有一层玻璃花,视力极差,小眼被松弛的眼皮遮着,却很犀利,几乎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心思,鼻子特别灵,集上谁家的包子添了油,谁家的包子少了料,他一闻就能闻出来。五爷的老母亲就说过,如果不是老五长相太差,他的五个兄弟捆在一块,也比不过他。脑瓜子转的快,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否则也干不了那“竖博”的营生。

    虽说禁了半年的集,可五爷也没闲着,倒成全了他向同行学习的机会。两手一抄,不远不近的往同行的摊旁一蹲,门门道道那可是了然于胸啊。半年一过,五爷取下自己的行头箱子,擦拭干净,把大侄女俊儿抱在腿上逗弄一番,“大爷去给你混包子吃,在家乖乖等着。”肩上搭上粗布撘子,背上行头箱子,又开始了他的“竖博”营生。无妻无后的他把疼爱兄弟们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把每次赶集回来,侄女欢快地迎着他,把包子馒头倒进干粮筐子里看侄女开心的吃相,看做自己最大的快乐。只是他总是把他那一套行头牢牢地锁在小木箱里,钥匙栓在弟媳妇给自己织的粗布宽腰带上,绝不允许家里子侄动,并一再告诫家人: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碰了它没好,十个赌徒九个输。

    军阀混战越来越激烈,今天这个占了济南府,改天那个又占了德州城,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艰难,圈里的大牲口没了,栏里仅剩下几只吃糠吃草的猪羊了,盛粮食的囤空的结满了蜘蛛网,吃了上顿没下顿,一顿顿的糊弄着挨日子。征兵征粮抓壮丁,一茬接着一茬的盘剥。“张宗昌坐济南,一两银子二两钱。”这句在民间流传颇广的童谣是对那个时期赋税的真实写照。1937年秋德州沦陷,日军的铁蹄踏进了这片被张稷若老先生称为福地的地方,飞机大炮轰碎了最后一丝宁静。多少年来人们坚守着张稷若老先生的预言:“挪村不挪县,围着济阳转。”蒿庵老先生曾经说过在济阳这片土地上不会有大灾难,遭日本鬼子侵略之前事实也确实如此,黄河泛滥发大水,大水来到回河街折返流入大寺河泄泻而去,保住了这一片人的平安;就连那一次“红毛鬼子”肆虐中国,也被“武当老爷”的一团迷雾给挡了回去。然而这一次……

    日本人的飞机在曲堤大集上空投了炸弹,老百姓第一次见识了那东西的厉害,一声巨响足以把房子震塌,落地的余波能把人抛上半空挂在树上,掀起来的土足以把人活埋。血性男儿纷纷竖起大旗组织起来抗日,据说连鹊山上的“老鹊”也加入了抗日行列。一仗仗打下来,人口少的村子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最初的轰轰烈烈的抗日热情在侵略者残酷的杀戮下渐渐趋于平静,有的成了伪军,有的悄悄地转入地下。老百姓开始像仓鼠一样的生活,把粮食埋进土里,藏进夹墙里,一有警报便迅速逃离,过大兵跑鬼子成了家常便饭。

    这一年初冬,下半晌刚过,警报响起,鬼子伪军开始了新一轮大扫荡。弟媳妇抓俩菜饼子往怀里一塞,用一条宽布带往二妮腋下一勒,朝背上一背,拉起大妮俊,喊了一声“五哥,咱快跑!”五爷一把拉下俊“干啥!”“咱快跑!”“跑!我和俊能跑多远!你带二妮快走,别管俺爷俩了!”弟媳妇还要犹豫,五爷推了她一把“跟大伙一块儿跑,别落单了,直接奔武当庙去,那儿有县大队!”弟媳妇背着二妮随着人群沿着小路往武当庙奔。起初几里地还能跟得上,跑着跑着,年老体弱的,妇女孩子一咕嘟一咕嘟落在了后头,小脚的女人,能跑十几里路,已经很不容易了。弟媳妇正跑着,邻村一嫂子喊住了她“她婶子,别跑了!二妮翻白眼了!”原来,宽布带从孩子腋下脱了出来,直接勒住了脖子,弟媳妇解下孩子,二妮翻着白眼软塌塌的,正不知如何是好,一四十来岁大哥过来,朝孩子背上拍了两下,二妮哇一声哭了出来,弟媳妇赶忙把二妮抱在怀里边跑边哄,尽管她咬紧牙关紧着跟,但还是和十几个老人孩子落下了。落下来的老弱妇孺,远远地避开大路,直插到田地的羊肠小路上去,避免迎头碰上鬼子。初冬的田地里庄稼已经收了,只剩下半人高的荒草在初冬的风里摇曳,没遮没栏的想藏个人实在太难。天擦黑了,离武当庙还有七八里地的光景,远远地就听见了敌人嘈杂的马蹄声轰鸣的摩托声,大伙顿时慌了,还好,不远处有个一人来高的大坟堆,坟头上连着周围生着茂密的杂草,老弱妇孺顾不得害怕忌讳匆匆躲到坟堆后面。敌人还是发现了痕迹,一个翻译和一个伪军官谨慎地驱马向坟堆靠近,鬼子是轻易不敢离开大路的,端着枪在路边严阵以待。战马的气味飘进了鼻孔,弟媳妇明显感到了危险的逼近,她弓起身子,把孩子严严的藏在身下,又尽量使身体与坟堆贴近,只恨不能把坟头扒开直接藏到里面去,二妮的脸埋进母亲的怀里,大气不敢出。翻译见一个个藏头露背管头不顾腚的,刚想有所表示,伪军官低喝了一声“谁家没有老娘孩子,咱们的老娘还不知道在那个坟旮旯里窝着呢!”翻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跟着伪军官围着坟堆转了一圈,颠颠的跑到鬼子军官面前汇报“什么都没有,是狐狸野狗之类的从这儿跑过留下了痕迹。”鬼子军官点点头,带着队伍继续前进。弟媳妇和这一群老弱妇孺丝毫不敢妄动,静静地听着鬼子伪军走远了,等的月亮升起来了,冷冷的照着荒郊野草还有这群老人孩子,初冬的夜很冷,老人孩子们紧靠着凭借体温取暖度过了一夜。

