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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末世将军

    癸酉年,乙丑月,辛巳日。

    腊月二十三,小年,日曜日。

    北方地区多以腊月二十三为小年,‘扬刀盟’所在之地介于南北之间,风俗也多按北方来过,这一天据说是灶王爷回天庭的日子,人们这一天要做麻糖来吃,据说是为了粘住灶王爷的嘴让他老人家别向玉皇大帝说主家的坏话也有一说是为了让灶王爷嘴甜一点多在玉皇大帝面前替主家人美言几句,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以及玉皇大帝他老人家有没有空问,有没有时间去管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家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知道了,经过这些年见惯各种套路的江湖人来说这种说法恐怕最初也是卖麻糖的商家发明出来的,不过又能有好吃的东西吃,又能讨个彩头,没人去计较那些。

    清早起来,柳十一负责收拾房屋,梁榭对着朝阳练气运功,今年的小年是极其寒冷的一天,干冷干冷的空气冻得人鼻子发红。

    早饭柳十一熬了点粥,热了几个馒头,两人馒头就粥的吃着,寡淡无味中却有着宁静平和的幸福,至于送灶王爷做麻糖的风俗两人恐怕是无法遵守了,山上没有足够的食材,柳十一也不会做,往年这东西一到冬天随处都可以买到,如今这年头饭都没得吃又有谁会做了麻糖来卖又有谁会买呢?至于灶王爷打算说些什么也只好由他说去了。

    吃过了早饭梁榭拿了根绳子到处去捡一些枯树枝当柴火烧,柳十一左右无事也跟着去了,天寒地冻,山上风大更冷三分,梁榭本不忍她跟着自己受冻,但她愿意也只好由着她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捡拾着枯枝,这几年旱死了许多根基不深的小树,大树也枯死了不少,加上许多地方没吃的扒了树皮草根来吃,没水喝挖了树根砍了树干挤水来喝,于是树便死的更多了,可以说枯树断枝这东西多的是根本无需发愁,至于为此多流的汗能否从那可怜的树皮树干中补回来就不知道了。

    两人并未多费多少力气便在山上捡了不少枯枝,梁榭捡枯枝行,至于怎么绑就不大在行了,柳十一看着他背着枯枝没走几步那一捆树枝就朝着一头倾斜过去不由得失笑道:“原来我没跟着的时候你每天都是这么背回来的呀?”

    梁榭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往常你没跟着的时候捆的挺好,今天不知怎么了。”

    柳十一白了他一眼走过去从他背上将那捆枯枝取了下来重新绑过这才又给梁榭背上,这绑绳子的活儿梁榭看过多少次就是学不会,他也不由得对自己的笨有些发笑。

    中午的时候柳十一和面煮了两碗面条,没有肉,没有鸡蛋,没有葱姜蒜,山上的佐料上次也被两位大姐半夜拉走了。调几滴油,放一勺盐用开水冲开便算是汤,两人相视一笑动筷开吃,这是两人所能吃到最好吃的东西,也是能做的唯一的好吃的东西,尽管如此两人依旧很满足,今日过小年,两人不再像往日那般节省,柳十一吃了一碗,梁榭吃了两碗,两人算是少有的吃了一次饱饭。

    午后,山风呼呼地吹着,橘红色的太阳仿若一盏孤灯挂在天际。梁榭练了几趟刀,练了一会儿暗器,缺乏油水的饭菜顷刻间不再有饱腹感甚至隐隐然有种饿了的感觉,梁榭运气数周力量再生感觉顿时踏实起来,‘天根诀’能吸收天地之气,也能最大限度的利用所有食物,这也是这几年来他在吃都吃不饱的情况下功力增长不曾间断的原因之一,而‘恨刀十二诀’是极其消耗的打法,消耗筋骨,消耗脏腑,消耗内力,消耗生命,没有一定的功底这套招法使不出威力来。

