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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我的骊珠最是重情

    次日,新帝登基,昭告天下。

    京中惶惶不安的人心迅速被安抚了下去。如相府这般出现过各种争端各种内斗的人家,也如相府这般迅速地将争端遏制在了极小的范围之内,没有让外人看了笑话。

    天下还不曾大乱,该有的秩序还是要有。

    阮青枝让人给春晖院送去了一剂安神的药方,顺便以老夫人年迈多病为由,把府里日常的琐事都交给了褚娇娘处理。

    褚娇娘自是感恩戴德。刘氏那边颇有些不服,但她在下人眼中的威望原就不如褚娇娘,又只生养了阮红玉一个女儿,分量上就没有什么可争的。

    认清形势之后,刘氏干脆也就不抢不闹,笑呵呵来褚娇娘面前示好,倒也相安无事。

    其余几个没生养甚至没名分的妾侍有要出门嫁人的,也有要留下守着的,褚娇娘问过阮青枝之后,都按照她们自己的意愿打发了,一切都顺顺当当。

    没了男人,府里的女人们没有了争风吃醋的必要,一个个都变得温和而善良了起来,府中气氛非常融洽。

    只是这些事都跟阮青枝没有什么关系。她身上的伤迟迟没有好转,反而红肿得越来越厉害,到第三天上又开始发烧,更加不能出门了。

    府里上上下下都很为她担忧,阮青枝自己倒不放在心上,索性闭门谢客,自在房中终日昏睡。

    夜寒连着几天都没有来。

    阮青枝一开始还想,他如今做了皇帝了,等他来了一定要好好打趣他一下,看他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

    后来等得太久了,她便没了这样的心思,只当自己已经习惯了深宫寂寞,不盼他了。

    第五天傍晚褚娇娘来问安,满面春风地说阮素英的伤已经见好,阮青枝的心里反倒更不是滋味。

    阮素英那么弱的身子都已经可以行动如常了,夜寒当然更不至于因为那点伤就行动不便。所以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这么多天连一个消息也不送过来?

    总不能真如旁人猜测的那样,因为她变丑了,色衰而爱弛吧?

    这样想时阮青枝又觉得脸红,在心里狠狠地嘲笑了自己一番之后继续蒙头大睡,更不肯理会外面的消息。

    谁知这一夜又睡得十分不踏实,一边昏昏沉沉感觉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一边又觉得意识清醒得很,连窗外何时起了第一缕风、何时落下第一滴雨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以这算是怎么个情况?难不成这一世命数诡奇,只需要助夜寒登基就算是她功德圆满,可以飞升回家了?

    阮青枝不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她更愿意相信这是更大的麻烦要来了。

    果然到了三更时分,她敏锐地察觉到帐子外面多了一个人。

    不是她的丫头携云伴月,当然也不是夜寒,而是她记忆中完全没有的、一个陌生的存在。

    她试探着想开口说话,或者动一动手指,却都没能如愿。

    这显然是个很糟糕的信号。阮青枝顿时寒毛倒竖,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总不能是阮碧筠魂魄不死,又要来抢占她的这具躯壳吧?

    那可糟了!

    没等阮青枝想出对策,帐子外面已响起了轻轻的一声叹息。

    却是个男人的声音。

    阮青枝更懵了:她的院子里,怎么会有男人进来?程虎他们在外头守着呢!西北军将士守夜,总不至于放进来个大活人都看不见吧?

    阮青枝越想越不解、越想越惊疑,吓得连呼吸都忘了,凝聚了全部的精神关注着帐外,生怕那个不速之客忽然发难。

    对方却没有发难,只是缓缓俯身靠近,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

    登徒子?!

    阮青枝顿时又吃了一吓。

    随即释然:她现在这个样子,自己照镜子都会被恶心到,若真有登徒子能下得了手,她只能双手抱拳称一声“壮士”了。

    阮青枝觉得很放心,所以那个登徒子伸出手来摸她的脸的时候,她完全吓懵了。

    还真是壮士啊?!