    五爷和俊的这一夜过的更加不易。弟媳妇一走,五爷就忙活开了,找出多年不穿的又脏又旧还有好几处开了花旧棉絮翻在外面的破棉袄给自己和俊都换上,把俊拉倒锅台边从锅底下抿下黑黑的锅底灰抹到俊白白的小腮蛋上,看了看觉得还不够,又抿下锅底灰抹到俊的脖子上,胳膊、腿上手上,俊不干了,拧着身子“大爷,不弄,脏!”五爷低声喝了她一声“想不想活,想活就听大爷的!”俊不敢吱声了,五爷拿来剪刀把俊的小辫儿剪掉,又乱七八糟乱剪一通,剪了个“狗屎底盘”头,弄了些柴草揉进头发里,一个俊俏俏活脱脱的小姑娘就被她弄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小叫花子。把俊收拾停当,五爷忙不迭的开始收拾家,把被褥藏进夹墙,炕上铺上柴草,把猪圈羊圈里的粪便利利索索的撒满院子、屋里、连同灶台、桌子椅子上都没落下,想想还不够,索性把锅里和放在外面的几只碗里也扔上几个“羊粪蛋”。臭气从院子里慢慢向四周散去,一开始爷俩还觉得熏得难受恶心,渐渐地弄完了也适应了。五爷开始教俊不学好,教她把眼光散开,学成痴痴傻傻的样子,并一再嘱咐,不管见到什么人,都不许说话,要一直藏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装哑巴。

    天渐渐黑下来,爷俩在臭气熏天的家里挨日子。看看被自己弄成小叫花子的俊,不仅一阵悲伤涌上心头,可他不得不这么做,前院夹墙里还藏着身怀六甲的二侄媳妇和生病了的老嫂子,若是真出点啥事,自己就豁出去了,也只有对不住兄弟和弟媳妇了。想想,黄泉路上有爷俩作伴儿,再也不用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里猪狗不如的活着倒也落得干净,想着想着,不觉一阵浩气添胸。四周死一般的静,静的瘆人,五爷又开始盼着那帮畜生养的日本鬼子落下了这个只有30几户人家的小村,绕道走了,哪怕弟媳妇回来了埋怨自己半月二十天的也情愿了,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第一次觉得这日子过的咋就这么难。

    月亮渐渐升起来,撒着森森的光。那些挨千刀的日本鬼子还是来了,那高高的土垓子,两扇漆黑的大门和石硅门砧倒成了招惹鬼子眼球的招风草,。鬼子军官一眼就相中了那两扇漆黑的大门,准备在这里过夜,叽里呱啦命令翻译带俩伪军去探路,自己一手握着军刀的刀把慢慢地跟在后面。翻译又命伪军前去砸门,自己跟在伪军后面。伪军拿枪托匡匡一阵乱砸,大声喊着“开门!开门!”

    五爷心里一阵阵紧,他镇静了一下自己,含混不清地喊着“来了,来了,大半夜的,别把门砸坏咯!”

    便拉了俊去开门,俊紧紧地贴着大爷。门刚刚拉开一条缝,伪军一脚就把门踹开了,一阵臭气迎面扑来,鬼子军官捂住了鼻子,翻译骂了句“他妈的,什么味儿!”

    鬼子军官一招手,立马上来三个日本兵,一人冲上去用刺刀抵住五爷的脖子,两人端着刺刀直冲进院子,冒着臭气,一脚脚把房门踹开,长刺刀这儿捅那儿挑乱戳一气,又跑回鬼子军官面前,叽里呱啦讲了一气,悻悻的离开,在街上站定。俊紧紧抓着大爷的衣襟,深深藏在大爷身后一点儿气也不敢出,五爷爷俩在惨淡的月光下犹如从聊斋深处走出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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