    梁榭收了刀,望了望武场对面的‘财神观’和‘扬刀盟’英烈们的祠堂,心中颇为感慨,想当初‘扬刀盟’是个庞然大物,如今就剩下二三十人了,总舵更是只剩下他跟柳十一两人。

    太阳偏西,天色很快昏暗了下来,晚饭间柳十一端上热好的两个馒头梁榭拿起一个来咬了一口,不知怎地他听着山间呼啸的风声,望着外边黑漆漆的夜心中只觉得无比压抑无比烦躁更有几分害怕,咬在口中的馒头一时也停住了没动。

    柳十一看他神色有异,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梁榭随口回了一句,随后又喃喃自语道:“又快过年了,师兄走了一个月了,不知年前还能不能回来。”

    柳十一刚想安慰几句忽然听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急速奔来,梁榭一惊放下馒头快速出了房门,柳十一怕有意外急忙跟着出去,只见不远处一人披头散发,浑身破烂不堪快速向他们所在之处奔来,这人身材修长,脚步沉重而不稳,他背上竟还背着另外一个人。

    梁榭此时的功力非同小可,明处视暗犹看得清楚,这人他认识正是魏先生,他背着那人耷拉着脑袋被魏先生的背遮住了看不清面容,但梁榭的心在这一瞬间凉了半截。

    魏先生看到梁榭和柳十一,嘴角挂起一抹笑容,然后口一张喷出一口鲜血,人整个栽倒了下去,他背上之人失了支撑更是被抛了出去。

    “先生!”梁榭和柳十一快步抢上,柳十一一把扶住魏先生,梁榭伸臂一揽将魏先生背着的那人揽入怀中,这一下他将这人的面容看了个清清楚楚,这一眼让梁榭浑身剧震脑子在刹那间被抽了个干干净净,他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那人的身体眼泪夺眶涌出。

    “终于......回来了。”魏先生只说了一句话就此人事不省。柳十一向梁榭身下的那人看去,只见那人是个中年汉子,两鬓斑白,长得浓眉大眼,看起来很是沉稳老实,他面上挂着一丝苦笑,似是解脱又似无奈,他的手很大,手指也很粗是干惯了活儿的一双手,他的脚很厚,很宽,走起路来一定很沉稳,他的胸口处有一个洞,一个超过拳头大的洞......。

    柳十一看到这个人的面容,看到这个人胸口的洞,她的心也狠狠一颤。

    这世上曾经有这么一个人,他刀名‘希望’,鞘称‘未来’,足下‘千里’,寄‘希望’于‘未来’,足下‘步步为营’,不敢过,不敢失,不敢停,不敢止,不争一时之功,不图一时之快,不逞一时之强,固守赤志,不忘初心。江湖传言,他坚毅,刚强,谦和,不欺辱弱小,不谄媚强权。他拥有世上最宽阔的背,只要躲到他的背后无人能伤;他拥有世上最有力的手,只要经他的手没有创造不出的未来;他拥有世上最坚实的肩,只要有他在没有挑不起的担子。他是这世上最值得依靠的人,他是‘扬刀盟’的支柱,更是多少人心中的希望。他不是天下首富,但当多少人吃不上饭的时候他第一个救助贫苦;他不是权利巅峰,但当天下陷入灾难的时候他第一个扛起了责任;他不是天下第一,但当强权欺凌正义的时候他第一个站出来反抗;他不是最好的人也不是最善良的人,他不是最有天赋的人也不是运气最好的人,他只知道脚踏实地去走,勤奋双手去做。

    他就是邵鸣谦。一个天下有难,‘雷神’没有站出来,‘龙神’没有站出来,‘大隅天城’没有站出来,‘钧天九鼎’没有站出来,朝廷多少吃着国家俸禄的人没有站出来,他站出来了的人,他能力有限,实力有限,财力有限,他这杯水救不了天下这场火,然而他还是泼出去了。他只是愿意第一时间站出来的人,无论结果如何,无论能不能做到,他都站出来了。