    这可坏了事了!阮青枝急得想哭。

    这个登徒子是壮士,可她自己并不想当壮士啊!她的凤印还没拿到手呢,这种事……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不方便做的吧?

    “模样变了,性子还是那样。”床边响起一声低低的叹息,声音缥缈如风吟。

    阮青枝刹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竖起了耳朵。

    这时她才察觉到折磨了她五六天的痛痒完全消失了,整个身子舒坦得不像话。尤其是脸上,清清凉凉,仿佛夏日里掬了一捧冷水,那股舒爽劲儿直透进了骨子里。

    没有任何一个神医能做到如此,除非,是神仙。

    这也解释了此人为什么能在西北军眼皮底下畅通无阻地走进来。

    阮青枝感觉到那人微凉光滑的手指像白玉坠子一般在她的额头上缓缓滑过,在她腮边蜻蜓点水般地停留了一下,又移开。

    似爱怜又似戏弄,意味深长。

    司命神君不会对她做这样的事。所以这个“人”到底是谁?

    阮青枝想睁开眼看看,未能如愿。

    耳边却又听到了那人的声音,依旧缥缈如同隔着一层纱:“我只知你生性贪玩,不肯来陪我这个久病之人,却不知你已在人间历尽九世悲欢。这件事,终是我欠你的。”

    阮青枝的心脏狂跳起来。

    脸上的凉意却消失了。那人移开了手,轻叹:“幸好,你就要回来了。我已命人重新布置洗月殿,希望你能喜欢。”

    床板微动,阮青枝只觉得身边空气一沉,竟是那人靠近了过来,贴在她的耳边又轻声道:“司命神君说你都忘记了,我是不信的。我的骊珠最是重情,哪怕忘了天地万物,也断断不可能忘了我。”

    阮青枝感到心头一阵恶寒。

    谢天谢地那个陌生人并没有做什么更亲密的举动。微凉的气息只是在她的耳边停留了一瞬,之后便移开了。

    阮青枝正要松一口气,又听见他说道:“骊珠,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你这一世不需要再熬到寿终正寝,只要——”

    “什么人?!”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厉喝。

    阮青枝吓得打了个哆嗦,醒了。

    睁开眼,只见原本低垂的帐子掀起了一角,正有风吹进来,微凉。

    床前自然是没有人的。兽炉中香烟袅袅,衬着窗外的雨声,分外宁谧。

    阮青枝扶枕坐了起来,听见外面脚步声急乱。她回想了一下,记得刚才把她吵醒的似乎是程虎的一声喊。

    所以,真的有人闯进来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阮青枝伸手摸过外袍披在身上,匆匆起身下床。

    还未走出两步便听见门开了,紧接着却是夜寒的声音伴着一股凉气扑了进来:“吵醒你了吗?没事没事,快回去躺着!”

    阮青枝怔了一怔,夜寒已转过屏风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将她捞起来塞进了被窝,然后又慌忙后退:“我身上凉,没冷着你吧?”

    阮青枝攥紧被角打了个寒颤,看着他不说话。

    夜寒想了一想,又解释道:“方才我是想在窗外看看你,程虎那个憨货没认出我来,冒冒失失就吼了一嗓子,不是故意吵醒你的,我已经骂过他了。”

    阮青枝仍不答话,垂下眼睑不肯再看他。

    夜寒有些尴尬,忙搬了小凳子在床边坐下,问:“怎么了?生气?还是哪里不舒服?我听李三说你这几天都没出门,是不是闷坏了?”

    阮青枝摇摇头,拽过被角盖住了脸,在被子里面闷闷地道:“你本来只是想在窗外看看我,如今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怎么还不走?”

    夜寒皱眉,歪着头想了半天,仍旧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超额完成任务?谁给我的任务?”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

    阮青枝忿忿道:“谁知道是什么人给你的任务!或许是你自己觉得看在婚约的份上不得不走这一趟呢?反正我确信不是你自己愿意来的!你若真心相想见我,怎么会这么多天连一个消息也不送来,又怎么可能过门不入、只肯假惺惺地在窗外看一眼!你嫌我丑了是不是?”

    夜寒听明白了。

    这是独个儿胡思乱想太久,钻死胡同去了。

    “青枝,”他无奈扶额,“我若真不想见你,又何必多事来看一眼?这深更半夜的,我回去睡觉不好吗?”

    阮青枝呼地掀开被子,正要跟他对吵,忽然又皱了皱眉:“你几天没睡觉了?”

    夜寒忙抬手捂脸:“怎么,很难看吗?”

    阮青枝抬起手,在他下眼皮底下大大地画了半个圈:“黑眼圈都到这儿了”。

    然后又在他腮边画了一道:“这一圈胡茬都长出来了。你自己去照照镜子,看看好看不好看?”

    夜寒没去照镜子,只手忙脚乱地捂脸,最后干脆背转身去,恼怒地道:“嫌难看就不要看!我好容易来一趟,你就没句好听的!”

    “好嘛好嘛,”阮青枝扯了扯他的衣角,“是我说错了!我家夜寒最好看了,有黑眼圈也好看,有胡茬也好看!不像我,被蚂蚁咬得满脸坑,丑得马上就要被夫家退婚、被娘家嫌丢人逐出家门了!”

    夜寒闻言慌忙回过身来,急问:“怎么回事?阮家人欺负你?”

    “现在没有了!”阮青枝笑嘻嘻,“我可凶了!我把那些不安分的都撵跑了,现在这个家我说了算!”

    夜寒放下心来,笑了:“就该这样。”

    阮青枝很快敛了笑容,看着他问:“在忙什么?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皇帝很不好当吗?”

    夜寒想了想,又重新坐了下来,笑叹:“当皇帝倒还不算难。如今最难的是,有人希望我既当皇帝,又当西北军的大统领。”

    “什么意思?”阮青枝没听懂。

    夜寒叹了口气:“永宁侯反了。”

    “永宁侯又是谁?”阮青枝立刻掀被子要坐起来。

    夜寒忙按住她,劝抚道:“别急,不是什么大事。那个老匹夫若是真有用兵打仗的本事,当年也轮不到我上战场。”

    阮青枝闻言果真安心许多,抱着枕头又躺了回去。

    夜寒便细细向她解释道:“永宁侯是江贤妃的父亲。这一次福安殿宫变,老七受牵连惨死,江贤妃闻讯便即病倒。永宁侯大怒,认为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我,所以当即就在洛城起了兵,要讨伐我这个‘弑君篡位的逆贼’。”

    “洛城?”阮青枝掰着手指算了算,脸色难看:“洛城起兵,路上若是顺利,大约半个多月就能打进来吧?”

    夜寒点点头:“所以很多事情都要加紧部署。再加上朝中无人可用,六部大半陷入瘫痪,政事堆积如山,一时难免手忙脚乱。”

    “这样可不行!”阮青枝躺不住,又坐了起来:“总不能什么事都让你一个人做吧?朝中无人,你还当哪门子皇帝!”

    “别急。”夜寒伸手按住她,“只是累一点而已,朝廷那帮人倒不是故意懈怠,只是一切重新开始总需要一点时间。”

    阮青枝也知道这个理,可是想到夜寒每天被那些政事缠得焦头烂额,她就觉得心里很不舒坦。

    本来可以不必到这个地步的,都怪那个什么永宁侯!

    阮青枝对永宁侯没有什么印象,只好又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宫里那些错杂的关系,很费了一些力气才想起来,七皇子和九皇子似乎是一母所出。

    所以九皇子也是永宁侯的外孙咯?七皇子没了,他打算扶九皇子上位是不是?