    他不完美,却伟大。

    梁榭紧紧地抱着师兄的尸体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眼泪忍住了又流下了,再忍住,再流下来,柳十一将魏先生扶进房中,陪着梁榭一言不发,她知道他难受,知道邵鸣谦在梁榭心中的份量。

    一刻,两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梁榭依旧跪着,任凭柳十一如何劝慰仍然不说话,不动弹,不回去,一夜,一整夜梁榭一动不曾动过。

    第二天,柳十一找来几根木头搭了个棚子,简单摆设了灵堂帮着梁榭把邵鸣谦的尸体搬了过去,梁榭没有让柳十一动手,自己抱着师兄的尸体放入了灵堂,然后跪在灵堂里呆呆望着师兄的尸体不吃不喝一言不发。

    第三天,梁榭依旧不吃不喝的跪着,柳十一怕他冻坏了饿坏了,几次给梁榭披上衣服,送来饭菜,可梁榭依旧一口没吃,一口没喝,披在身上的衣服掉了也仍由他掉落,不管不顾。

    第四天,在柳十一的照料下,魏先生的伤终于被控制住了,梁榭却依然如故。魏先生和柳十一劝慰多时梁榭只是答应却不动弹,数日来的不吃不喝已经让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柳十一实在劝他不动只好也以不吃不喝威胁梁榭,梁榭这才喝了两口水吃了两口饭,却依旧不肯回屋睡觉,柳十一说替他守灵梁榭也是不用。

    第五天,梁榭依旧如此,五天来,梁榭只喝了四五口水,吃了半碗饭,说了不到十个字,几乎没有挪动过身子一直在灵堂里跪着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不动,不说话,邵鸣谦的尸体已被冻得邦邦硬,梁榭的脸色也不比邵鸣谦好多少。为了不让梁榭继续耗下去,魏先生和柳十一决定今天给邵鸣谦下葬,可山上却没有棺材,山下也弄不到棺材,这两天柳十一走遍了包括‘九梁城’在内附近的三四个镇子都没有弄到棺材,所有棺材铺无一例外全部关门。中午时分魏先生和柳十一从仓库里找出来一个竹席将邵鸣谦的尸体裹了起来,和梁榭商量着给邵鸣谦下葬的事,梁榭没有说话默默接过席子裹起师兄的尸体向埋葬‘扬刀盟’兄弟的墓地走去,自己挖土,自己将师兄埋了下去,再自己填土亲自将师兄掩埋,最后一头栽倒在邵鸣谦墓上人事不省。柳十一和魏先生赶紧将他背了回去。

    第六天,除夕,过年。

    年前的平静终被打破,梁榭心中的不安终于得到印证,邵鸣谦之死让这个年过的异常压抑。

    魏先生走了,他走之前没有跟梁榭打招呼只跟柳十一说了一声,梁榭也没有去问,没有任何心思去问。

    大过年,在这本该张灯结彩吃好的穿新衣的喜庆日子里梁榭和柳十一只有米饭,馒头,粥,除此之外连咸菜都没有。梁榭终于开始主动吃饭,一个馒头刚咬了一半又怔怔落泪,咽不下去,柳十一知道劝慰无用唯有默默相陪。

    发呆,落泪。太阳从东到西,夜晚很快来临。除夕的夜,山上没有烟花,没有爆竹,没有欢声笑语,只有守着火炉的两个人默默发呆,没有说一句话。梁榭的眼神盯着火炉,火炉中跳动着火红的火苗,升腾,欢快,梁榭静静地盯着,看着,想起小时候师兄给他们兄弟们做番茄炒鸡蛋,给他们用柳条编耗子,给他们买插画书,他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长兄如父,在自幼失去父母,师父叛变的梁榭心里邵鸣谦不仅是他的师兄,更等同于父亲。