    夜寒失笑:“别这么说。人家永宁侯兴兵讨逆完全是出于一腔义愤,届时情势所迫不得不扶九皇子上位当然并不是他的初衷。”

    阮青枝回了一个“呸”。

    但看到夜寒还肯开玩笑,她便知道事情还没到不好收拾的地步,渐渐地也就放下了心,又开始掰着手指头絮絮地帮他算:“朝中人手不够,可以尽快选贤任能,也可以从外放官员之中选一部分调回上京;今年的春闱是耽误了,下一场却也不必等到明春再开恩科,趁着京中赶考的举子还未回乡,就定在夏秋时节加考一场会试也无不可……”

    夜寒自始至终认真地听着,直到阮青枝说累了自己停下来,他才意犹未尽地追问了一句:“还有吗?”

    “没了!”阮青枝没好气地道,“你就哄我吧!我能想到的事,你和朝中那帮老家伙会想不到?”

    “这还真不一定能想得周全,而且即便想到了,他们也未必肯说。”夜寒认真地道,“最起码,他们肯定舍不得劝我拔擢青年才俊来挤占他们的位置。”

    阮青枝想了想,又点头:“可不是嘛,朝中损失了那么多人,正是他们大显身手的好时候,谁肯帮着别人来争他们自己的功!又说不定,他们还要借着这个机会设法拿捏你呢——一个被全天下质疑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对朝臣来说可不一定是坏事。”

    夜寒闻言脸色微沉,许久没有说话。

    阮青枝见状便知道他听进去了,当即便不再聒噪,停下说话等他自己好好想一想。

    做将领带兵打仗,靠的是上下一心生死与共,做皇帝治理天下可不一定还是这个道理。

    君臣,并不仅仅是同一阵线上的战友,有时候也可以是此消彼长的敌人。

    君弱,则臣强啊。

    良久之后,夜寒叹口气,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帮老家伙宦海浮沉那么多年当然不容小觑,但我却也不是好欺负的。朝中军中的事我都有安排,你不必操心,只管安静养伤就好。”

    阮青枝点头应着,却仍然不放心,又追着问他究竟有何安排、上京附近的驻军够不够等等一大堆问题。

    夜寒轻抚她的青丝,笑吟吟:“若是没有足够的人手,我岂敢轻易回京。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就是,上京一直牢牢地在我手里呢。”

    阮青枝看他信心满满,这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谯楼已经在敲四更鼓了。

    夜寒打了个哈欠,脸上已经掩不住疲惫。阮青枝见状不免又觉得懊恼,再也不敢缠着他多问,忙示意他赶紧去屏外软榻上睡一觉。

    夜寒却摇摇头,站起来笑道:“里里外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皇后,名声要紧。”

    阮青枝本不以为然,夜寒却执意要走,说是如今朝中的事情已经太多了,麻烦能少一点是一点。

    阮青枝想了想倒也是,当即就放他走了。

    只是眼看着他走出去、看着他关上门之后,她却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终究,还是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是皇帝了。

    阮青枝见过很多皇帝,行事风格都大同小异。前一阵子她觉得夜寒大约会是一个异数,但是如今,她不敢再作这样的猜想。

    都是深锁宫墙,能有多大不同呢?

    阮青枝有些泄气,忽然又想到了先前那个陌生的声音,想到他说“这一世不必再熬到寿终正寝”。

    这话是什么意思?

    究竟是真有那么个人说了这句话,还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吓着了自己?

    阮青枝越想越觉得不安,辗转许久终于还是躺不住,干脆披衣起身,出门。

    檐下灯笼早已熄灭,院中很安静,只有细雨淅淅沥沥滴落。

    阮青枝枯站了很久,并没有悟出什么。夜里风很大,她几次裹紧衣袍仍被吹得瑟瑟发抖,檐下那只鹦鹉却睡得很沉,细丝的笼子稳稳当当,半点儿也不见摇晃。

    “这妖风,居然还带偏心的!”阮青枝忿忿地嘀咕着,拢紧衣裳快步回房关上了门。

    之后檐下却缓缓现出一道人影,周身如有白雾环绕,身形面容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笼中的鹦鹉在这时猛然惊跳起来,像是察觉到了某种危险似的,呜哩哇啦大叫着逃出了笼子,翅膀爪子将窗上的明纸都抓花了两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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