    三师兄死了,六师弟死了,七师弟死了,现在大师兄也死了,二师姐嫁人,八师弟经商,五师弟不知去向,师父不知死活,活着还不如死了,师门一脉如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夜深,梁榭回到自己屋里躺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没有人声,没有兽吼,没有鸟鸣,静,静的可怕,整座山上只能听到风吹过山谷,吹过房屋,吹过枯树的声音,那声音凄凄恻恻,更让寒冷的天气添了几分寒意,这寒意屋墙挡之不住,火炉逼之不退,被子隔之不开直吹到人的心底最深处,梁榭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心中对师兄的心疼渐渐变成了怨怼——活该,死了活该,这个白痴,这个蠢货。他的手死死扣着床板直到床板开孔断裂,这股子怨怼才发泄了出去,发泄过后又是更深的悲伤......。

    ‘天禄’七年,正月初一。连日来不吃不喝加上心情的扭曲梁榭终于病了,‘天根诀’也没能阻止的病了,这一病就是三天,这三天他没有下床,柳十一没有合眼。

    初四,夜。

    梁榭在床上躺着,柳十一在地下坐着,风在山谷间肆虐着。明天就是立春节气,然而今夜北风依旧,风吹着山谷嚎叫着,似鬼哭狼嚎,风吹过屋舍树木悲呼着,似在泣血。

    柳十一心中也升起一种极度苍凉和孤独之感,三十多岁了,眼望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她从未有过如此的孤独如此的害怕。

    初五,立春。

    有‘天根诀’护体梁榭的病好了一大半,然而心病却还是挥之不去。今天他没有说话,只怔怔地坐着,坐了一整天,此后数日,梁榭该吃吃该喝喝,此外一言不发的呆坐。

    初五。

    ‘北川’

    初九,天日,玉皇大帝的生日。

    立春已有数日,气候依旧如寒冬腊月一般寒风刺骨。

    夜。

    小屋,炉火,无灯,两人呆坐。

    梁榭盯着炉火呆呆出神,过了良久良久他长叹了一声,柳十一知他心情,默默抓住梁榭的手背却不说话,梁榭无奈地笑了笑,二人无言,无需多言,彼此皆知对方想要说什么,却不必说出来。

    两人静静坐着,又过了许久,炉火渐渐暗了下来,柳十一起身,打算添一些柴火,被梁榭一把拉住,柳十一还未反应过来梁榭已将她死死抱入怀中。

    “嗯.....老大......”柳十一轻呼一声,梁榭的手很重,她猝不及防之下肋骨生疼,听到她吃痛梁榭没有松手却搂的更加紧了。

    黑暗中梁榭抱得越来越紧,柳十一被勒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忽然一物贴到了她的唇上,那是厚实的嘴唇是梁榭的嘴唇。

    ‘唔......’梁榭的这个举动将她吓了一跳,她想要说话梁榭贴的更紧,却哪里能说得出话来。

    唇未分,梁榭的手已动,柳十一抵抗,却无力抵抗大病初愈的梁榭,他一反常态,粗野,狂暴,没有半分的客气,亦无一丝一毫的忍让......。(根据我国法律要求,此处省略若干字,有兴趣的朋友脑补即可)

    炉火昏暗而柔和,柳十一不再反抗,她默默流泪,是感动,亦是幸福,多年来她什么都没敢要求,什么都没敢争,只求彼此还能见面。

    梁榭压抑已久的心,压抑已久的情,在大师兄逝去的这段日子里彻底将他逼到死角,他怕,因为害怕他不想错过,如果说世上还有一种比得不到还痛苦的情感那便是错过和后悔,他不想后悔更不想错过。

    “及笄束发两相知,月桂中天犹未迟。一日桑榆归梓地,青丝豆蔻恨无时。”

    这是刀狂晚年时作的一首诗,江湖上小有流传,无人知刀狂当年经历了什么,无人知刀狂铁血一生霸气一生最后为何做了这么一首诗,并且把‘恨无时’三个字为自己刀招取名,或许他也有他的无奈和后悔。

    ‘恨——无时’,刀出而无回,错身而过取人首级,错身而过,错过,错过。

    错过比求之不得更加可惜,更加令人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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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唯林南烟大唐扫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